8|自殺潛入
第八章
診所里新增了兩名混飯吃的人。
“醫生！森醫生！”
早上森鷗外剛吃完泡麵，門外就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證明着在非營業期間照樣會有人覺得醫生要二十四小時為人服務。
他手忙腳亂地整理桌子，跑去開門。十分鐘后，他對冒冷汗的外傷患者說道：“傷口不要碰水，過幾天就好了。”在兩人背後，儼然是在看書學習的太宰治與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放殺氣的百鬼丸。
肌肉發達的壯漢一聽，拔腿就想逃，可猶豫一下還是付了診金。
“這些……夠了嗎？”
“足夠了。”
森鷗外目送傷患離開，數着鈔票去看面無表情的百鬼丸，誇讚道：“百鬼君，我這麼稱呼你應該沒錯，殺氣很不錯，再接再厲。”
太宰治嗤笑了一聲，每當百鬼丸想要站起來時，就被他抓住對方的左手。
感知到手被牽制的百鬼丸會坐回去，太宰治再放開。
循環往複。
兩人如同在等對方誰先不耐煩。
在日本以前很流行名字後面有“丸”的後綴，百鬼丸就是養父壽海為他取的小名，而大名則是森鷗外口中說的“百鬼”。如此脫離現代的名字沒有逃過兩個人精的猜測，他們都認為教導百鬼丸長大的那個人是打造義肢的大師，義肢精細至極，契合人體，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
森鷗外用鋼筆的筆帽頂了頂下巴，說道：“我還是有點搞不明白，雙臂的義肢能正常活動就算了，為什麼腿部和脊椎的義肢能支撐百鬼君高強的戰鬥？這不科學啊，義肢內部並沒有電路和連接神經的地方……”
他以為太宰君會回答自己，定睛一看，發現對方沉迷讀書不可自拔。
“太宰君？你在看什麼？”
“書啊。”
太宰治把手中的禁/書豎起來給對方看名字：《完全自殺手冊》。
森鷗外：“……”
森鷗外扶額：“你不對百鬼君的身體構造感到好奇嗎？”
“這種涉及醫學的事情交給專業人士就行了，我對這些不怎麼了解。”太宰治說著推脫責任的話，把拿書的手放到百鬼丸面前晃動，百鬼丸有所感應地握住了他的手，在書籍上摩挲，發現是什麼東西后就不再疑惑了。
太宰治告訴他：“森醫生，我的異能力是消除其他異能力，所以他能自由活動絕對不是異能力。”
這是一具神奇的人偶。
森鷗外沉思：“如果有更好的儀器，或許能夠檢查他身上的能量波動。”
“哦，加油吧。”太宰治興緻缺缺。
“太宰君，你何時有空去港口黑手黨，依照百鬼君對我的敵意，我擔心他會擅自襲擊其他人。”森鷗外提出了合作的關鍵問題。
“百鬼丸的情況不用你擔心，我會想辦法解決的。”太宰治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像之前那樣放縱百鬼丸，“至於時間，上午吧。”
森鷗外眼中含着笑意：“這麼快？”
太宰治意有所指：“我怕我留下來，你的診所明天就要倒閉了。”
羊之王中原中也的滿腔怒火等待發泄，對方再傻，隔了一天也會查出令自己倒霉的敵人是誰。
森鷗外說道：“你是指羊之王？那位重力操控使很可憐啊，被自己人背後捅了一刀，分裂后的羊組織投奔了武裝組織GSS，留下一部分手無寸鐵的小孩子需要他照顧，聽說這一切都是太宰君加入羊組織后迅速發生的事情。”
太宰治概不承認：“這分明是那個暴躁的小矮子管理不力，連自己的組織都搞不定，怎麼能怪得到我一個臨時暫住的人。”
恐怕除了氣瘋了的中原中也，誰也猜不到挑撥白瀨，引起GSS對羊的興趣，最後導致羊組織四分五裂的人就是一個十四歲不到的少年。
黑泥本泥。
他不殺任何人，也無害人之心，就是要噁心死中原中也。
即便如此，他在百鬼丸眼中的靈魂也沒有沾染上罪惡，乾乾淨淨，一個不在乎善惡，只希望看見人性光彩的太宰治仍然保留着孩子的純粹。
他至今還未真正跨越分隔黑白的那一步。
森鷗外看得七七八八，面色溫和，“你的私事暫且不提，剛才看見我們的人不會泄露在診所里看見你和百鬼君的事情。”
太宰治略感意外：“你對他做了什麼？”
在正式進入港口黑手黨之前，自己不能暴露與森醫生的聯繫。
森鷗外但笑不語。
太宰治便沒有再問下去，腦海里轉過種種可能性，最後都消散在百鬼丸又一次想要站起來的舉動下。
太宰治按住他，發現百鬼丸開始莫名焦躁。
