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六十九章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絲絲縷縷黏黏膩膩,不那麼痛快,將整個世界渲染得雨霧朦朧,教人難以瞧清,路人像遊魂飄蕩在世間。
抓捕前十九小時,鸛山區分局接到一通報警電話,辦公室里所有人跟着頭皮驟然一緊,剛才那個女警員掛完電話后,面色凝重站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嘩啦”一聲直接推開辦公室大門,打破裏頭壓抑緊張的氣氛:“方局長,你們看下這個。”
幾個男人聞聲紛紛轉過頭來,女警員走到方局長和李靳嶼身邊,將剛才找出的信息遞給他們看,她十分信任李靳嶼,所以手機畫面離他緊湊了些,方正凡同志有些憤憤不平地把她蠢蠢欲動的手給掰回來,提醒道:“你局長在這。”
李靳嶼注意力在手機上,女警員紅着臉悄悄打量他一眼,見他神色冷淡,這才往下說:“剛剛接到網友報警,說明天有人直播自殺。”
話音剛落,方正凡頭皮瞬間跳起來,真是不夠添亂的。心中有個非常不妙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情正要浮出水面,又好像,他們落入了別人的大網中,岸上有人在徐徐拉着線,看似平靜無瀾的海平面下,洶湧暗藏。
“地址查了嗎”方正凡沉聲問。
“在陽光錦城,我們馬上派人過去,”女警員點頭道,“這姑娘叫虞微,南方人,是個短視頻網紅,微播和豆油都有幾百萬的粉絲,最近很火的。”
這幾年他們處理過不少這種網紅事件,梁運安早已熟門熟路地問:“然後呢?被黑了?還是被扒皮了?”
“都不是,她本來就充滿爭議,除了她自己微博底下的評論,一些官微底下的評論對她都是冷嘲熱諷的。但虞微是個搞笑博主,她拍的短視頻都是惡搞的,也不惜醜化自己,有時候還素顏。也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應該說挺開朗樂觀一個女孩,直播自殺這種行為,應該不太像是她能做出來的。”
“被人脅迫?或者是可能最近受了什麼打擊?”梁運安說,“有時候人的崩潰可能就是一瞬間。”
“但是有一點很奇怪,她直播自殺的時間,明天15:05。”
李靳嶼一直低頭沒出聲,靠在桌沿上抱着雙臂靜靜聽着,這會兒抬頭掃了她一眼,“全思雲的登機時間?”
“對!”
氣氛一瞬沉默,誰也沒說話,靜得落針可聞,方正凡道:“找幾個警員過去看看,這事兒應該不是巧合。”
直播自殺影響更惡劣,微博上已經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因為虞微微播擁有三百萬粉絲,這條自殺直播的微播一經發出,粉絲早已炸鍋,一個個開始瘋狂打電話報警。當然,謾罵也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地湧向她,惡毒的猜測像毒蛇,無孔不入,鑽入她的五臟六腑。
【戲精又博熱度了。】
【真正自殺的人,連出門買安眠藥都要笑着,因為他生怕別人看出來,好不容易鼓起的自殺勇氣,又會被陌生人一句善意的問候,給打消了。你們品,細細品。】
【聽說這位姐最近跟元華的大佬走很近啊,大佬是美女看多了,想嘗嘗屎是什麼味道嗎?】
【上過兩次熱搜,這位姐真以為自己紅了?自己什麼德行心裏沒點逼數嗎?】
【虞微小姐姐,我不說別的,我就希望您能改個名字,您跟我的本命撞名了,她還沒紅呢,不想壞了她的名聲,謝謝姐。】口氣冷漠又卑微,卻讓人心涼到寒潭底。
虞微回了這條,【毛姆說過,名聲只是過眼雲煙,是芸芸眾生的幻想罷了。我從小到大就叫虞微,她要不滿意,讓她等我死後改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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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葉濛睡前刷到這條微博,立馬給梁運安打了個電話。
梁運安正窩在辦公室跟李靳嶼吃泡麵。李靳嶼穿着襯衫,卷着袖子,露出清瘦的一截手臂,弓着背坐在沙發上,泡麵幾乎沒怎麼動,叉子還高高地卷在面里。他看着矮几上的電腦,一手夾着煙,另只手時不時敲着鍵盤,在查全思雲過去的檔案。
梁運安矮他半截,盤腿坐在地上,悉悉索索地吸溜着最後一口泡麵嗦子,又端起來將湯也喝了個一乾二淨,抽了張紙巾大咧咧隨手一擦,轉頭看那人冷淡又深沉,問了句:“有什麼發現?”
