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歸還的迷茫
暴虐的風雪,不知是不是因為,數百年間一直妨礙着它們肆虐腳步的皮耶塔鎮的毀滅,而稍稍平息了怒火。昏暗得無法分辨出白天黑夜的天空下,只有拇指蓋大小的雪絮靜靜地降下,融入那昏暗對面的雪白晶瑩——這讓碎石瓦礫堆成的殘垣斷壁顯得極為的突兀。
不去理會高天之上仍舊咆哮着的黑風,至少在地面,是極為安靜的,因為新鮮鬆軟的積雪將大部分的雜音都吸收去了——除了兩個人輕微的呼吸聲,或許更靈敏微弱一點,心跳聲。
從之前用手緊緊拽住斗篷,使之不被狂風掀飛,到現在只是垂手而立,林羽已經靜靜地站在雪地里很久了。同樣的,還有對面的泰萊莎。
“你……就打算這樣跟我說話嗎?”清淡的語調,一如林羽感應到的清淡的情緒,無法得知泰萊莎的內心到底是怎樣想的。
“……”稍稍低着的頭,在黑色的斗篷兜帽內稍稍動了動,終究沒有抬起來,沒有顯露在空氣中。
“微笑的泰萊莎”,此刻她的臉上卻是沒有絲毫的笑意。臉上的表情似乎掙扎了幾個回合,最終放棄似的,懈怠下來,原本緊緊盯着兜帽口的銀眸,眼帘也略微垂了下來,嘆了一口氣。
林羽此刻的心情到底該怎麼說,應該說她自己也完全搞不清楚吧。自從那次有些“特殊”的清醒之後,在跟嘉拉迪雅在一起的日子裏,林羽也曾經回顧過自己的感情。對於那時的斬腰一劍,林羽並沒有如何的怨恨,畢竟這在另一方面也證明了自己在泰萊莎是如何地重要,以至於她見到覺醒了的自己會理智崩潰。
而現在,泰萊莎就站到自己跟前的時候,就連僅有的一絲幽怨,也彷彿被蒸發成一縷飛煙,消散殆盡。只是,雖然沒有了幽怨,終歸是留下了實實在在的傷痕,林羽還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泰萊莎。曾經也是不知該怎樣面對,然而那時泰萊莎呼喚了,林羽就硬着頭皮出來見了,結果卻是幾乎奪命的一劍;現在林羽仍舊不知,卻是再也不敢掀開斗篷的兜帽,直面對方的銀瞳。
林羽之心,願意飛蛾撲火,然而,仍舊會感覺到痛。
靠近幾步,將兩人間的距離縮短,泰萊莎抬起右手,稍稍遲疑了一下,在對面之人鼻息稍稍加快之下,探入了兜帽內,撫摩上了瓷器般的面頰。斗篷下的身軀微微抖了抖,並沒有拒絕這樣的接觸。
彷彿確認輪廓一般,泰萊莎的手指捏過耳朵、下巴,撫過眼眶、鼻樑、嘴唇。
“克麗絲……”彷彿囈語一般,泰萊莎語音模糊地吐出了這個,在她的心靈中留下了深深刻痕的名字。手指勾勒出的輪廓並不能滿足,左手撩向斗篷的前襟。
一隻顫抖的小手抓住了泰萊莎的左手,卻彷彿又有些遲疑,然而終究阻止了進一步的行動。
“就……就這樣,好、好么……”,微弱的囁嚅聲,透露出祈求,“就、就這樣……我……我還是……原、原來的那個……克麗絲……好么……”
行動的左手停頓了,彷彿是被這無力的祈求所阻,然而頃刻間又更堅定起來,掙開了無力地捉住它的小手,拉開了斗篷的前襟。
“唰!”伴隨着低低的驚呼聲,黑色的寬大斗篷被掀飛,長及小腿的銀絲飛揚之下,覺醒者少女微微縮着腦袋,緊閉着雙目,雙手抱在胸前。
剛剛反應過來的林羽,有些慌亂地想要捂臉,卻是被突兀地挑起了下巴。感覺着對方的目光如同羽毛一般在臉龐上刮掃,彷彿是接受審判一般的心情,林羽只是緊閉着雙眼不敢睜開。不知是泰萊莎如今的心境過於堅固,還是林羽自身太過於慌亂,林羽根本無法感覺出泰萊莎的絲毫心緒。
“看着我。”
眼瞼顫抖了幾下,向上睜開,暗紅色的眸子對上了清冷孤高的銀色瞳孔,又飛速地遊走開去,眼瞼耷下,目光斜向別處。
一瞬間的目光接觸,泰萊莎看到了一絲堅強——一觸即潰的堅強。
沉默……
就這樣維持着挑着對方下巴的姿勢,泰萊莎在那張瓷器般精緻的臉上仔細端詳着,彷彿完全沒有察覺到手掌下身軀的微微顫抖。從第三方看來,則是高挑的強氣美御姐,正在調(咳咳)戲弱氣的銀髮少女,還是肆無忌憚。
彷彿過去了一個世紀之久,林羽感覺到游移在自己面龐上的目光退去了。
隨着挑起自己下巴的手的放下,林羽暗暗鬆了一口氣。眸子稍稍遊走,又偷偷地向對面瞄了瞄,迅速逃開,卻是心中一緊,忐忑了起來——泰萊莎的面容有幾分蕭索,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麼。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泰萊莎將右手抬到眼前——正是林羽覺醒前,“臨死”的時候交代她取走的右臂。雖然已經跟泰萊莎完全融為一體,自行生長調整過了,然而右手終究還是比左手稍稍小上一點——林羽的手,要比大多數的戰士的手小上很多。
“你,沒有死呢。”
林羽心中驚了一驚,偷眼看了看泰萊莎,卻又是搞不明白,她是對着那隻右手,即是泰萊莎心目中的克麗絲說話,還是對着面前的自己說話。