森鷗外一句話說破真相。
“太宰君，你不能這樣虐待人啊，他可能……想上廁所。”
“……”
太宰治僵硬。
【多羅羅，我不會走遠的，但我需要解決排泄需求啊！】
百鬼丸的心情也很無奈，幾米之外就是惡人中的惡人，身邊的“多羅羅”非但不讓他去與對方戰鬥，還讓他待在這裏吃東西。
雖然他忍耐力很強，沒有痛覺和觸覺神經，這不代表他就不用和正常人一樣吃喝拉撒了，相反，他因為人類的生理問題感到過困擾。比如在他年幼的時候，壽海幾乎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的，使得他的自尊心早早就破裂了，黏回來的百鬼丸可以說能夠冷靜地面對慘烈的人生。
手被人鬆開，百鬼丸沒有立刻出去，放不下心地要帶“她”一起走。
這裏太危險了。
在森鷗外指了指廁所的位置后，太宰治就把百鬼丸推向廁所，兩人乾脆都不用出門找個偏僻的角落了。百鬼丸不肯在太宰治的眼皮底下解手，太宰治撇了撇嘴：“你渾身上下早就被我看完了。”
走遠幾步，太宰治到鏡子面前去打理繃帶，爭取等下能完美地出門。
百鬼丸很快就解決了回來，宛如背後幽靈般站在他身後。
太宰治踮起腳，不太滿意，身高要矮百鬼丸一點，這都是對方的雙腿做得太長的原因！要是可以更換，一定要訂做得矮一點！
“百鬼丸。”想到接下來的計劃，太宰治對他笑得真心實意，“我們馬上要進入壞人的包圍圈，你做出的任何錯誤舉動，都可能導致我在港口黑手黨喪命，是不是很刺激？我可是超級期待你之後的一舉一動啊。”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沒有成年人的威懾力。
“別讓我失望……”
【多羅羅？】
百鬼丸遵從着上輩子殘留的習慣，不喜歡在廁所的附近停留太久。他算了算兩人相處的時間，便推了推“多羅羅”。
渾身充滿搞事精神的太宰治：“？？？”
【我盯梢，你去解手，別便秘了。】
被推到一面牆壁前的太宰治滿臉糾結，再回頭去看專門背對着自己的百鬼丸，寧願自己沒有解讀出百鬼丸的意思。
好吧，他的人偶對自己有一點過多的保護欲。
上午。
在風和日麗，晴空高照的天氣下，太宰治愉快地拉着百鬼丸去跳海了。
橫濱港口的海面傳來噗通兩聲。
期間，百鬼丸的求生本能爆發，想要自救，雙手滑動海水。太宰治死死地抱住掙扎的百鬼丸，把頭靠在對方的脖頸處，臉上有着對死亡的朦朧迷戀，以及帶着百鬼丸一起自殺的興奮。
【別想逃，乖乖的跟我一起死。】
在太宰治的惡趣味之下，其他聲音紮根在心底的更深處……
【放棄吧。】
【你連這個世界都沒有看到過一眼，為何要喜歡這個世界。】
【死了之後，你也許會上天堂？】
【而我……】
【去地獄看看也許不錯。】
與他不一樣，百鬼丸沒有放棄生存的希望，不停地想帶他一起浮上去。在百鬼丸的認知中自己是和“多羅羅”掉進了水裏，“多羅羅”害怕到了極點，一直抱住他的身體，導致自己無法順利地遊動。
不行！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他可是百鬼丸啊，要斬殺十二位魔神的人怎能在這一步失敗！
百鬼丸的生命火焰在跳躍，燃燒，魔神殘留下的力量與另一種與生俱來的奇異力量交織，無法形容的強運瞬間以他為中心爆發開來。
『誰都無法殺死註定討伐魔神的百鬼丸。』
《多羅羅》世界隱藏極深的設定，在百鬼丸身上初次展現出來。
太宰治眼睜睜地看着大量魚群湧來，圍繞在他們身邊，海面上的汽笛聲與一陣陣人群的驚呼聲傳來，那是自然界的生命都在援救百鬼丸！
腳下的浮力讓太宰治明白自己的念頭落空了。
計劃卻沒有失敗。
太宰治悄悄地吐出幾個泡泡，感受着百鬼丸殘軀體內蓬勃的生命力，一時間覺得森醫生沒有說錯——這就是生命極力綻放的奇迹。
兩人被運輸船貨的港口黑手黨的底層成員撈起，救了起來。
因此，太宰治和百鬼丸進入了滿是紅光的地方。
【……遍地惡人？！】
在自閉中受到刺激的百鬼丸覺得掉進了土匪窩裏，沒來得及迸發殺意，他的身體就被扣押住，雙手被銬上手銬，遭到了極為嚴厲的禁錮。
太宰治沒有好到哪裏去，但是他體質看上去弱不禁風，年齡尚小，留給港口黑手黨成員的印象是被百鬼丸一直保護的對象。他虛弱地說道：“我們被擂缽街的羊之王追殺，走投無路之下只能跳海求助港口黑手黨了……”
誰規定仙人跳只能跳一次了，來回兩次正好啊！