“嗯,”李靳嶼冷淡地看着電腦,拖着檔案隨口應了句,“等會跟你說。”
彼時,梁運安手機猝不及防地一響,他下意識看了眼李靳嶼,“是葉濛。”
李靳嶼人躬着,就這麼回頭瞧了他一眼,煙夾在手裏,微微一揚下巴,示意他接。然後也沒再看電腦,人往沙發上一靠,一邊抽煙,一邊聽着。
梁運安說:“啊,啊,我們接到報警了。”
“剛剛去了她家裏,不過沒人,鄰居說下午就出去了,等會過去再看下。你是她粉絲啊?”
葉濛剛敷完面膜,扎着個丸子頭,正對着鏡子往頸子上抹頸霜,“算不上吧,我奶奶看她視頻,之前給我發過好幾次。”她又往手心擠了點,一邊搓一邊說:“年紀這麼輕,挺可惜的。”
“姐姐。”那邊換了道熟悉的聲音。
葉濛把電話夾在耳邊,搓霜的手一愣,聲音乍然一喜:“寶貝?”
“嗯。”那邊應了聲。
“怎麼了?聽聲音不太高興。”葉濛敏銳地關掉燈,走出廁所。
“沒,”李靳嶼滅了煙,腦袋仰在沙發上,一手握着電話,一手睏乏地揉着眼皮說,“……有點累。”
聽聲音是真累,松懶的連顆粒感都出來了,幾乎顆顆分明,在電話里聽着慵懶磁性又性感,葉濛心猿意馬起來,“那等會回來,我給你解解壓?”
這聲兒聽着就不對勁,李靳嶼下意識看了眼一旁的梁運安,若有似無地咳了聲。
葉濛知道他是害羞,私底下有點沒邊兒,但其實正兒八經的人前,他還不太外露,他越這樣,葉濛越喜歡逗他,在電話里改變着調戲的語氣,“你不是說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嗎?嗯?嗯?嗯?”
他什麼時候說過,他當時明明說得很含蓄。
“我沒說過,你別瞎腦補,”李靳嶼不想讓梁運安聽見,故作冷淡地說,“掛了。”
啪。幾乎不等她回答直接就掛了。然後隨手把手機丟還給梁運安,彎腰扒了兩口泡麵。
葉濛掛掉電話,沒一會兒,手機又震起來。
【LJY:真的很想?】
葉濛笑出聲,逗他,【濛:嗯啊,怎麼辦啊?】
【LJY:視頻?你看着我,行嗎?】
他是真的一本正經在想辦法,葉濛忍不住笑得卷進被子裏,【濛:寶貝你真的好懂哦。】
【LJY:。。】
緊跟着又追過來一條。
【LJY:到底要不要?】
看他有點急了,葉濛完全想像到他此刻冷着臉害羞的樣子,【濛:不要,開玩笑的,我睡啦明天還要起來給奶奶們直播。】
【LJY:直播什麼?】
【濛:直播教她們做蛋糕,她們自己也跟着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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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運安從廁所回來,見他剛放下手機,在沙發上坐下,又問:“有什麼發現嗎?”
