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關卡世界的秘密(下)
和VIP分享這麼多情報,根本不在施方澤的計劃里。他想要的從一開始就很簡單——讓竹子停止危險而徒勞的闖關。
為此,他不介意拿出一點情報來增加這一建議的說服力。但注意,是一點,不是一串。因為很多情報,就算共享了,對事情也帶來不了什麼幫助,還很可能因為情報擴散,帶來負面效果。
可是現在,施方澤明確感覺到自己的節奏被帶亂了。
而剛把腦袋從他肩膀上抬起的罪魁禍首,還一臉無辜等着下文。
那邊傳來越胖胖略顯茫然的發問:“沒真正死亡……是什麼意思?”
一連串的消息轟炸已經讓越胖胖從“卧槽,震驚”進化到了“行吧,你說,反正都這樣了”的靈魂恍惚階段。
“是指死後又被複活了嗎?所有?”南歌不禁回憶起那些死狀慘烈的闖關者,很多連屍體都拼不全了,這樣的人,要怎麼生還?靠治癒系文具?
靜默片刻,施方澤才道:“我不認為是‘復活’。死後的闖關者,會被紫光送入一個特定的空間,在那裏,他們身體包括大腦,都會被完全修復,但意識不會蘇醒。至於是不是‘所有’,”他抱歉一笑,“基於現有情報,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鴞系統留着這些人幹嘛?”霍栩難得插一嘴,“既然通關的都被記憶重置丟回地下城了,那這些修復好的也完全可以弄醒了丟回去,一次實力不濟,不代表不能捲土重來。”
施方澤:“因為他們是死過一次的,即便被修復了,也無法再擁有文具樹。一個沒有文具樹的闖關者,在關卡里毫無意義。”
霍栩:“在你說的那個什麼空間裏當植物人,就有意義了?”
施方澤:“不是植物人,是能量提供體。具體的我不清楚,但你可以理解成‘人體培養皿’,K星人用他們的身體培育能量,再抽取……”他的眼裏閃過嘲諷笑意,“沒辦法,我們太好用了。”
“培養皿”這三個字,刺激到了在場幾乎所有人的神經。
直白,殘酷。
“這是沒死,但比死更慘。”鄭落竹極力剋制着胸腔里的憤怒,不想對着施方澤凶。
“那個空間在哪裏?”安靜多時的唐凜,冷然出聲。
施方澤抬眼看他,沒說話。
唐凜不關心K星人抽取這些能量做什麼,他只關心:“如果他們的大腦和身體一樣被修復了,只是因為被當成了能量培養體而無法蘇醒,那我們把培養地破壞掉,把他們帶出來,他們就有可能真的復活。”
施方澤微怔,第一次認真看唐凜:“你想救他們?”
鄭落竹清晰感覺到了施方澤的情緒波動,這讓他有些困惑。因為自家隊長好像也沒說什麼特別了不得的話……
等一下。
鄭落竹感覺腦袋裏某些凌亂的元素要對接上了。
自家隊長說“有可能把他們真的復活”。
阿澤給組織起名“彩蛋”。
復活……彩蛋……復活節彩蛋?
詞組是拼出來了,但鄭落竹發現好像沒什麼具體意義,總不會是阿澤建立組織之初,就以復活死亡闖關者為目標吧。
唐凜:“我只是覺得如果有可能,值得一試。而你看起來,比我堅定得多。”
施方澤淡淡笑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唐凜看着他,目光清醒:“你的情報搜集能力這樣強,我想你手裏應該還有很多情報,但被追問之後,你第一個說的就是這個,意味着你對這條情報最為看重。”
施方澤:“我也可能是隨便敷衍。”
唐凜:“追問你的是竹子。”
施方澤:“……”
南歌、叢越:“……”
要麼敷衍了竹子,要麼的確最看重這條情報,選哪個都……這是一道送命題啊。
“阿澤,”鄭落竹不可置信看他,“不會真被我猜中了吧?”
施方澤罕見地正色起來:“我沒敷衍你。”
“不是,”鄭落竹一臉嫌棄,“誰說這個了。我是說你給組織起名叫‘彩蛋’,真是因為想復活那些人?”
唐凜莞爾:“你們叫彩蛋?”
