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劫前拂袖隱名姓 鯤鵬扶搖精變神
()岳不平驚詫莫名,笑道:“和尚莫不是失心瘋了,這勞什子大劫,干老子何事。”
嘆息一聲,坐空忍得一忍,決然道:“索性一發與你說了,善因結於前,貧僧當還這因果。”揮退寧木,散了圓光鏡術,又目發金光,瀰漫亭中。一刻濃霧大起,團團籠住曬心亭。
岳不平辨其行止,分明是要防人耳目,動念之間,將玄武如意球無聲無息,無形無象地在亭外布了一層。
“就在月前,玉虛昆崙山傳檄天下,言道須密切注意後起散修姓岳名不平,號南海鱷神的。其犯末法之戒,道法另參機抒,別出心裁,將使末法世代提前一千年。”坐空言畢,雙目炯炯,不住打量岳不平。
岳不平啞然失笑,嗆聲道:“這,這從何說起?我老岳性喜深海老鱷,常於南海戲鱷釣鯊,觀潮起如生命之始,汐落而驚人生無常,道心生髮,一路自證自修,至得受赤霄傳承,也不過堪堪先天大成罷了。前半生都在紅塵江湖廝混,他娘的個末法之戒,也還是聽篷萊島劍元道人首次提起。”
說到這裏,岳不平憤然起立,大步踱了幾個來回,指着坐空道:“說老子是大劫源頭,使末法世代提前一千年。這樣鬼話,老和尚,你佛家直指本心,你告訴我,你自己信也不信?”
坐空嘆息道:“其實老衲心中,本是一點都不信的。”
他手一揮,又使出圓光鏡術,指着鏡中數百男女,向岳不平道:“事實勝於雄辯。老衲修行二百載,天下道訣,見過聽過的,少說也有**百種。從未聽說,有一種道訣,能這麼容易使人觸發靈機,能這麼快,如你這般,由引氣修至借法。依你修行之速,不出五十年,可證金仙。依你所傳修行之密,你門下弟子,五十年能將修真之界佔了半邊去。”
坐空說個不停,岳不平不勝惶恐,心下電閃:“老子悟到的法門,真這麼變態?這老和尚二百年不過比我高一階半階,遮莫道祖佛祖傳的都是垃圾貨色?應該不可能啊。不對不對,老子入了先天之後,也沒吸納多少天地靈氣,倒是日精月華佔了多數。莫非法門之別,就在這裏?修行修心,難道太古殞銀刀中的經歷,竟是修心之極?”聽得坐空說完,忙回一句。
“胡說八道。”
隨即醒悟說得粗魯,看坐空眼中作色,急道:“若是不吸靈氣,獨納日精月華,是否能解末法之危?”
坐空頓顯異色,奇道:“這個你也不知?”岳不平糊塗道:“怎麼了?”
“日精月華,為太陽太陰之精華。其如水火,乃天地靈氣生成之源頭,可精粹靈氣,激發潛質,不可代替靈氣本身。譬如煮米成飯,不離水火,但水火不為資糧。”坐空怪怪地看着岳不平,緩緩道:“以水木火土金為資糧者,道佛有史紀以前,為神。至神族自殘,道佛掌天地,吞噬五行者,為妖。”
岳不平尷尬不已,訕笑道:“我老岳正兒八經吞納靈氣,呼吸陰陽,是修道,可不是妖。鱷神之稱,只是個外號,和尚可別想差了。”
坐空點點頭,失笑出聲,道:“沒說你是。其實神妖道佛,區別並非只在法力來源。神妖重血脈,佛道重心氣。佛修心,道鍊氣,名相不同,實則為一。這些也不須老衲多說了。實在是末法之危,及於身命,天下修士,蠅營狗苟,張皇無措,雖失修道之本份,卻也情有可原。”
“呼嚕嚕,呼嚕嚕……”,二人正敘得熱烈,忽地亭柱旁傳出鼾聲。二人急急看去,不禁相顧莞爾。原來寧木立於一旁,聽得煩悶,傍着亭柱,睡得正香。
“大夢不覺曉,天地生營忙。如他這般,無憂無慮,不思不想,可謂是直入大道啊。”
“生似一場大夢,死即幻夢初醒。生命之後,另有命運,大道之機,豈是你我能知。”
二人絮絮叨叨,論了一會道情禪趣。岳不平突然道:“我這法門有這般好處,和尚難道沒一點半點想法?又強索弟子,莫不是要他們上貢師門?”