李靳嶼點了支煙夾在嘴邊慢悠悠抽,眼神盯着窗外,他沒說話,像是在沉思,又像是什麼的沒想,在走神,耳朵旁還有點微微紅暈,好像一副剛被人調戲完的樣子,還是自己送上去的。他可能覺得熱,鬆了松胸前兩顆襯衫扣,看來是真的被老婆調戲了。梁運安洞若觀火,這段婚姻顯然是葉濛在主導,他倆雖然實際年齡差不太大,但心理年齡,估計至少五歲以上。
“給你開空調么?”梁運安建議說。
李靳嶼一愣,耳朵更紅,握着拳頭咳了聲:“不用。”
梁運安笑笑,“打個賭,你倆第一胎絕對是個女兒。”
李靳嶼轉頭看他,“你還會算命?”
“沒,瞎猜的,說起來,你跟葉濛還蠻特別的,”梁運安靠在椅子上拍着大腿,跟他感慨道,“我身邊姐弟戀也很多,拿最近的說,我表姐就是姐弟戀,去年剛結婚,我表姐夫比我還他媽小三四歲,才二十三吧,跟我姐差了十來歲,也沒你倆給我的感覺像姐弟戀。”
李靳嶼弓着背,手肘杵着腿,聽他說著,低着頭在撣煙灰,渾不在意地勾了下嘴角,“你是想說我幼稚?”
梁運安搖頭,覺得不妥帖:“說不上幼稚,你大概看起來比較純情?可能是葉濛比較成熟理智,襯得你稍顯稚嫩。”
梁運安這人聊天真是字斟句酌。
“我可不純情,”李靳嶼仍是低着頭,煙蒂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煙灰缸里滅着,苦笑,“我在南方待了五年,那五年我的生活里只有奶奶和一條狗,如果不是因為姐姐,我現在恐怕已經不是以這種方式跟你坐在一起了。你再認識到的我,可能就不是這樣了,你們只會根據我過去的種種‘行為’進行拼湊,李靳嶼,富二代,紈絝子弟,抑鬱症,多年前利用記憶宮殿施行詐騙的詐騙犯,還被親生母親控告殺人和意圖強/奸,這樣一個人能有什麼好結局。就算真殺掉我媽也不過分吧?”
梁運安覺得難怪,一個患有抑鬱症的男孩把自己封閉了五年,能指望他成熟到哪裏去。他有時候看着其實更像二十二三的男孩。不過聽到後面他有些咋舌,“你是說,你有動過犯罪的念頭?”
“動過,”李靳嶼自嘲地一笑,“而且,很多次,差點實施了。”
“葉濛阻止了你”
“她不知道,那次在北京,李凌白的兒子需要輸血,我當時在醫院外頭抽煙,看見對面是我小時候那家最愛吃的豆腐蛋糕店,我就突然想給葉濛帶一點回去,想問問她喜不喜歡吃,但是發現,那家店關了,留了個招牌讓人眼饞。”
窗外雨已經停了,路面泥濘,偶爾還能聽見車軲轆粼粼扎過的聲音,天空卻乾淨得像一張黑紙,看不見一顆星星,清淡的月光落在窗台上,一點點順着風,像小孩的腳步,一點點雀躍地往裏頭挪。
李靳嶼笑着回頭,將煙咬在嘴裏,仰着脖子有一口沒一口地抽,喉結尖利地像一把冷冰冰的刀尖,語氣也淡下來,撣着煙灰:“我跟她其實經常吵架,不是性格不合,是三觀不合,姐姐太正,我是沒什麼底線的,骨子裏就不是什麼好人,我身上太多李凌白的‘因子’,是這二十幾年受她潛移默化,我有時候非常非常討厭我自己,但我想改,改不掉,這些東西已經滲進我的骨子裏了,比如那次吵架,我說了很難聽的話,姐姐也只是氣了一下就原諒我了。”
“你最近是不是在看心理醫生?”梁運安突然問了句。
“嗯,”李靳嶼重新敲亮黑掉的電腦屏幕說,“先聊全思雲,全思雲父親入獄之後她母親沒多久便自殺了,全思雲雖然沒有像葉濛那麼明顯說她媽媽一定不是自殺的,她好像也試圖向警方透露過,她媽媽狀態其實還不錯。”
“最後結案呢?”
“自殺。”
“不是吧,”梁運安難以置信,“這案子不會還牽扯到更早吧?那個時候就已經有‘引真’了?”
