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打劫
難聞的空氣,灼熱的風,詭異的地下城,奇怪的組織。所有這些,都好像離郁飛很遠。
他只知道,李展死了。
那個和他一同闖過了前面所有關卡的兄弟,就這麼沒了。昨天晚上吃宵夜的時候,他還在和他吹牛……
“李展,我絕對會以最快速度挑翻後面所有關卡,你就跟着哥飛吧。”
“哈哈,那我可得把你翅膀抓緊了。”
“話說回來,我留下是迫不得已,你幹嘛也不走啊。”
“好奇。”
“啊?”
“為什麼會有這個闖關世界,又為什麼會選中我們?”
“……”
“郁飛,你信我,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憑空出現,背後一定有原因。”
“靠,你個神經病,能闖過關卡就阿彌陀佛了,你還想着搞研究?!”
“你是在表揚我嗎。”
“不,我在膜拜學神。”
當時的李展笑笑,不說話了。
他總是這樣,不爭辯,不反駁,只默默努力,然後用事實教你做人。
“這就是地下城了,你倒是調查啊,你他媽說話不算話……”郁飛放在地上的手死死握拳,關節泛白,剋制不住地顫。
眼淚落進土裏,濺起細細的沙。
“想報仇嗎?”旁邊忽然傳來聲音,低低的,但挺清澈。
郁飛猛地轉頭,是個帶着黑色口罩的男人,他身體防備性繃緊:“你是誰?”
“和你一樣,在電梯裏失去了夥伴的人。”
“你怎麼知道……”
“如果不是,你現在就應該和那幾個人站在一起,看着前方,而不是回頭去砸電梯門。”男人蹲下來,和他平視,“但是回不去了,你能做的除了接受,就只有復仇。”
“要怎麼做?”郁飛的聲音沉下來。
“搞清楚這個鬼地方,然後,毀掉它。”男人只露一雙眼睛,那裏卻閃着足夠堅定的光。
呂爵還在侃侃而談,相比鯊魚籠統畫大餅的風格,他細緻務實多了。
“基本住宿,食物配給,日常應用,簡單醫療,這些都是白組能給到的保障。當然更重要的是闖關,個人闖關和有組織的闖關,安全性和成功率的差別,不用我多說吧……”
不用多說,因為就沒人聽了。
范佩陽、唐凜、鄭落竹,此刻一起轉頭,看着郁飛和一個奇怪的口罩男,漸行漸遠。
鯊魚也看見了,不爽地朝那邊扯嗓子吼:“每回都偷偷摸摸,敢不敢光明正大地搶人——”
話肯定是傳過去了,不過口罩男完全沒搭理的意思,帶着郁飛一轉,就消失在了某條巷子裏。
“不用管他們,”呂爵拉回三人注意力,“一群科學怪人,專忽悠那些心態崩了的,咱們繼續……”
話還沒說完,范佩陽和唐凜就一起抬手,做了個標準的“不用”手勢。
范佩陽:“我不習慣被領導。”
唐凜:“我不習慣被領導。”
聲音比動作更整齊。
呂爵:“……”
鯊魚:“……”
交談被畫上了不容置疑的句號。
鄭落竹忽然有點心疼替組織納新的兩位員工。
“我們也走吧。”撂下這麼一句,范總就乾淨利落轉身。
唐凜連話都沒撂,走得比他還瀟洒。
鄭落竹忙不迭跟上。
鯊魚靜靜望着,真心實意道:“我想揍他倆。”
“不用你,”呂爵看着某個方向,嘴角一勾,“早有人蠢蠢欲動了。”
