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直視罪惡
第四章
為了應對港口黑手黨，兩人躲躲藏藏的日子不可避免的到來。
對於百鬼丸而言，出行受阻，他會用站在那裏的方式發表自己的疑問，而太宰治的回應簡單明了，他直接把百鬼丸帶去一個交戰地帶，利用對方高強的戰鬥力，解決掉一些港口黑手黨的敵對組織，對港口黑手黨釋放出“善意”。
沒有組織會想要一個強大的敵人。
不過，他們會喜歡強大又有致命弱點的幫手。
這樣的示弱對於性格高傲，且心性光明磊落的人無法接受，太宰治只能說百鬼丸完全不在這兩個行列之中，擺脫了世俗對一個正常人的判定。
百鬼丸認定的事物是最簡單的生命火焰，世界再簡單不過了。
生與死，善與惡，安全與危險。
他不需要思考過多的事情，直覺會迴避致命的危險，命運交給天意，自己則朝着斬殺魔神的方向成長就可以了。
在此期間，太宰治充當了百鬼丸的引導者，順帶負責撿對方的假肢，對外釋放出對方聽從自己的假象。
好吧。
他承認這不算假象，百鬼丸從不反對自己的行為，猶如一個精緻冷漠的牽線人偶，而線的那頭掌握在他的手裏，讓他在試探對方的信任程度上玩得不亦樂乎。然而這個人偶有一個不同之處，自己要是離開對方的“視線範圍”，或者鬆開手，對方就會自己去行動，無意中破壞太宰治定下的計劃。
這根本是假冒偽劣的商家送出的半自動人偶！
太宰治暗暗吐槽。
因此，他放棄了原定的計劃——以自殺或者受傷的方式混入港口黑手黨。這樣做的成功率最高，同時在百鬼丸身上的變數太大，他不確定自己與百鬼丸分開的幾天時間裏，百鬼丸會不會被第二個人拐跑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願承認，自己不想港口黑手黨把百鬼丸當作人形兵器。
兵器是容易損毀的。
未滿十四歲的太宰治惡劣地想道：這個人縱然是兵器……也該是自己來用，怎麼輪得到那群黑西裝的黑手黨呼來喚去。
“百鬼丸，我對港口黑手黨釋放了和好的意圖，也展現了你的價值，之後就等着港口黑手黨的高層做出決定，是追殺到底，還是找人來聯繫我們了。”
太宰治把熱騰騰的泡麵塞到百鬼丸手裏，興緻勃勃地掰動對方的手指，教他握住筷子，詭異地覺得自己和小女生們玩娃娃有着異曲同工之處。
呸，自己才沒有這麼幼稚！
百鬼丸的臉在泡麵的蒸氣下有了一些霧氣，五官出現霧化的柔和效果。
他在握錯幾次后，迅速掌握筷子的使用方法。
移開面具。
百鬼丸露出一部分醜陋的下顎和嘴，開始進食，牙齒勉強願意去咬斷麵條，不然麵條非常不好流入喉嚨裏面。
這是太宰治去扭轉對方吞咽習慣的手段。
太宰治抽出餐巾紙，往他臉上擦去，比較愛惜這張冷漠表情的面具：“要是把你這張仿真度極高的面具弄壞了，我還不知道要去哪裏能訂做第二張。”
冷漠的百鬼丸會讓人害怕。
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百鬼丸的真實情況，遠離這個人了。
聽不到太宰治嘴裏的好言，也聽不到太宰治心中的惡言，某種意義上讓百鬼丸遠離了欺騙，成為心操師最不想碰到的人。當然，這個時候的太宰治連心操術都一知半解，也沒有接受過具體的訓練，他僅僅用自身的觀察力和一點學習得到的小手段，便可以輕易的達成自己的目的。
“我在醫學方面的知識儲備不多，你又沒有辦法回答我。”太宰治托腮，目不轉睛的盯着最近看了很多次的部分真容，免疫了殺傷力，“我覺得你這樣的情況很像是被人剝了皮，拔了舌，挖掉眼睛，最後還被人斬去了四肢。”
如此凄慘的事情，放到太宰治口中輕飄飄得沒有實質感，百鬼丸繼續吃麵條，平時不用說什麼台詞，還順帶裝了一次文盲。
“你以前是什麼樣的人？”
“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從什麼地方學會了戰鬥？”
“是誰為你安裝的面具和假肢？能夠在仿木材料上實現連接神經、充當手腳的技術太厲害了，完全沒有聽說過……”
“我很好奇啊！”
太宰治就像是求知慾強烈的學生，可惜面前的不是老師。
百鬼丸把吃完的碗放到了地上，精神犯困，這裏是一個廢棄的倉庫，而在他的感知中是一個適合休息的安全區，附近沒有紅色的生命火焰。
百鬼丸抱膝而坐，不到片刻進入睡眠狀態。
太宰治：“……”