“你聽過報社型人格嗎?”
“報復社會?”
窗外漆黑,隱隱有草蟲蠢蠢欲動。
李靳嶼點點頭,解釋道:“這類人的犯罪對象會泛化,犯罪動機也更純粹。全思雲如果是報社型人格,我覺得她做這一切就不難解釋,當有人覺得一切不公平都降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會將這種仇恨轉移到陌生人身上。這個你可以問下相關的心理專家,我不是太專業,以前只是看過兩本書。我們暫且將這一切的推論都放在一個開端。”
“哪個開端?”
“父親入獄,母親被殺。”李靳嶼說。
是被殺,不是自殺。
然而下一秒,辦公室大門,被人豁然推開,一名警員面容猶疑地瞧着他們說:“又接到一個報案,報案人說他收到一條很奇怪的短訊,可能對方要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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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除了鸛山分局,各個分局也都有接到相關的自殺報案。
“喂!110嗎?我朋友剛剛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口氣很奇怪,又拜託我照顧貓照顧狗的,她最近剛裸辭,壓力很大,我怕她有什麼不太好的情緒,我現在在外地,麻煩您過去看下。”
“警察同志,我媽媽好像情況不太好,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一晚上了,我怎麼敲都不肯開門,你們可以過來一下嗎?”
“微博上又有人說明天要自殺了!”
……
一聲聲絕望急切地求救,在黑夜裏,無盡地穿梭着,一瞬間,讓人覺得,這好像是什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間煉獄——
直到,接二連三的出警鳴笛聲響起。如果從城市上空俯瞰的話,那畫面應該會是前所未有的壯觀——彷彿好像有人在頭頂上空炸了一道五彩絢爛的煙火,也炸響了這場戰役最後的號角。煙碎星火四散滑落,點燃了城市角落的每一盞燈。源源不斷地警車從各個分局湧出,鳴着笛,好像是生命最後的怒吼和咆哮,無數只溫熱的手,義無反顧地伸向城市的各個黑暗陰冷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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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呢?全思雲這麼想。反正他們最後都會死。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漏洞百出,鑽空子的人不計其數,可總有人啊,明明是打得地洞鑽空子,可一旦功成名就,他便想忘記自己曾經是老鼠這件事。想急於洗去一身污垢,想坦坦蕩蕩的走在人世間,哪有這麼容易,做錯事就該罰。
這是她爸爸媽媽教她的。哦不,是這個社會教給她的。做錯事一定要罰,要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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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葉濛剛把蛋糕放進烤箱裏,視頻中兩老太太自動自發地鼓起了掌,“寶貝厲害!”
葉濛一手撐着廚房的流理台,另只手彎在身前給倆老太太表演了一個紳士鞠躬,“謝謝啊,回去我跟李靳嶼再給你們做個更大的。“
“靳嶼最近很忙嗎?”
“嗯,他外公想他留在北京。”葉濛對着鏡頭脫口。
兩老太太在鏡頭裏互視一眼,鈄菊花沒有說話,倒是徐美瀾說了:“你倆怎麼想?”
