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殺人救人

第六十六章

蘭堂被打敗的那一天,擂缽街的羊組織各奔東西。

在“羊”最後的基地里，港口黑手黨里畏寒到了極點的蘭堂先生不再流出冷汗,躺在戰鬥帶來的深坑裏,一雙法國詩人般憂鬱的眼眸一片解脫。

他恢復了大部分的記憶。

原來他是歐洲派遣入日本軍事基地的異能諜報員，他的搭檔死了,他也死在了六年前強行用異能力讀取荒霸吐的那場災難里。是他引發了擂缽街的爆炸,拉出封印的荒霸吐非但沒有成為他的力量,反而在他的力量影響下締造了中原中也。

蘭堂的異能力“彩畫集”屬於空間系異能力,可以阻絕兩個空間,只有經過他的允許才可以進入空間。同時,他可以在亞空間內讀取屍體生前的力量,形成人形異能力,他是為了獲得前代首領的力量而暗中去“祭拜”對方。

這一切本該是蘭堂的秘密，但是他被為了苟命的白蘭·傑索出賣，緊接着被太宰治愉快的上報,最後被森鷗外敲定了死亡結局。

中原中也注視着咎由自取的蘭堂,心神一陣恍惚，終於了解到自己的由來。

“太宰沒有騙我，這個人就是我要找的線索。”

彼此為線索。

蘭堂想通過中原中也恢復記憶,得到對方的力量,中原中也想通過尋找荒霸吐的由來，找到自己莫名其妙誕生在這個世界的原因。

尋找了六年的結果擺在眼前，中原中也苦澀又悵然。

“蘭堂……”

他的雙手握緊成拳。

人類的爭鬥和私慾導致了災難的發生，使得誕生后的他既是荒神也是荒霸吐的安全裝置,更有可能是荒霸吐寄宿的人類宿主。這背後還有怎樣秘密就不得而知了，真正的諜報異能力者蘭堂已經死去，六年前直面荒霸吐的力量、活下來的是失去記憶的人形異能力“彩畫集”，對方以“蘭堂”的身份活到了至今。

“好啦，好啦，容我打擾一下你們二位。”

在場參與戰鬥的四個人里，太宰治突然出聲，打破了蘭堂臨死前的人性化眷戀。

中原中也的臉色頓時糟糕。

“小矮子，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的約定？”太宰治不留餘力地扎中原中也的心，中原中也欲言又止，掐斷心軟，惡狠狠地瞪着太宰治。

“我沒有忘記！”

打敗蘭堂，獲取情報，最後讓百鬼丸殺死這個人！

這才是聯手的目的。

白蘭·傑索靠在牆壁上，全程負責情報輸出和看熱鬧，戲謔道：“太宰君，中也君，再不快一點，蘭堂先生就要死了……屍體可沒有什麼作用。”

中原中也一肚子無名之火：“我和你很熟嗎？”

白蘭·傑索狡猾道：“放心吧，以後就會認識的，提前交個朋友而已。”

一個圈子裏的人嘛。

蘭堂虛弱地轉動眼珠子，看向知道太多的意大利少年，殘缺的記憶里並沒有這個人的存在，“我在歐洲沒有見過你……”

白蘭·傑索對蘭堂甜蜜一笑，捏着手上的棉花糖放入嘴裏。

“也許，是我見過你寫的詩呢。”

“蘭波君~。”

平行時空，統治過許多世界的白蘭·傑索在異能力者的世界裏屢次碰壁，對歐洲的異能力者組織自然是第一個開刀的對象。在密魯菲奧雷家族的全力攻陷和挖牆腳下，各種情報和機密對他敞開了大門，也讓他見識到異能力者世界的水深程度：這是一個有神明和怪物的世界，世界的外側有許多人類無法探知的事物。

如那條狗，亦如在種花家上海那裏出沒的旗袍女子。

他不敢再回憶下去，某些記憶是禁忌，一回憶起來就等於自掘墳墓。單是狗就有順着靈魂轉移的路線，一口氣咬死上百個白蘭·傑索的記錄！

聽見寫詩，太宰治的眼角餘光若有若無地看了一眼白蘭·傑索。

白蘭·傑索滿不在乎。

這些文豪就算知道自己在平行時空的成就，也不會改變心態，該當間諜的還是當間諜，該吐黑泥的還是吐黑泥，可謂是意志堅定的走在選擇的道路上。

一個時代的人傑，根本不會為平行時空而動搖。

所以啊……他就是喜歡這些優秀的人，會專門去看這些人的故事和結局，世界因他們而改變，而不是被世界改變。

“百鬼丸，過來。”

