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修)
叮咚,叮咚。
葉濛還沒到家,就接到方雅恩的微信。
Fang:我才想起來,巷子街整條街拆遷,你說的那螃蟹館生意不太好,租了個小店面,具體搬到哪我明天幫你問問。
Fang:你現在在哪呢?不會已經在艷遇了吧?
她坐在滴滴專車裏,窗外的風景一掠而過,川流的車燈與夜色交輝相映,在她臉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浮光掠影。
檸檬葉:你對鎮上的弟弟們有股謎之自信。
Fang:現在的弟弟們,一個長得比一個正。以我養孩子這麼多年的經驗,找老公絕對找個眼睛好看的,眼睛要是不好看,很容易影響下一代基因的。你看我隔壁老王的孩子,現在天天就家裏嚷嚷着要給拉個雙眼皮。
葉濛看着這段對話,腦中不知道怎麼的,突然蹦出剛剛湖邊那男人的雙眼,他是偏細長的鳳眼,眼尾微微下勾,不說話不消沉時應該透着溫柔,偏偏是這種她最不喜歡的輕狂傲慢性子。
她喜歡乖男孩。
葉濛剛進門,沙發上齊齊整整一家人。乍眼一瞧像進了鷹窟,五六雙眼睛如同鷹隼一般齊刷刷的盯着她。她早已司空見慣,視若無睹地上樓回卧室:“小姐少爺們還熬夜呢?明天長黑眼圈可別偷抹我的眼霜,奶奶。”
老太太兩眼一閉,直直地朝着沙發背栽倒過去。
“媽!”
“媽!”
“老伴兒!”
眾人驚恐萬分、前仆後繼衝過去。只有葉濛一動不動。但耐不住她大姑急赤白臉一通訓:“你還干愣着幹嘛!趕緊過來看看啊!你奶奶從小可最疼你!”
葉濛無奈,只得挪過去,剛一走近,意料之中地被人捉住手臂,老太太力氣大得驚人,一把將她擒住:“你坐着!”
葉濛翻了個白眼,她就知道,這招屢試不爽。得了,今晚不用睡了。
老太太牢牢拽着她,力大無窮,葉濛嘆息,一頓三碗飯的七旬老太,全國都找不出幾個。
“你跟我說說,你到底什麼意思?我給你找的這一個個,你都不滿意。”
“我跟您說過了,”葉濛索性放棄掙扎,撈過旁邊的遙控器,自暴自棄地說,“我喜歡比我小的。”
“你本來就這麼不着邊了,再找個比你小的,你倆是結婚還是準備拆家?”老太太一把奪過遙控器給關了。
葉濛默默翻白眼,視線斜向旁邊沉默不語的倆男人。老頭和她爹默不作聲,淋漓盡致地發揮着葉家男人當花瓶的本事。
小姑倒是悄悄地站到她身後:“我挺支持濛濛找個小的。”
“你給我閉嘴,你就知道無條件向著她,”老太太駁斥道,轉向大姑,“你說。”
她點名要最能幹且一副精英派的大姑站她那邊。
大姑向來明哲保身、不趟渾水,只隨口問了句:“那你想找個小几歲的?”
“這哪有標準,一歲兩歲不嫌少,七歲八歲不嫌小,”葉濛笑眯眯地說,“我夠好說話了。”
老太太差點再次暈厥。剛要罵,葉濛手機接到條微信,臉色一變,不管三七二十一站起來匆忙說:“我不陪你們鬧了,我得出去一趟。”
老太太哪肯就這麼輕鬆放她走,“不行,這大半夜的你又上哪去?”
“奶奶,真有急事。方雅恩在家帶小孩腿摔斷了。”
老太太頂着一張綠油油的萬年青苔臉,面無表情地說:“這個理由已經用過了。”
葉濛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行吧,”葉濛靈光一閃,當即又編了個理由,“我出去找男朋友,其實我最近有在處,這不是不想打草驚蛇嘛。等我跟他關係確定下來就帶回來給您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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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指向十一點,走廊昏暗。病房裏燈光明亮,靜謐無聲,吊瓶緩緩在往下滴。
“幹嘛,想抽煙?”