葉濛立馬跟鈄菊花表忠心:“奶奶,您別難過,李靳嶼是一千個想回去陪您的。等事情一結束,我們立馬回去看你啊。”
“其實你們年輕人還是在北京生活比較好,這地方到底小了點。”鈄菊花說。
葉濛這會兒才看到微博上熱搜上一條非常驚悚的,——#集體zs#
甚至還屏蔽了關鍵詞,打了縮寫,緊跟着‘引真大師’也上了熱搜,這個秘密的邪/教,在一瞬間沸沸揚揚起來。
不過很快就被屏蔽了。
葉濛再刷的時候,其實已經看不到任何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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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沉,灰濛濛的,雲層壓得低,樹頂幾乎要捅破整片天。
辦公室里有人抽煙,有人敲電腦,有人忙着接電話,有人嗦着泡麵,有人抱着文件步履匆匆,留下風捲殘雲般的‘作案現場’。
彼時時間是早上九點,距離下午三點的抓捕還有最後六個小時。
李靳嶼說:“全思雲父親如果當時是被陷害的,那麼全思雲母親的死有可能是被人滅口的,但是直到我在看到那份關於全思雲父親的檔案之前,全思雲甚至都沒有跟你們警方提過任何求助。要麼她不知道真相,要麼她不相信你們。根據目前的種種行為來看,她應該是不相信你們。並且因此而創建了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
“直接抓吧,我就不信她家裏搜不出任何能定罪的東西。”
“如果我沒猜錯,魯明伯會替她頂罪。”
時間越緊迫,氣壓越低,方正凡的已經把腦袋埋到胸口裏了,梁運安抓耳撓腮地說:“根據幾個報案人線索顯示,這批人將會在15:05的時候,集體自殺。這個時間恰好是全思雲的登機時間,全思雲是怎麼告訴他們,並且做到能夠這麼統一發號施令,這些人居然還全部都聽她的?這到時候得有多少警力,她想這個時候趁亂逃走是么?”
李靳嶼雙手抱臂靠着桌沿,他眼神盯着地板,腦中好像差斷了根線,只要將這兩根線給繞上,那些盈盈繞繞的謎團似乎便能輕鬆解開了。
“當初全思雲媽媽被警方以自殺草率結案,她一手建立一個‘引真’,是為了什麼?她那麼樸素,家裏連支口紅都沒有,她怎麼會為了錢去建立一個‘引真’,那麼她是為了什麼?”
坐在沙發上一位始終沒說話的年輕心理專家,突然開口,俊朗的眉目微微抬起,他看向李靳嶼,同他對視,一字一句道:“為了一場舉國盛世的難堪。”
畫面彷彿定格,辦公室的空氣好像凝固了,良久都沒人說話,風湧進來,書頁“嘎吱”地被風吹過一頁。
坐在椅子上的方正凡也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額頭漸漸滲出豆大的汗珠,全身的毛孔都有些不可遏制地戰慄起來。他從業三十多年來,第一次對人性覺得毛骨悚然。
他見過很多窮凶極惡、喪盡天良的罪犯,那些隱藏在光鮮皮囊下的罪惡都不如這個外表平平凡凡的女人帶給他的震撼大。
其餘幾名警員更別提了,面面相覷,相顧無言,臉上表情除了震驚再無其他。
窗外天已經漸漸放晴,方正凡覺得徹骨的冷,渾身上下都是,他甚至只能拚命地吸住面頰,才能不讓上下排牙齒髮出打架的聲音。
他的視線在李靳嶼和那位年輕的心理學專家之間來回梭巡,最後徵詢的眼神落在李靳嶼身上,他似乎在期盼李靳嶼否定這位心理學專家的想法,可李靳嶼雙手抄在兜里,認真地點了點頭,他的眼睛乾淨得卻像是見過更多骯髒的東西,冷淡地說:“或許在這背後有什麼隱情,但是目前為止,全思雲的目的她只是為了這場看起來似乎令人駭人聽聞的自殺事件。”
年輕的心理學家補充道:“目前接到報案人數已經在近百左右,但實際數字遠遠不止,一個國家,在同一天甚至是同一個時間點內,死去這麼多人,哪怕十個人一起自殺,恐怕是給目前這種社會制度的難堪。全思雲應該是對目前的這種社會制度極度不滿,這種不滿的情緒恐怕得從她年少時候追究起了。”
窗外不知是有風進來,梁運安只覺得一股涼意從后脊背緩緩爬上來,他下意識看向方亦凡,局長臉色已經快成橘色了。
半晌,聽他咬着牙說:“怎麼確定自殺人數?”
“很難,”李靳嶼說,“除非直接把全思雲抓回來盤問,但她大多不會開口,她自己本身就是心理專家,八年的時間布了這麼一個局不太可能會在這最後幾個小時前功盡棄。我覺得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買熱搜了,發協查函,讓所有人奔走相告,15:05分是請身邊所有人都確認自己身邊家人朋友的健康。”
“會不會製造恐慌?”