鯊魚順着他的目光去看,就在那三人剛剛走過的巷口,幾個黑影正盯着他們背後,伺機而動。
“唉,直接選我們步步高升多好,”鯊魚嘆息,“保證一路穩穩噹噹。”
呂爵似笑非笑:“人總要吃了苦頭,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路越往深走,燈光越昏暗,兩邊還時不時有潦倒的闖關者,眼神渙散得你也分不清他是不是盯着你。
鄭落竹渾身不適,甚至覺得空氣都愈發黏膩了。
他一個用力把旅行袋扛到肩上,挨着范佩陽身邊走:“老闆,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范佩陽:“先找個落腳的地方。”
唐凜看着路兩旁破敗的房屋,要麼房門緊鎖,明顯的拒絕意味就差直接掛“請勿打擾”的牌子了;要麼連房門都不存在,一眼看到底,甚至能透過牆上破洞直接看到後街,住人實在勉強。
范佩陽的手臂忽然橫過來,不讓他再繼續往前。
唐凜腳下一頓,就見范佩陽轉身向後:“出來。”
巷口轉角陰影里藏着三個男人,一個穿着破T恤,一個穿着老頭衫,還一個胖乎乎的光着膀子。
三人本想偷襲,沒料到范佩陽這麼敏銳。
“等會兒一切聽我的。”破T恤低頭和下面兩個腦袋叮囑。
老頭衫和胖乎乎一齊點頭:“放心吧,大哥。”
說完話,破T恤帶着倆小弟,大搖大擺走出巷子,暴露在昏暗的燈光之下。
“我們只要東西,不傷性命,”破T恤在距離三人四五米處站定,頗有道義地表明立場,“旅行包放下,人走。”
范佩陽、唐凜、鄭落竹,人手一個旅行袋,還都塞得滿滿。
老頭衫和胖乎乎,盯着那幾個包眼睛都放光了。
“不可能。”范佩陽的拒絕沒留任何餘地。
老闆言簡意賅,鄭落竹不行,必須義正言辭:“你們哪冒出來的三頭爛蒜,連件像樣衣服都沒有,還學人打劫?”
也不知道哪個詞扎了心,三人一瞬間變了臉。
破T恤冷笑:“既然不想走,那就別走了。”他給了胖乎乎一個眼色,“老三,弄他們!”
胖乎乎得令,立刻集中精神,緊緊盯着他們。
鄭落竹心裏一凜,不好,這是要用文具!
可已經來不及了,腳下的地面極速生出荊棘叢,將他們的腳踝牢牢鎖住,稍微一動,荊棘刺就扎得肉疼。
旁邊的唐凜直接蹲下去了。
鄭落竹以為他是疼的,一轉頭,卻發現第二次見到文具的唐總,正蹲那兒低頭認真觀察呢,滿眼學術研究的專註。
緊接着,自家老闆也蹲下去了,單人研究立刻變成雙人小組。
“這個文具好像沒有張權在電梯裏用的那個強,”唐凜沉吟着,“好解決嗎……”
范佩陽伸手捏了捏荊棘滕:“用刀應該就可以割斷。”
唐凜:“割斷了會再生?”
范佩陽:“會。想一勞永逸,只能解決文具使用者。”
唐凜:“你說過,可以用攻擊讓使用者分散注意力,不能再持續操控文具。”
范佩陽:“或者直接讓他受傷,精神力一旦薄弱,也會失去對文具的駕馭。”
唐凜:“門道還挺多。”
范佩陽:“慢慢摸索就好了。”
鄭落竹:“……”
胖乎乎:“……”
老頭衫:“……”
“靠,你倆現場教學呢?!”破T恤要瘋,“老二,把他們手也給我弄住!”