半晌，太宰治把放了安眠藥的泡麵碗拿起一看，湯都全部喝完了。
“不用這個方法，我實在想不出怎麼臨時離開你了。”太宰治以為搬動百鬼丸會很費力，沒想到意外的輕，他把背過來的百鬼丸放到角落裏，蒙上麻布袋子，留下呼吸的孔，再把一些破爛箱子擋住就大功告成了。
走出去的時候太宰治看見一隻路過的野貓，收回視線，隱藏行蹤去探尋情報。
三花貓假裝野貓成功。
它來到倉庫里，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找到在睡覺的百鬼丸。百鬼丸的身體微動，精神有些蘇醒的苗頭，本能提醒他四周有另一個生命火焰。
在他模糊地注意到三花貓矮小的生命火焰，意識再度陷入沉睡。
“喵？”
三花貓很快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它用前爪摸了一下百鬼丸落在地上的手，如同冷冰冰的木頭，這個少年很敏銳的，怎麼會保持這种放下戒備的狀態。
在確認太宰治走遠了，三花貓的身上出現異能力的光帶，四腳獸的模樣開始變得直立起來。一個西裝紳士打扮的老先生站在百鬼丸面前，環望四周，記住太宰治佈置的細節，然後去檢查百鬼丸身上令人揪心的情況。
不久后，夏目漱石得出驚愕的結論：“不是近期的酷刑，失去四肢有十幾年的時間了？”
他解開了百鬼丸身上破舊的衣服和繃帶，檢查四肢軀幹，捏動骨骼，不難分辨少年的截肢斷口有着長年累月形成的平滑。截肢以上的部位，保持着與正常人一樣的肌肉組織，沒有出現肌肉萎縮或者截肢造成的後遺症。
少年的骨齡很年輕，渾身包裹在繃帶下，沒有皮膚，年齡在十四歲上下，沒有營養不良，身上的衣服補丁有細密的針腳。
“斷口部位這麼平滑……”
“難道有人在他出生后沒多久，殘忍的斬斷了一個孩子的四肢？”
夏目漱石的眼中是老人無法拯救孩子的沉重與哀傷，幾乎不敢再檢查下去。他正對着少年那張摘去了面具和耳朵，空洞醜陋的臉，如同面對人性深處的拷問，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沒辦法平靜的接受。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罪惡。
太宰治不願去看的臉，夏目漱石看了，親手為百鬼丸戴回身上的東西。
少年的身體變得“完好無缺”，契合著面部輪廓的俊秀五官，彷彿在說這個人若是健康長大，也一定會像面具雕刻的一樣出色。
夏目漱石同樣看出有人教導過百鬼丸，使得百鬼丸具備了獨特的戰鬥力。即便推測出了大致的結果，夏目漱石還是深深的擔憂起百鬼丸的未來，隨便一個人就能拐走他，幸好在自己眼皮底下拐走他的是一個聰明的小鬼。
不幸的是……那個小鬼有點像自己頭疼的一個弟子，容易誤入歧途。
“最好有專門儀器進行檢查。”
他低嘆了一聲。
種種念頭在他的腦海里浮現，剔除，留下幾個可行的方案。
三花貓尾巴蔫了下來，尾巴掃過百鬼丸的腳踝，掩藏了自己到來過的痕迹就離開了倉庫。它跳到了適合觀望的高處，蹲在樹枝上，沒有放心讓百鬼丸一個人留在倉庫里睡覺，選擇自己在外面望風。
太宰治出門沒有超過兩個小時，迅速回來了。
“還是沒有結果。”
他先生謹慎地觀察倉庫，訝異地看見了幾個小梅花印，有貓來過了。
這不算奇怪，離開的時候自己就看到過貓。
把罩住百鬼丸的雜物丟開，太宰治雙手撐在膝蓋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坐在地上的黑髮少年好似睜着眼睛睡覺，氣息平穩，衣物破舊，在倉庫縫隙帶來的光線浮塵之中，靜謐得宛如身處於另一個未知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沒有勾心鬥角，沒有貧窮富裕，有的是黑與白兩種簡單的色澤。
“可是人性不止有黑白。”太宰治的眼神微暗。
忙裏忙外了幾天，身上的繃帶又增加了一些了的太宰治坐下，把驚動了的百鬼丸當作沒有靈魂的靠墊，含糊地說道：“別吵到我，我也要睡一會兒……”
百鬼丸的身體很少表現出僵直的反應，事實上他在知道是誰就放鬆下來。
潔白的生命火焰靠在他的左側，輕輕搖曳。
有些不健康。
