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痊癒
提示音一結束,鄭落竹、范佩陽、唐凜就被彈回了現實。
許願屋對應的現實坐標點是新疆,後半夜的溫度寒意逼人。先一步出來的張、萬、滕三人沒走,本想着再和老闆吃個散夥飯,沒想到老闆還多帶了一個人出來。
范佩陽一刻沒耽擱,直接帶唐凜去了機場。
三人滿腹疑問,只能揪住鄭落竹。
好在,鄭落竹沒打算這麼快落跑。四個並肩闖關了幾個月的夥伴,就近尋了個地方,既是小酌,也是散夥。
“老闆許的願望就是把人帶進來?”聽鄭落竹講完,三張臉整齊劃一地瞠目結舌。
“我只能說,老闆一個人進去,兩個人出來,至於在許願屋裏發生了什麼,你們可以自由腦補。”鄭落竹嚴守一個圍觀者的本分,只傳播,不渲染。
三人大眼瞪小眼,也沒瞪出什麼眉目,最終放棄高深莫測的前老闆,一致把目光對準了鄭落竹。
“竹子,你為什麼還要繼續?”
鄭落竹放下酒杯,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我要說是為了錢,你們會不會罵我俗?”
滕子晏無語:“靠。”
張潛鄙視:“俗。”
萬鋒芒唏噓:“俗不可耐。”
鄭落竹眯起眼:“你們什麼時候開始視金錢如糞土……”
話還沒說完,三張再也按捺不住興奮的臉就湊過來了:“快說,你到底跟許願屋要了多少錢?”
“……”他就知道,談錢最有利於培養感情。
一頓散夥酒喝到天亮,張潛喝高了,一直抓着萬鋒芒問“真結束了?”“再也不用進那鬼地方了?”,問得萬鋒芒想再給他塞回去。
其實誰也不能保證,事實上直到這時,三人對於徹底結束噩夢這事兒,也沒什麼真實感,連帶着都不敢太喜悅,就怕峰迴路轉,來個空歡喜。
鄭落竹叫來兩輛出租車,一輛送三人回賓館,一輛送自己去機場。
“這就走?”滕子晏有些意外,“折騰一夜了,多少休息休息吧,你不是說新關卡一個月後才開嗎。”
“沒事兒,飛機上睡唄。”鄭落竹打個哈欠,還不忘叮囑,“倒是你們,不急着回的話就多待幾天,當旅遊了。”
滕子晏沒好氣地拍他後背一掌:“范總真該給你評個優秀員工。”
新疆的天,亮得比北京晚。鄭落竹到機場的時候日上三竿,去北京的早班機已經起飛很久了。當然這和他關係不大,因為他暫時還沒打算回北京,所以如果自家老闆像滕子晏說的那樣,頒個優秀員工,他還真不好意思領。
引擎的轟鳴聲里,飛機急速攀升。
鄭落竹看着窗外,地面越來越遠,建築越來越小,最終,只剩白茫茫的雲。
他咽了下口水,因氣壓而堵住的耳朵忽然通暢,原本隔了一層似的飛機轟鳴,機艙嘈雜,霎時清晰真切。
一同真切的,還有他的心跳。
自許願屋出來后的所有輕鬆,調笑,雲淡風輕,都在這一刻坍塌剝落,他站在假象的廢墟里,呼吸不穩,手心發熱,露出了最真實的自我。
“先生?”甜美的聲音傳來。
鄭落竹愣愣轉頭:“嗯?”
推着飲料車的空姐微笑:“先生,您要喝點什麼?”