老頭衫一個激靈,總算從文具使用小課堂回神,屏息凝氣,濃眉一鎖。
凌空就飛來一根黑繩,將三人手腕牢牢綁到一起。
鄭落竹快憋屈死了,如果不是文具盒被清空,他們何至於這麼被動挨打。
而且以前闖關的時候,對方對你使用了什麼文具,耳內是會有提示的,但到了地下城,這種提示就消失了,他連對方用在他們身上的究竟是什麼文具都不清楚,遑論反擊。
見他們腳下、手上都被制住,搶劫犯三人組終於上前。
破T恤就看范佩陽不順眼,硬生生將旅行袋從他手裏搶了過來,剩下老頭衫搶唐凜,胖乎乎搶鄭落竹,眨眼功夫,三個旅行袋就易主。
破T恤得意地掂一掂:“嚯,還挺沉。”
“記住,下回別那麼囂張。”隨意地拍拍范佩陽大衣,破T恤拎着旅行包,轉身逍遙離去,T恤隨着他走路來回晃蕩,不時露出腰間匕首。
范佩陽不動聲色,緊盯着那匕首。
剛剛被攻擊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不管是老頭衫還是胖乎乎,使用文具的時候都沒有點手臂的動作,那就意味着他們可以直接用意念發動文具。
如果他們可以,自己肯定也可以。
破T恤已經走出很遠,但腰間的匕首紋絲不動。
范佩陽額角開始出汗,他果斷改變目標,去盯破T恤手中的旅行袋。
很快,旅行袋的拉鏈頭,有了輕微晃動。
范佩陽再接再厲,幾乎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那裏。
拉鏈頭開始移動,慢慢地,神不知鬼不覺地,拉開了旅行袋的拉鏈。
老頭衫和胖乎乎要保持荊棘和黑繩的文具效果,只能正對着范佩陽他們,一點點後退,速度自然就慢。
破T恤走出很遠,才想到要停下等等小弟,無意中低頭,卻發現旅行袋的拉鏈半開着。
他有些納悶兒,沒記得剛才搶包的時候拉鏈是開着的啊。
正疑惑,一個綠皮罐頭忽然順着打開的拉鏈飛出,直衝破T恤而來。
破T恤根本來不及躲,但罐頭也沒砸到他,而是順着他臉邊飛了出去。
兩三秒后,罐頭又飛回來,這次終於呼上了破T恤的腦門兒。
那沉甸甸的罐頭跟小鋼炮似的,呼腦袋上就是挨板磚的效果。
破T恤懵逼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捂着額頭向後轉。
范佩陽定定看着他,神情沉靜。
破T恤咬牙切齒:“低估你了,文具樹操作得挺熟練啊……”
隨着他的尾音,半空中忽然浮現出無數利器,有匕首,有短劍,刃尖全部對準范佩陽三人。
鄭落竹呼吸一滯,想去點手臂,可手被捆着呢。急得要發狂時,腦中忽然浮現出自己文具樹上唯一的永久性文具[鐵板一塊]。
鄭落竹怔住,再聯想破T恤三人從無點手臂的動作,一下子明了。
半空中的利器開始微微顫動。
鄭落竹屏息凝神,集中一切注意力!
利刃齊發,如劍雨般俯衝而下。
一塊鐵板及時出現,擋在了三人頭頂。
“噹啷——噹啷——噹啷——”
“撲撲撲撲撲撲——”
刀劍蜂擁而下,但扎着鐵板的是少數,大部分都偏到了十萬八千里,戳到了地上。
饒是如此,鐵板還是被扎出一些凹坑,還有一把匕首,直接將鐵板扎透了,露出一點刃尖。
鄭落竹抬頭看着鐵板,目光凝重。不夠,作為一個防禦性文具,這樣的效果遠遠不夠。但並不全是文具的問題,更多的是操控力的問題,就算[鐵板一塊]並不是多強大的防禦性文具,他也依然沒能發揮出其100%的威力,他能明顯感覺到意念操控的生澀和力不從心,這個恐怕需要練。
范佩陽沒給對方發動第二次攻擊的機會。
就在鄭落竹思索的時候,他已經眼底一沉,先前那個罐頭再度飛起,速度和力道比之前都強了一點,繞着破T恤、老頭衫和胖乎乎,就是一陣無差別攻擊,不過精準度還是很低,撞十下,能中兩三下,但足夠撞得他們腦袋嗡嗡了。
三人想去抓罐頭,根本抓不住,被這麼接二連三地砸,沒多久,就徹底蒙圈了。
他們一蒙圈,再駕馭不住文具,“荊棘”、“刀劍”、“黑繩”接連消失。
罐頭還沒停下來的意思。
三人抱頭躲閃,哀嚎此起彼伏。
“大哥,你是大哥——”
“我們不要包了還不行嗎——”
“你他媽這是什麼文具啊啊啊啊——”
“老闆……”劫匪叫得太慘,鄭落竹有點不忍心。
范佩陽停了文具操控,輕舒口氣。
唐凜看見了他鼻尖的汗,微微一怔,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問:“操縱文具樹很難?”