他朝着火焰探出手，很不巧地碰到了太宰治額頭的繃帶上。只是力道不重的一次觸碰，繃帶里就暈染出了血，太宰治沒有動，笑着說給聽不見的人：“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啦，倒霉的磕在了碎石頭上。”
剛睡醒過來，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百鬼丸回憶起養父卧病在床的時候，那時自己只能坐在旁邊陪對方，等對方康復，生命火焰在恢復后仍然有一些衰弱。
生病的人需要關心吧。
百鬼丸在繼不小心戳中傷口、任由傷口流血后，手成功找到了太宰治的頭。
他摸着此刻傷痕纍纍，不知過去的“多羅羅”的頭頂。
【我會保護你的。】
太宰治歪頭。
再一次見證了半自動人偶的特點——時刻會出現意外。
而後，他眨了眨纖密的睫毛，在摸頭的動作下，展露給世人看的神情放空。他學着對方的方法抱膝而坐，擁抱自己狹小的世界，閉上眼睛去睡覺，當做百鬼丸進入了頭頂按摩模式。
還不賴……就是頭髮會亂掉。
頂着蓬亂外翹的頭髮，太宰治漸漸地睡著了，夢裏渾濁的色塊世界彷彿沉澱了下去，分離出了一些稱不上純凈，但是能夠被外界的光線觸碰到的水面。
半透明的夢……
透過朦朧的景象去看世界，是不是世界就會美好一些……
太宰治分辨不出來，僅有的閱歷讓他選擇了退縮和觀望，而不是主動去接觸這個世界，接觸這個……百鬼丸無比渴望活下來的世界。
……
港口黑手黨，在爭論不休的高層會議結束后，首領的私人醫生走到了喘着氣的老者面前，彷彿沒有看到對方佈滿血絲的暴虐目光，提出醫者的建議。
“Boss，您要保持一個好心情才能養病。”
“是森醫生啊……”
首領在乎自己的性命勝過其他事，當即情緒平緩了許多，皺紋撫平。
“扶我去休息。”
在這個命令下，森鷗外自然遵命，攙扶着不肯坐上輪椅的老人去港口黑手黨保衛最嚴密的首領卧室，服侍這位位高權重的首領去休息。
幾個月來，對森鷗外培養出信任的首領喃道：“森醫生，你覺得我應該聽那些幹部的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過那個挑釁港口黑手黨的少年嗎？”
森鷗外躬身說道：“您的顏面就是港口黑手黨的顏面。”
這樣的話說到首領的心坎里，病情加重之後，他的脾氣就經不起刺激，最厭惡聽見的就是別人向自己指手畫腳，認為港口黑手黨應該這樣那樣。他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橫濱地下世界的龍頭老大！所有忤逆自己的人就該死去！
“我要殺了他……”首領沙啞高昂起來。
“Boss，聽說那個少年雙臂殘疾，出自擂缽街，他在面對港口黑手黨的追殺已經慌亂無神的逃離了擂缽街，我們港口黑手黨的威嚴仍在。”森鷗外慢條斯理地打斷了首領的話，取來熱水與內服的藥物，以這樣的方式讓滿腦子唯我獨尊思維的老人停下話語，去吃會犯困的藥物。
床上的老人被安撫了下去，停止了進一步把橫濱攪亂的行為。
森鷗外站在床邊靜靜地俯視着衰老的首領。
殺意一點點滋生。
還不是時候……
他對門口負責首領安全的保衛人員頷首，沒有引起對方的戒備，提起自己的藥箱就準備離開這片充斥着殺戮與混亂的地方。
一路走出港口黑手黨的本部，森鷗外回到自己在擂缽街附近的診所。
他煩惱地說道：“Boss越來越瘋狂了，完全不顧橫濱瀕臨崩壞的秩序，這麼下去橫濱會亂成一鍋粥，港口黑手黨也會被毀掉。”
他拿出藏在診所里的信，最後看了一眼，頗為不舍的毀掉了。
“既然是老師的要求，我就幫一次吧。”
白大褂的黑醫低頭微笑。
“我對那個敢來接近我的小鬼也很感興趣，他是什麼時候發現，港口黑手黨的幹部的話沒有用，反而我的話更有用一些的呢。”
在他的手掌下面，憑空出現的金髮幼女一臉不滿的被他摸頭。
人形異能力愛麗絲說道：“林太郎在打壞主意！”
“沒有哦。”森鷗外否認了，“夏目老師的意思是讓我幫一把被港口黑手黨追殺的少年，沒有要求我做多餘的事情，可能是夏目老師有什麼新計劃，我作為弟子當然要幫他保住這個人。”
其他人，就不在夏目漱石一封信的保護範圍內了。
森鷗外牽起愛麗絲的手。
“愛麗絲，和我去見那個小鬼吧。”
診所關上。
中年男人與金髮幼女的交談聲在風中散去，留下語焉不詳的話語。
“也許……會是……等待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