在追殺路上趕來的“羊之王”中原中也，有無數髒話想要向他噴出。
就這樣，他帶着百鬼丸成功混入港口黑手黨，太宰治還順利見到了年邁的港口黑手黨首領，在與森鷗外不動聲色的合謀下留在了港口黑手黨的本部。
百鬼丸用心眼看着被罪惡火焰包圍的“多羅羅”，難過到了極點。
【是我太弱了……無法保護她。】
“別不開心嘛。”
在被監視的房間裏，太宰治對沉默之中產生抗拒心態的百鬼丸安慰道，只不過能聽見的人一定會想打死他，“真正不開心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在你的保護中活下來了，沒有如願以償地拋下你這個人偶，一個人死去。”
監視他的人是港口黑手黨的高層，聞言詫異道。
“這個人有自殺傾向？”
隨後，太宰治有精神隱患的事情就被稟報上去，以港口黑手黨的能力，迅速查出了太宰治在橫濱範圍內的多次自殺行為。
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在屢次聽見新奇的事情后，難免對太宰治有了興趣。
“這個小鬼……就是他想要投誠？”床榻上咳嗽的老者抓住床沿，試圖坐起身，“在自殺過程中被港口黑手黨救起，他不想活是真的，卻是想要讓另一個人活下來吧，呵……我倒是要見一見那個殘疾的少年。”
森鷗外勸道：“他無法說話。”
老者渾濁的目光看向他，問道：“啞巴？”
森鷗外作為醫生同樣去見過太宰治和百鬼丸，有充分證據地說道：“是的，他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舌頭，沒有耳朵，甚至沒有雙手和雙腳。”
性格暴虐的老者忽然氣息絮亂了起來，被這番說辭驚住了。
“我不相信……”
“Boss，您不妨讓一位幹部前去查探。”
森鷗外真誠地建議，並不想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被嚇出什麼毛病。
那根本不是什麼漂亮的人偶，而是……
鬼娃娃啊。
港口黑手黨本部，負責審訊部的幹部尾崎紅葉領命前來一探究竟。她敲門后，走進房間就看見了在呼呼大睡的太宰治，與坐在床邊上一動不動，寧靜沉默得彷彿沒有活人氣息的百鬼丸。
百鬼丸的手臂微微一動，被窩裏就有一隻手及時抓住了他，撒嬌般說道：“百鬼丸，不要對這麼好看的大姐動粗啊。”
尾崎紅葉似笑非笑。
大姐？
她只不過比這兩個人大個三五歲而已！
太宰治補眠成功，揉着眼睛坐起來：“請問港口黑手黨的人來找我們幹什麼？是你們的首領同意取消對我們的追殺了嗎？”
尾崎紅葉說道：“妾身的來意，是為Boss檢查另一人的身體。”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看完會負責嗎？”
尾崎紅葉淺笑：“不會。”
在三言兩語中被“賣”了出去的百鬼丸努力抽自己的手，一不小心就把手臂給抽脫了下來，光亮的劍刃一下子引起了尾崎紅葉的警惕。
太宰治順帶拔了百鬼丸的耳朵給尾崎紅葉看。
待看清楚少年身上一個接一個地方的殘缺，尾崎紅葉的臉色平靜，心底的震撼不言而喻，卻仍然要完成首領要求的最後一個任務。
“摘下他的面具，我要檢查臉部。”
“容易做噩夢的喲。”
“……！”
太宰治趴在百鬼丸的後背，牢牢地束縛住對方，手上摘去面具，自己不去注視百鬼丸前面的臉，而是笑着看那個美艷的女性幹部。
這就是人類啊，會憐憫，會震驚，會被外表混淆了自身的判斷。
百鬼丸，不需要他人的同情。
【離得好近……】
百鬼丸注意到“多羅羅”的生命火焰快要與自己重疊，放在正常人的視覺，估計就是“多羅羅”在主動擁抱自己吧。
不希望他戰鬥嗎？
黑髮少年身上凜冽的殺意漸漸消失，這也與尾崎紅葉身上的紅光較少，沒有森鷗外那麼誇張有一部分原因。
尾崎紅葉沒有讓異能力“金色夜叉”出現，心情複雜地說道。
“他很信任你。”
太宰治一臉正常，廢話，自己養着他呢。
不悅地輕哼一聲，尾崎紅葉在走出房間前冷漠地說道：“小鬼，別辜負這份信任，你償還不起。”
是什麼讓一個眼盲、耳聾、失聲之人付出等同於性命的信任？
——你活在他的心靈之中。
多麼讓人嫉妒不起來的同伴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