越胖胖:“電影裏找彩蛋那個彩蛋?”
南歌:“好可愛!”
施方澤:“……”
很好,兩個人說的那點悄悄話都被抖落出去了。
不過在聽完死亡闖關者情報后,唐凜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想救人,還是挺讓施方澤意外的,緊接而來的就是安心——竹子找了個還算靠譜的組織。
施方澤最終也沒答自己是不是想救人,和彩蛋的命名是不是和復活有關這兩個問題,他只說:“我們離不開這個地方,就算把人復活了也沒用。”
“話不能說這麼絕對,”鄭落竹不同意了,一本正經教育施方澤,“你得樂觀點,一切皆有可能,還沒努力呢就說辦不到,這也不是你風格啊。”
施方澤:“你怎麼知道我沒努力?”
鄭落竹對着自家兄弟一點不客氣:“努力了?成果呢?”
施方澤:“維持關卡世界運行的核心,是在一個守關人都無法碰觸到的主控室。如果進入主控室毀掉鴞系統,這裏的一切都會結束。但消失的只是關卡系統,不是這顆星球,我們還會留在這裏,並且無法預料當鴞系統的覆蓋消失,這裏會變成什麼樣,也許我們一刻都適應不了。”
鄭落竹剛聽到主控室的時候,還激動了一下,可聽到後面,才明白施方澤的那種無力:“所以,不管我們怎麼努力,也不管我們是不是能把死了的人都復活,只要找不到回去的路,就都是白費?”
施方澤緩緩點頭,眼裏是化不開的無奈。
房間安靜下來,空氣變得凝滯。
回家,是每個還在努力的闖關者為之奮鬥的終極目標。闖關是為了回家,救人也只有把人帶回家才有意義。
當前方無路,施方澤就算拿着滿手的情報,就算把死去的闖關者都救了,就算真的毀掉了主控室,也無濟於事。
但這些的前提,都要建立在“施方澤的情報是真實的”基礎上。
唐凜信得過竹子,可沒辦法完全信任一個還有所保留的施方澤:“闖關是徒勞,救人也沒有意義,那我們還能做什麼?”
施方澤聽出了唐凜的弦外之音,或者說,唐凜也根本就沒想掩飾。
他問的是“我們還能做什麼”,可他眼神里的意味分明在說,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施方澤還煞有介事捂着這些情報做什麼?還一派要厚積薄發乾大事的模樣做什麼?
施方澤不覺得自己想做的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他只是定了個目標,然後按部就班朝着完成前進罷了。
“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他平靜看着唐凜,“但我可以等,等到情報積累得更多,多到可以讓我們找出回去的路。”
唐凜說:“那一天可能要很久。”
施方澤說:“總能等來的。”
唐凜在那雙淡然的眼裏,看見了堅定。
那神情只是一閃而過,卻讓唐凜心裏震撼了一下。最強大的情緒力量從來都不是激動,而是平靜。那種知曉前方一切險阻,甚至很可能是根本無法翻越的天塹之後,仍然不改初衷的平靜,只在性格最堅韌的人身上,才有。
唐凜有些不自覺地想要去相信這個人了。
他甚至覺得,施方澤失蹤的這六年,很可能大部分時間都在天空城這裏等,等更多的信息,等那條不知道在哪裏的回家路。
沒來由的,唐凜想到了探索者,想到了郁飛談起探索這個世界真相時的狂熱,而施方澤手裏就拿着郁飛他們不顧性命也想要的情報,唐凜忽然覺得心裏的滋味有點複雜。
看向施方澤,唐凜斟酌着開口:“你沒有考慮過和探索者合作嗎?他們的目標是探索關卡世界,並且他們人多,而你有搜集情報的渠道,某種程度上,你們雙方完全可以合作互補。”
“隊長,”鄭落竹趕在第一時間,先替施方澤解釋了,“他能探來這些情報,是因為他的文具樹就是干這個的,和人多人少沒關係。”
施方澤:“……”
真是一點秘密都不替他留。
聽完鄭落竹的解釋,唐凜先愣了愣,隨即瞭然。
闖關——找機會在守關人身上使用文具樹——文具樹起效——守關人在無知無覺中成為情報泄露體。
鏈條完整,邏輯合理,完全可以解釋為什麼他能獲得這麼多“內部資料”了。
不過……
不排除施方澤為了自圓其說,連文具樹都騙了竹子——唐凜倔強地保留着最後一絲警惕。
並非他固執,實在是竹子太傻。
本以為找探索者的話題,就算告一段落,不想施方澤卻主動接口:“與文具樹無關。死亡闖關者的情報,還有主控室的情報,我都告訴過探索者。”
唐凜愕然,這個是真沒想到:“你都告訴過?”