“如實說明原委,別瞞着,正確引導輿論方向,現在中國網民都愛國,”李靳嶼靠着桌沿,一隻手環在胸前,一隻手搭在太陽穴上,“但是不排除還是有落單的,比如空巢老人,流浪漢——”
方亦凡當機立斷說:“那就直接全城排查,一定要搗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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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整座城市都灰濛濛的,風狂亂地撲在這些人民警察的制服上,國旗在空中獵獵作響。
“您家有人看這個么?好嘞,下午三點有個‘不法’活動,您確認一下孩子的安全就成,哎哎,不辛苦。”
“其實算不上邪/教,就是個詐騙組織,不用太慌張。注意自身安全,也確認一下身邊的親戚朋友的安全。哎,謝謝您。”
“奶奶,您孩子呢?好嘞,多看看報紙啊!”
……
“一直都沒聯繫上虞微,”梁運安風塵僕僕從外頭趕回來,脫下外套就跟李靳嶼說,“目前92名自殺者裏面只有虞微沒有找到了,另外91名,都已經控制了。情緒還算穩定。“
見李靳嶼仰在自己的工位倚上,襯衫扣敞了一顆,一言不發,喉結突出的過分,旁邊的小女警莫名咽了下口水,被梁運安拍了一腦袋文件,“滾去接電話。“
“噢噢噢噢!”電話又響了,居然沒聽見。
梁運安嘆了口氣:“趕緊破案吧,媽的,你這長相多在這一天,我們局裏的男同胞都找不到對象了。”
氣氛難免有些凝重,沒人有開玩笑的心思,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接話,畢竟馬上就到三點了,他們也不知道這樣排查的效果能做到什麼樣,儘管消息做到這麼疏通,但是絕對還有漏網之魚,就在剛才都還接到幾個報警電話。
這麼想着,所有人不由自主、緊張兮兮地掃了眼牆上的壁鍾。
兩點三十分。
還有三十五分鐘,恐怕這方正凡是局長當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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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坐着沒說話的李靳嶼突然站起來說,“我知道剩下的自殺者在哪了。”
所有人齊刷刷朝他看來,有人含在嘴裏的泡麵都沒咬斷,就這麼含着,獃獃地看着他,梁運安立馬跟上來:“真的嗎?”
李靳嶼從桌上拿起他的激光筆,背過身往後一靠,一隻手抄在褲兜里,將剛才電腦上的畫面投影對面的牆上,他拿激光筆畫了個圈,“把早上第一位報案者虞微和到最後一位報案者的定位信息聯繫起來——”
所有人看着他遊刃有餘地操作着,長腿靠在桌上,一隻手捏着激光筆,另只手在鍵盤上行雲流水地摁了兩下,慢慢將這些點全部連結起來,但這些點很碎,無法看出是個什麼東西,直到李靳嶼——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整個辦公室只聽見他輕輕地扣着鍵盤的聲音,一點一點,整個畫面不斷不斷不斷地縮小。
漸漸的,似乎能瞧出一點端倪了。
然後,李靳嶼又在鍵盤上用綠色的線條將剩下的幾個點補足,整個畫面一下就清晰起來了。
眾人瞬間恍然大悟!牆面上歪歪扭扭投影着兩個立體的字——‘引真’。是三維立體空間轉換成平面視圖,所以普通人只能看見一小段一小段不成形的線段。
李靳嶼用激光筆慢慢圈出綠色的八個點,聲音始終透着波瀾不驚的冷淡:“還有八名分別在,綠洲8棟301,明輝9棟401,育成11棟304,恩銘3棟405,南苑3棟201,金菀6棟405,大明月2棟101,森林都市4棟203。”
整個辦公室忽然熱血沸騰起來,所有人二話不說,自動自發地,甚至連警服都來不及往上套,不知道為什麼,彪着眼淚就往外沖。
這什麼神仙!
“操操操操,你真牛逼。”梁運安忍不住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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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兩點三十的鸛山機場,全思雲的通緝令一發出。
機場待命的公安立馬上前把人攔住,“抱歉,全小姐,請你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