太宰治放下平行時空的猜想，拉着歷經戰鬥的百鬼丸到蘭堂的身體前。

蘭堂在死前放下過去複雜的身份，輕聲說道。

“太宰君，莫名其妙針對我……你是為了他吧……”

“是啊，麻煩蘭堂先生做好事到底，用你非人類的身份幫助百鬼丸恢復一個身體器官吧，我會感激你的，祝福你死後會上天堂。”

太宰治說出淡然而刻薄的話，而百鬼丸在系統收集能量的提醒下，懵逼地發覺這道快要熄滅的金色生命火焰……竟然能被算入魔神的範疇？若不是齊木楠雄揭穿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他估計要被這個智障系統忽悠到天邊去了。

蘭堂，《文豪野犬》異能力者里接近天花板的角色。

“百鬼丸，用劍。”

太宰治用手上的動作暗示着百鬼丸。

“……”

百鬼丸的臉色停滯，遲遲無法出手給予最後一擊，對方身上的罪孽很少。

這個人極大可能不是魔神的品種！

“百鬼丸？他應該是你的目標……”太宰治握住了百鬼丸的手臂，眼中有着目標即將完成的冰冷笑意，並非有意針對百鬼丸，而是他的內心溫度向來極少，稀薄的暖意都留給了兩人獨處的時候，“我有注意到，百鬼丸和前面幾次一樣充滿鬥志，是看出對方並非人類了吧，難道說是他身上繼承的罪孽太少了？”

太宰治自言自語道：“沒有足夠的時間再讓蘭堂先生殺人呢。”

中原中也的背後發寒。

白蘭·傑索見怪不怪地出餿主意：“太宰君，給他活命的機會，再給出條件，只有殺滿一百人才能擺脫港口黑手黨的追殺！”

中原中也忍不住道：“喂！你們能不能正常一點！”

太宰治傾聽后，搖了搖頭，“白蘭君低估了蘭堂先生，以蘭堂先生的能力想要大開殺戒根本不必等到現在。”

黑西裝的少年的目光再一次看透了蘭堂，令蘭堂感覺後生可畏。

“蘭堂先生，你的選擇呢？”

“死去前。”

“願不願意救一個人，救一個不願意殺你、深陷於黑暗和困惑里的人。”

蘭堂沒有猶豫的抓住百鬼丸的武士劍，引頸自刎。

人性殘留的最後。

——是善。

血液濺出，百鬼丸的瞳孔被沾染上赤紅的血水，往臉頰處流下，顯得茫然和動容。金色的火焰在“一陣風”的吹來后熄滅，那一刻莫名溫柔得像是一個人類，對方的死亡卻沒有為百鬼丸增添一個殺戮的紅斑。

蘭堂是心甘情願赴死，在不可能活下來前提下幫助一個可憐的孩子。

死亡若是能擁有其拯救的意義，也就值得了。

【啊……】

【死了。】

【它就這麼死了嗎？生命……為什麼如此脆弱……】

百鬼丸的心頭空茫一片，直接告訴他，這個非人類的生命是因自己而死。

多羅羅在幫他，幫他……殺死對方。

【主線任務：討伐十二位魔神（3/12）。】

外掛輔助系統上更新的主線任務進程，第一次如此恐怖難言。不管是人類還是非人類，只要能量達標，能量屬性符合魔神的廣泛定義就可以納入標準。

他人的生命只是一個數字。

“多羅羅……”這是不對的事情。

“百鬼丸，有沒有感覺到要恢復器官了？”太宰治已經放開手，習以為常地找出餐巾紙去擦拭對方的臉。

百鬼丸高興不起來，悶悶不樂，沒有立刻去戳開系統的獎勵禮包。

太宰治見狀，牽他的手離開。

白蘭·傑索跟上。

背後，中原中也蹲下身，臉色複雜的為蘭堂收屍。

港口黑手黨里的洗浴間裏，太宰治在幫百鬼丸清洗義肢，黑髮少年坐在浴缸里，一顆灰褐色的眼球被取出，面部多出一個空洞。在把黏膩的血水洗乾淨后，太宰治將眼球裝回了對方的眼眶裏，打開頭頂上方的花灑，去沖刷對方身上的灰塵，這個過程里百鬼丸沒有說一句話，陷入持續性的發獃里。