施方澤半認真半調侃:“因為以他們的橫衝直撞,說不定哪天就真的自己撞進了主控室,萬一他們頭腦發熱,直接把主控室毀了,就一點希望都沒了。”
鄭落竹:“你和他們都講清楚了?”
“是的,”施方澤說,“不只講清楚了,還特彆強調,主控室一旦被毀,就是不可逆的,鴞系統直接崩潰,我們也再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只有在這裏等死。”
唐凜回憶着郁飛的種種表現,有些疑惑道:“可是我們遇見過的探索者,好像並不清楚這些信息。”
施方澤攤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因為他們並不相信我。我第一個告訴他們的情報是通過全部關卡就會被洗腦,他們信了,然後拿着這條情報來質疑我後面的,理由是我也可能已經被鴞洗腦,之所以說這些,完全是為了阻止他們的探索計劃,他們認為這是鴞系統的自保程序。”
“不是,”越胖胖有點捋不清了,“相信一,然後拿着一來質疑二三這是什麼迷之邏輯?”
“可能第一條情報和後面的情報隔了太久,我提供兩次情報時,所在的關卡也不同,”施方澤還替探索者找理由,“所以換位思考,如果是我也會想很多。”
范佩陽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看向他:“也確實無法證明,你的這些情報就是搜集來的,而不是被記憶重置進來的。”
“是的,”施方澤大方承認,“你們,我們,在這裏的每個人,都不敢斷言自己就是第一次闖關,而不是被重置記憶的輪迴者,所以對於我的這些情報,你們也最好保持警惕和懷疑。”
“那不成死循環了么!”
鄭落竹一個頭兩個大,前半輩子用過的腦加起來都沒今天超負荷。
“不管了,”他快刀斬亂麻,直接看向VIP夥伴,說,“反正我信他。”
唐凜對於竹子的表態毫不意外,如果不這樣,反倒不是竹子了。
但其實這件事,不是簡單的信與不信。
信了,就要去做,比如救人,比如毀主控室,但如果仔細去想就會發現,死亡闖關者被送入的空間在哪兒,主控室又在哪兒,施方澤一個字都沒說。
唐凜不信他一點線索都沒有。
但這兩個地點不說,前面所有情報都泄露了,也不怕出現“主控室被毀,一切無法挽回”的局面。
這是施方澤為自己堅守的目標,設置的最終防線。
“主控室在哪兒?”直接得有些突兀的提問,讓氣氛陡然生變。
所有人循聲而望。
是霍栩。
他定定看着施方澤,又問了一遍:“主控室,在哪兒?”
施方澤和他對視片刻,淡淡搖頭:“我不能告訴你。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今天告訴了你,明天就可能傳遍天空城。探索者也好,其他闖關者也好,包括你,總會有人抱着僥倖心理,想要去主控室里試試。雖然你們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我還是不想冒這個險。”
霍栩看向門口:“外面那個[畫皮],可以複製記憶,”他看回施方澤,“有第二個人知道,這情報就已經算透出去了。”
施方澤靠進沙發里:“[畫皮]不是無所不能的。所謂的記憶複製,不過是在遇見正主認識的人時,觸發的與對方有關的記憶,幫助模仿者不露破綻。再說得明白一點,它只能複製正主和接觸者都有的共同記憶,而不是單方面繼承被複制者的全部記憶。還有,用[畫皮]變身守關人的話,連共同記憶都無法激活,只能單純複製外貌,禮拜天為此吃過大虧。”
霍栩聽得煩躁:“你的話還真多。”
施方澤保持着好脾氣:“怕你不死心。”
靜默幾秒,霍栩一字一句道:“你告訴我主控室在什麼地方,我有辦法讓所有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