范佩陽低聲道:“比普通文具難控制,想發揮出百分百效果,還得練。”
終於從罐頭噩夢裏解脫出來,三人坐地上喘粗氣。
鄭落竹迅速把自家旅行袋都收回來。
唐凜來到破T恤面前:“為什麼搶東西?”
破T恤捂着腦袋站起來,發現還矮人一截,鬱悶至極:“餓啊!都他媽兩天沒東西吃了,要不是餓瘋了,誰干這個!”
唐凜:“我看你們幹得挺熟練。”
破T恤:“我們、我們那是提前綵排,準備充分!”
唐凜:“是挺充分,殺人搶劫一條龍。”
破T恤冤死:“誰想殺你們了,剛才那些刀啊劍的,就是嚇唬嚇唬,沒看都戳地上了嗎!”
唐凜:“有幾個扎着鐵板了。”
破T恤欲哭無淚:“你試試餓了兩天再用文具,你扎你也偏。”
唐凜沉吟片刻:“吃的,我們可以分你們一點。”
“你說真的?”破T恤不可置信地瞪大小眼睛,第一次認真看唐凜,發現這人才是三人里最帥的,既不會像那個用罐頭的冷峻得讓人有壓迫感,又不會像那個用鋼板的帶着痞氣,就是雲淡風輕的舒服,溫柔優雅的好看。
“真的。”唐凜點頭,“你們住哪裏?”
破T恤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唐凜沒急着解釋,反而先回頭去看范佩陽。
范佩陽一直在看他,視線直接對上。唐凜的目光裏帶着詢問,范佩陽會意,朝他點了一下頭。
鄭落竹慢一拍,但也懂了,立刻加入,點頭如搗蒜。
唐凜被他的反應逗笑了,臉上不明顯,但笑意清晰從眼底劃過。
鄭落竹愣愣地眨下眼,忽然覺得唐凜應該多笑,不是病房裏曾見過的那種和煦溫柔的笑容,而是這種有點淡,有點涼,但真心的笑。
很漂亮。
“你們住哪裏?”重新看向破T恤,唐凜又問了一遍。
破T恤猶豫不言。
唐凜循循善誘:“吃東西,當然要找個舒服的地方。”
破T恤忙搖頭:“不用不用,在這裏給我們吃的就行。”
唐凜有些為難,聲音莫名柔和下來:“可是這裏沒有開罐頭的東西。”
“……”破T恤發誓,他被威脅了。
“就這麼說定了。”唐凜拍一下他的肩膀,“我們管你們飽,你們管我們住。”
范佩陽把他的手,從破T恤肩上拿下來,轉頭朝傻了的胖乎乎和老頭衫道:“帶路。”
機器的轟鳴聲停了下來,這意味着地下城的時間,也到了晚上。
納新失敗的白組和步步高升兩撥人,還在原地,遠遠觀戰了全程,直至目送六人身影,消失在窄巷深處。
“我怎麼覺得那仨劫匪,更像被打劫了。”鯊魚揉揉耳朵,總好像還能聽見罐頭下的哀嚎。
呂爵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臉上再不復先前的熱情:“如果他們執意單幹,恐怕會成為很難纏的對手。”
鯊魚斜眼瞥他:“你們不是又要來那套吧,得不到就毀掉?”
呂爵推了推眼鏡,微笑:“幼苗不拔,長成樹,砍起來就費力了。”
鯊魚搓着粗壯花臂,一陣惡寒:“你們白組果然都是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