“水。”鄭落竹條件反射地回答,過了半秒,又回過神似的禮貌笑一下,“麻煩加冰塊。”
下午時分,飛機降落在一個北方的城市。
鄭落竹給出租車司機報個了地址,四十多分鐘后,司機準確將他送到目的地。
這是一棟老國企的家屬樓,有些年頭了,周圍好多類似的樓已經拆遷,蓋起了新的小區,只有它還立在那兒,一如那個年代的工人們,淳樸,倔強。
樓雖舊,卻有暖融融的人情味,不時有住戶從樓里出來,多是上了年紀的,樓上若有人趴窗檯望天,還會和下面打個招呼。
鄭落竹在離它不遠的花壇邊坐下來,從下午坐到黃昏,終於看見一對老夫婦,相攜出來遛彎。
他安靜地目送他們走遠。
天色將暗未暗,老夫婦又一同歸來。
他悄悄地望着他們回家。
夜幕徹底降臨,一扇扇窗亮起溫暖燈火。
路燈也亮了,驅散樹蔭的黑暗,清晰了樹下人的側臉,和那雙眸子裏的決心。
鄭落竹拿手機定了回北京的票,起身前往機場。
……
三小時前,北京,某私立醫院。
“腦瘤已經完全消失,身體各項指標也正常,這根本不可能……”醫生很想保持自己理性權威的專業姿態,但檢查報告帶來的衝擊,生生將他的知識體系推到了崩塌邊緣。
“確定真的沒問題了?”范佩陽只關心這個。
醫生極快地平復了情緒,心中的震蕩仍存,但鏡片后的目光,卻漸漸變得審視和懷疑:“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醫生願意相信醫學奇迹,但這不代表他能接受天方夜譚,尤其這還是自己的病人,唐凜什麼身體情況,他太清楚了。
范佩陽神色未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彷彿全然沒聽見醫生犀利的質疑,只認真地問:“後續護理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沒有後續,不用護理,他現在就是一個完全健康的人。”醫生揉揉疼痛的太陽穴,知道問不出什麼了,畢竟這位油鹽不進的病人家屬,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
“謝謝,”范佩陽起身,“我的人等下過來辦出院手續。”
離開醫生辦公室,范佩陽沒急着回病房,而是站在走廊敞開的窗前,靜靜看外面。
這是個晴朗的下午,北京難得一見的湛藍色的天,碧空如洗,白雲似棉。
范佩陽扶着窗檯望了許久,久到指關節有些泛白,才緩緩地,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不再耽擱,范佩陽轉身回了病房,一推門,就見唐凜坐在床上,還穿着做檢查時的病號服,但臉色已不見絲毫病容,白里透粉,元氣的好看。
范佩陽情不自禁地嘴角往上,語氣里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迫不及待:“收拾東西,我們出院。”
唐凜茫然地看着他,眼裏沒了平日佛系的笑模樣,就顯得有些冷。
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沒辦法和范佩陽一樣,全身心地去感受康復的喜悅。從在那個奇怪的地方蘇醒開始,他就被巨大的疑惑包圍,隨後回北京,做檢查,他幾乎要被這些疑惑吞沒了。前一秒還被腦瘤壓迫得痛苦不堪,后一秒就能跑能跳一身清爽?
“范佩陽,”唐凜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到底發生了什……”
聲音戛然而止。
范佩陽單手捧住他半邊臉,拇指溫柔地壓到他的唇上。
“我們換個地方說。”
范佩陽的別墅離他的公司不遠,但鬧中取靜,環境極清幽。
已近黃昏,夕陽映得客廳暖意盎然。
唐凜坐在沙發里,望着茶几上的水杯出神,一下子接收了大量信息,他需要時間。
范佩陽靜靜地等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唐凜終於開口,“你拉我進了一個闖關世界,用那裏的道具讓我康復,代價是從今以後,我會和你一樣,每天晚上闖關,凌晨返回現實?”
范佩陽點頭:“總結基本正確,不過不是道具,是文具。”
唐凜:“有時效嗎?”
范佩陽:“治療性文具的效果可以永久保留。”
唐凜:“我以後都不會再生病了?”
范佩陽:“……據我了解,它只是一次性治療文具,不帶終身保險。”
唐凜:“闖關會死人嗎?”
范佩陽:“不會,一旦判定受到致命傷害,就會被強制彈回現實,最多受一些輕傷,但會在彈出那一刻,感受到死亡的痛苦。”
唐凜:“我可以報警嗎?”
范佩陽:“可行性為零,因為只要你想和非闖關者透露信息,就會頭痛欲裂到根本無法開口。”
唐凜:“最後一個問題,我是從頭開始闖,還是和你一樣,只需要闖剩下十關?”
范佩陽:“目前還不清楚。如果分開,我會想辦法和你匯合。”
客廳重新靜下來,落日的餘暉灑在綠植上,葉影斑駁。
事情遠沒有唐凜想得那樣嚴峻,治癒絕症這種近乎起死回生的願望,他以為會像很多傳說或者名著里那樣,要拿靈魂和魔鬼交換,再不濟,也得來個傾家蕩產,或者奪走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結果都沒有。
他不過是和范佩陽到了同一個地方,要做同一件事情。關卡?闖就好了。
深吸口氣,又慢慢呼出,直至此刻,唐凜才真真正正感受到生命重新迴流的熱度。
范佩陽就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那個帶給他這一切的人。
唐凜站起來走到范佩陽面前,俯身毫不猶豫給了對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你救了我的命。”
沒有花哨的詞彙,沒有堆疊的感謝,簡簡單單的事實陳述,卻字字千斤。
范佩陽不再克制,猛地回抱住他。
下一秒,天旋地轉。
唐凜完全沒反應過來,人就被壓進了沙發里。
范佩陽的眼睛極黑,極亮,帶着灼丨熱的光。他幾乎是在身體緊密貼合的一瞬間,就低下頭,去找唐凜的嘴唇。
沒得逞。
一隻微涼的手頂住他的額頭。
順着往下看,是唐凜微微蹙起的眉。
“行,”范佩陽強行壓住身體內的躁動,不太甘心地妥協,“我去洗澡。”
乾淨利落從沙發上下來,他快步往浴室走,可還沒走出客廳,就聽見唐凜問——
“范佩陽,你到底在幹什麼?”
那聲音裏帶着的不解和抗拒,讓范佩陽腳下一頓,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