方雅恩聽見這話,將目光轉到隔壁床。隔壁床是個老太太,聽說洗澡踩到肥皂滑倒,髖骨斷裂,上了三枚釘。陪床家屬是她的孫子,長得很帥,是那種少見的皮骨都帥。
“說了,不讓抽。”隔壁床的老太太手剛伸出去,便被帥哥毫不留情地拍回來。老太太吃疼,立馬舉報偷笑的方雅恩——
“她剛剛都抽,你看,帘子還在冒煙。”
帥哥眉骨微微一擰,方雅恩愣住,立馬胡亂對着空氣拍散余煙,“沒有,我還沒做手術,抽根煙緩解下疼痛,抱歉啊。”
“沒事,我奶奶煙癮重,”帥哥挺好商量,沒什麼表情地叮囑了句,“你最好不要當她面抽。”
“你不抽煙?”方雅恩盯着他的手,好奇地問了句。
這男人的手很好看,修長瘦直,骨節清晰,又白。仔細看,才會發現,食指和中指指尖顏色偏麥色。他年紀這樣輕,沒個幾年抽凶煙的歷史,不會這樣。
“不抽。”他說。
病房剛安靜下來兩秒,老太太又不安分,指着電視機上威武霸氣男主角的天價紅酒,對她孫子說:“李巴豆,我要喝這個酒。”
方雅恩震驚於這老太,太暴殄天物。這麼好看一帥哥,名字起得也忒草率。
男人茫然從手機中抬頭,掃了眼,隨即低下頭:“買不起。”
老太太倆眼珠骨碌碌地盯着他,不依不饒:“讓小江買,小江買得起。”
“她憑什麼買?”
“你倆不是男女朋友么?”老太太悄悄湊過去,在他耳邊出主意:“你不是馬上要生日了嗎?讓她給你買生日禮物。”
男人低頭髮微信,嘲諷一笑:“我跟她只見過兩面,就張口跟人要生日禮物,您覺得合適嗎?”
“你是不是不喜歡小江?”老太太氣鼓鼓地說,“不喜歡你就說,我讓人再給你介紹一個,劉大爺那孫女怎麼樣,人家說了不用你買房買車,也不用彩禮,陪嫁還給三十萬呢。”
因為那姑娘是個啞巴。方雅恩在心裏補了句。
“這樣吧,您把我賣了吧,至於賣多少錢,全憑您做主。賣了的錢,您就拿着吃喝玩樂週遊世界,我去給人當上門女婿伺候人一家老小,怎麼樣,您滿意嗎?”男人倚着牆說。
這對祖孫真夠兇殘的,說話句句都往對方心窩戳。
老太太一枕頭飛過去,“你滾!”
男人散漫一笑,沖牆角正在打遊戲的小胖子說,“你看着奶奶,別讓她跟隔壁姐姐借煙。”
方雅恩這才注意到,角落裏還有個小胖子。
等葉濛到病房,時針指向十一點十五,小胖子一局還沒打完。
葉濛就差跪着負荊請罪,她誠摯跟方雅恩道歉,發誓再也不拿她生命安全當借口。方雅恩佯裝冷臉要求十頓螃蟹,葉濛討價還價,五頓。兩人正死乞白賴鬧着,唰——橫過來一隻手,頭頂突然傳來低沉清越的聲音,“你的外賣。”
兩人頓時停下來,順着這隻清瘦的手臂瞧上去,葉濛兩眼一抹黑,當頭一棒,這不是幾小時前在湖邊她主動索要微信那小帥比嗎?
小帥比拉鏈永遠封得死死的,衣領豎著,黑色耳機線仍是穿在衣領外面。
其實她對長相不是太確定,第一反應就覺得這男的帥,緊跟着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直到看到耳邊那顆亮閃閃的耳盯,湖邊畫面就猛然撞入腦海中。
兩人視線猝不及防地在空氣中輕輕一碰,在昏昧的病房,眼神便多了奇遇。
帥比倒沒她這麼意外,幾乎沒在她身上停留,對方雅恩說:“外賣十點之後送不到病房,統一放在一樓快遞站。要家屬下樓拿,剛碰巧遇上,我就幫你拿上來了。下次你注意下時間。”
方雅恩忙說謝謝,跟已經愣出神的葉檬眨了眨眼,介紹:“這是隔壁床奶奶的孫子。”
男人沒看葉檬,給方雅恩周到地遞了張名片:“這是志願者電話,沒人陪護的時候,需要幫忙可以找他們。”
方雅恩感激涕零,回敬一張自己的名片,“我做西服的,有需要可以找我。要不加個微信?未來半個月可能會打擾你們。”
他倆加完微信,方雅恩順勢發了一條微信給她。
Fang:十頓螃蟹,帥哥微信。
檸檬葉:這男的微信恨不得掛在臉上給人掃,我才不加。
Fang:你哪來的誤解?人家有女朋友了。
檸檬葉:有女朋友?更渣。那你還推給我?