太宰治倒出一點洗髮水，去蹂搓百鬼丸的長發。他把百鬼丸變回了乾乾淨淨的模樣，點亮了照顧別人的生活技能，卻無法拂去百鬼丸心中的陰影。

【這是不對的……不對的……】

為了器官，而去殺害他人，他們不是奪取器官的魔神。

【當然不對。】

在百鬼丸與太宰治短暫的空檔里，齊木楠雄的心聲介入了百鬼丸的腦海里。

百鬼丸一喜：【神明大人！】

【叫我齊木，不必把神明掛在嘴邊。】齊木楠雄否定了這個稱呼，【你與……這個人，相處這麼久，沒有發現什麼有違和感的地方嗎？】

百鬼丸困惑地去看多羅羅的生命火焰，依舊是柔軟的霧霾灰。

【多羅羅比我想像的厲害多了。】

這是他的感嘆。

齊木楠雄短暫的沉默，感受到了戀愛濾鏡的可怕之處，說道。

【這不是厲害不厲害的問題，而是……】

房間裏，太宰治晚一步洗完澡出來，赤腳踩在地毯上，把解下的繃帶丟入垃圾桶，蓬鬆的棕發沾了水貼在耳邊，像極了黑色，少年面色柔和地走向百鬼丸，缺少繃帶遮掩的容顏暴露在空氣下，一雙鳶色的眸子有着濕潤的光澤。

他把毛巾放到百鬼丸的頭上，對方的長發還沒有干，“擦頭髮。”

百鬼丸接過，放在頭頂的部位默默擦拭起來。

【齊木君？】

【如果你喜歡的人……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好，你會接受嗎？】

太宰治坐在床邊給自己綁繃帶。

一圈又一圈，纏繞在自己淺色傷痕的身體上，從脖頸到肩膀，再從肩膀到胸腹和雙臂，把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覆蓋在潔白的繃帶之下，掩去了自殺的過去。

一個不善待自己的人，不擦拭頭髮的人，時刻注意着百鬼丸的情況。

【齊木君，她對我是最好的嗎？】

【……是。】

縱然是冷眼旁觀的齊木楠雄也無法說謊。

太宰治對百鬼丸是最好的，付出的代價也最多，根本沒有要求過回報。

百鬼丸停下了機械式的擦頭髮動作，突兀地往太宰治那邊坐近了一些，把毛巾放到對方的頭上，對方滴着水的棕發馬上就被他擦得凌亂起來。

太宰治在戰鬥中沒有受傷，被百鬼丸保護得很好，臉上長時間沒有傷痕。

他眯起眼享受起人偶的半自動服務。

“百鬼丸在照顧我嗎？”

——是在心疼你。

百鬼丸對齊木楠雄說道：【我無法想像一個對我最好的人的情況，如果多羅羅生活的幸福，她這麼溫柔，肯定對自己的親朋好友很好。反之，她沒有得到過常人應有的幸福，才會和我的養父那樣……對我付出超出尋常的感情。】

這些事情，百鬼丸沒有想像中那麼遲鈍，對“岳父”的態度才不冷不熱。

【多羅羅和我一樣孤獨，無法信任他人，她也在渴望愛。】

人偶能給人的是安心和陪伴。

【我愛她。】

如同多羅羅最喜歡百鬼丸，百鬼丸把心田裏除了養父的位置全部給了她。

齊木楠雄啞口無言，除了性別沒猜中，其他基本全中。

【百鬼丸，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自己的世界？】

【完成和多羅羅告別。】

無法聽見，無法看見，百鬼丸在黑暗中摩挲着太宰治的容顏。

他莫名懂了齊木楠雄的顧慮，對方擔心他接受不了多羅羅在現實里的身份，不告訴他名字，不給他看真容，二次元之神就是這麼善良的一個人。

太宰治笑了一聲，去給眼睛綁繃帶。

好看與否不重要了。

【齊木君，如同神明大人的您……我懇求您，幫我把我的心意傳達給她，我在討伐了魔神之後一定會回來，不會拋下她一個人。】

【即使這個世界有再多的潔白火焰，我的多羅羅就是她。】

【我只要她。】

這份鏗鏘有力的堅定心聲，落在了齊木楠雄的耳邊。

齊木楠雄把不小心捏壞的杯子變回去，去看手上殘留的水，【如你所願。】

時光可以改變，其他東西能一起變回去嗎？

只要願意就能。

下次百鬼丸再問他多羅羅的名字，他就說這個人性別男，叫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