坐空眨眼愕視於他,一時笑道:“我自揣妙道,受用無盡,何必窺覷於你?宗祖早已超脫天地之外,我若欺你,便是欺心,便是負他;我若改道,便是改心,便是棄他。凡人可以欺師滅祖,是他愚昧。我輩修真,這等事體,如何做得?”
岳不平聞言點頭,將心比心,不疑有詐。
坐空又道:“說末法之劫,因你而起,不止方才所說道訣一事。其中曲折,你可盡知?”
岳不平行一禮,拜道:“初聞大難,不及深思,請大師指點。”
“你也說是不及深思。其中來龍去脈,但得空閑,自然明白。只怕你,從今往後,再不得閑。”
“哦,卻是為何?”岳不平替二人續水杯中。因水已涼,乃默運玄功,再沸滾水,斟茶畢,獻於坐空。問道:“老岳只須混跡紅塵,不收賢徒,不入修真之所,難道還不能躲得清靜?”
和尚品茗一杯,擺手笑道:“是你小覷了修真之士。玉虛崑崙何以斷言大劫因你而前促,難道出於劍元道人?不然,道家神算,素有威名。知你名姓體貌,捕風捉影,因你而存在的一切,都將一覽無遺。你又未遮蔽自身,旁人算你,恰似黑夜觀星,絕無二錯。”
岳不平小眼睛眯得連縫都不見,深沉似海,怒火焚天,舉杯唇前,輕抿一口,淡淡道:“一面,我之法門能使人快速進階,奇貨可居,世間不乏欺師滅祖之輩,就有人來求,來誘,來迫,來搶,來殺人奪經。若擋得住,自然殺伐不斷,我為妖魔。擋不住,秦失其鹿,一片血雨腥風。另一面,我將法門,公諸大眾,靈氣急耗,修真盛世,即為佛道末日,天下修真,自絕於道。”
坐空道:“老衲所算後事,大體如此。縱有小異,不改終局。”
岳不平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獰笑道:“然則我將作何選擇,和尚不妨猜上一猜,如何?”
坐空道:“不敢猜,道果淪喪事小,因果遺害事大。”振衣而起,向岳不平大禮三拜,正色謹形,寒聲道:“請施主以蒼生為念,三思而行。佛道崛起洪荒,其時何曾不為草莽。大英雄翻雲覆雨,其如龍也,能大能小,善顯善隱,萬千年後,足見仁德。”
岳不平沉默不語,思緒飄飛。
後世無信無神,無修無仙,無怪力亂神,人心無得所住,果然悲涼,其自有因乎?上天送他至此,將經劫難,又安排這樣一個和尚提前告知,漫天神佛仙聖,其操柄乎?村旁酒肆,道左喬峰,一見如故,再見何期?崖上婉清,寂寞阿蘿,梟雄徒弟,鱷神不平,生來命運,其可改乎?
“若欲自隱命運,是否有路可循?”
“《南華經》云:至人無我,神人無功,聖人無名。此三者,自銷仙?,不入鬼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要怎麼做?”
“金仙至人無我。大羅金仙神人無功。大羅混元金仙,聖人無名。”
“時不我待,急切之際,遠不可解。”
“另有岐徑:改體移性,行變化之功,庶幾可為。”
“**玄功?九轉元功?”
坐空笑道:“**只在西方,九轉還拜紫霄。這等法門,豈是下界可聞。”岳不平道:“既如此,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有。”岳不平愕然看去,坐空起身望空一拜,頌道:“妙法而今為道傳,宗祖還恕情可原。海運扶搖無窮變,巧延道統萬萬年。”散去靈光白霧,執岳不平右手,出曬心亭,過崖登嶺,入鯤鵬殿。殿中挂圖,圖上繡像,為一中年道者,逍遙不羈,神采飛揚。圖下角輕墨淡彩,注有一行小字:南華真人駐靈圖。
坐空攜岳不平,大禮遙拜,指圖前蒲團,道:“一日夜內,存神圖中。若得真人垂青,可得‘海運扶搖無窮變’。否則出得殿來,老衲以‘扶搖變’相授,此小道耳,猶櫝珠之別,切莫自誤。”言畢出殿,收門靜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