Fang:誰說我要推給你了,騙你十頓螃蟹唄。
葉檬懶得搭理,餓得前胸貼肚皮。兩人火速解決完三桶缽缽雞,方雅恩閑着沒事就跟一旁的小胖子聊了會兒,“他真的叫李巴豆?”
“那是小名,我哥小時候剛出生的時候就被他媽媽丟過一次,是我姨奶奶冒着大雪給抱回來的。別看我哥現在這麼白,我姨奶奶說他小時候就瘦黑瘦黑的,跟個小巴豆一樣,就叫了這麼多年。他本名叫李靳嶼。革斤靳,島嶼的嶼。我們是表兄弟。”
方雅恩默默重複,葉濛壓根沒興趣聽,坐在一旁刷朋友圈回留言,好友問她什麼時候回北京。
“你哥不是本地人吧?看着不太像。”
“我哥四年前過來的。我表叔死了,表嬸改嫁,他就跟我姨奶奶相依為命了。”
“那你哥是做什麼的?”
小胖子是典型葉濛喜歡的乖男孩,一五一十交代的老老實實:“他賺錢的什麼都做的,幫人看店啊,或者幫人剪剪片子,偶爾也到酒吧里幫人唱唱歌,他除了不會開車,好像別的都會點。”
“沒考駕照,還是什麼?”
“有駕照,就是不太開。”
“他女朋友呢?”
“在北京做律師,長得可漂亮了。聽說年收入有七位數。”
“本地人?”
方雅恩跟葉濛目光下意識互相颳了眼。
要真是本地人還在北京做律師,長得可漂亮、還姓江,那就只有一個人了。
葉濛只覺腦仁隱隱作疼。
“是的,寧綏人。”
兩人幾乎同時試探地開口:“不會叫江露芝吧?”
小胖子詫然,立馬放下手機:“你們認識?”
何止認識啊,那簡直是,葉濛過去十年寒窗生涯的噩夢。不可否認的是,江露芝確實在北京混得如魚得水、那叫一個相當好,兩人同在一個老鄉群,幾乎不常見面,但也經常聽說這位姐姐的輝煌戰績。年收入百萬是真的,長得也真漂亮。
葉濛跟江露芝的關係,用方雅恩的話來說,論長相,葉濛可能甩她一條街,但論手段,江露芝可能甩她十八條街。還是那句話,葉濛懶得爭。上學時,倆人可能有過龍爭虎鬥一王八池呆不下倆鱉的狀態。葉濛高中讀了五年就是想考個比江露芝更好的院校,但奈何她平日裏小聰明頗多,成績就是毫無起色,最後也只上了普本。加上葉媽媽死後,葉濛就有點得過且過的意思了。
但有件事,葉濛不得不提——在她回來前一天,江露芝明明已經跟相戀十年的北京男友領了證。
“鎮上沒人知道江露芝結婚了,這事兒我估計她媽都不知道,江姨要是知道,能飛去北京把她腿打斷。畢竟江姨一直想讓她找個本地的。”
“保不齊李靳嶼就是知道呢?他萬一就是心甘情願當小三呢,畢竟江露芝是個富婆。”
“怎麼可能,他要是知道,小胖子能這麼大聲昭告全天下他倆的事嗎?”
“那李靳嶼如果知道自己成了小三,會不會發瘋?”
事實上,李靳嶼沒有發瘋,兩人當時在電梯口,他準備下樓預繳住院費,葉檬正好回家,於是便將這件事告知他,但並沒有等來預期中的表情,哪怕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
電梯間燈光刺眼,李靳嶼大概也是等煩了,微微拽了下帽子遮光,清秀鋒利的喉結在燈光下尤為明顯,露出一種道德感極低的冷淡眼神,“哦,知道了,還有事嗎?”
葉濛有時覺得這男人眼底就像藏着一隻溫和的小鹿,小鹿的眼睛裏還藏着星星。他明明應該是很溫順的。可是,那隻小鹿卻把星星藏起來,滿眼寫着,我沒什麼道德,別企圖綁架我。
“你第一天認識我,可能不太知道,我這人就挺垃圾的。”他不咸不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