“你確實……沒有死呢……”彷彿確認一般,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保持着抬着右手端詳着的姿勢,泰萊莎左手向著左肩上方摸去——那裏,是一把大劍的劍柄……
……
隔着四五片斷壁,嘉拉迪雅雙臂抱胸,背靠在一堵矮牆上,垂着頭闔着眼帘,彷彿在閉目養神。當然,事實上從泰萊莎跟着林羽身後走開的那一刻起,嘉拉迪雅就鎖定了對方的妖氣反應,以最敏銳的感知偵測着泰萊莎妖氣的每一次波動——能夠讓號稱“神眼”的嘉拉迪雅束手無策的傢伙,到現在為止僅有林羽一個。泰萊莎,戰鬥力強則強矣,想要逃過嘉拉迪雅的耳目,那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咔嗒、咔嗒”鐵靴部件之間的敲擊聲,伴隨着踏雪輕微的“咯吱”聲,靠近了,讓全力感應着泰萊莎反應的嘉拉迪雅微微皺起眉頭。
她知道,這是伊奈莉。過於緊**羽的關係,嘉拉迪雅希望將全部的注意力投注在泰萊莎身上,伊奈莉的靠近則是有些打擾了。
有些不悅地睜開銀眸,看向了尖耳朵的冷麵叛逃者。
“奧菲利婭剛剛告訴我,泰萊莎跟克麗絲……”伊奈莉並沒有發覺嘉拉迪雅的不悅——抑或是發現了,卻沒有想到是自己引起的?——向著嘉拉迪雅略微點了一下頭,簡單地解釋道。
“她們,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沒什麼過於激烈的情緒……也沒有動手的跡象……我說的是泰萊莎。”
伊奈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沉默片刻,伊奈莉向著林羽和泰萊莎的方向看了看:“那麼,我去看看情況吧。”
“什麼?”嘉拉迪雅有些錯愕地看着伊奈莉,卻發現對方徑直走向了那邊。
【光明正大地偷聽么?!】嘉拉迪雅內心感到有些荒謬。
“喂,伊奈莉!你……”剛剛想喝止住伊奈莉,卻又打消了想法。
“算了,既然你過去了的話,那個傢伙應該不會亂來了吧……”
……
“噌~”大劍被緩緩抽出的聲音。
“既然你沒有死……”
“那麼——”
“這個……也就沒有必要插在那裏了……”
直到這個時候,林羽才留意到,泰萊莎的背上背了兩把制式大劍。仍然待在右肩上的,當然是泰萊莎自己的那把大劍。而剛剛從左肩上抽出,插到自己面前的,則是——
“我的……大劍么?……”
同心圓加一豎,是作為組織戰士的克麗絲的劍印。
“是克麗絲的劍。”泰萊莎淡淡地說著,不知是在強調,還是在解釋。靜靜地看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林羽,泰萊莎背轉過身去:“你沒死……戰士的墓碑,不屬於你……”
【什……什麼……意思……】
“……當初,是我將它立起來的呢……現在還是由我拔出來,還給你……”
【?!】
【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接受我了?還是……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林羽心裏亂亂的,站在不知何時重新肆虐起來的風雪之中,沒有發覺泰萊莎不知何時的離開,雙手抱着蝕刻着同心圓加一豎劍印的大劍,孤零零而不知所措……
……
“咔嗒、咔嗒”離開的腳步聲,錯過一堵殘壁。
“泰萊莎,你……過分了……”
抬眼向左側看去,背靠着斷牆倚在陰影中的,是尖耳朵的冷麵叛逃者,泰萊莎的老熟人,伊奈莉。
“……,是么……”
“……,雖然我也不明白,克麗絲對你的感情是不是愛……”
“……”
“但是我卻能夠感覺到,至少,這種感情應該不輸於愛……”
“……”
“或許你也確實在乎着克麗絲吧,不過,你是不是將態度,搞錯了呢?……”
“……,什麼意思?”
“習慣了對方的憧憬,或者是崇敬,就將習慣當成理所當然了么?”
“……”
“其實,已經不自覺地將她當成追隨者一類的角色來對待了吧?”
“……”
“即使是在乎着她,也只是以對待追隨者的心態吧?”
“……”
“並非刻意,然而潛意識裏,是不是執着於,‘資格’的問題……好好想想吧……”
看着遠去隱沒在風雪中的背影,泰萊莎久久駐留着。
【是這樣么?……不,不是……】
【我……很想回答,不是呢……我也一直這麼相信着,可是……】
【剛剛,沒有能夠回答呢……】
【我……有這樣的想法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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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瞞着父母偷偷碼的……唔,不務正業嘛……
結果,文感不太好哇……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