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外調(上)

33、外調(上)

王組長是參加過早期抗美援朝的退伍軍人,近二十年時間好不容易才爬到縣常委的位置,但好景不長,文化革命早期和縣裏一把手汪主任一道,作為走資派被打倒了。但王組長輾轉巴結上駐縣軍代表秋魯后,總算又被結合進了新的縣革委會班子。王組長結合進新的縣革委會班子后,又得到秋主任的極力舉薦進入常委班底,並擔任了類似文化革命前政法委**的縣人民保衛組組長。

頭天常委擴大會研究金光路事件的處理善後問題后,王組長去秋主任辦公室,見秋主任秘書羅前進間接彙報工作時,小羅將秋主任已經批示處理意見的人民來信轉交給了他,並要求他儘快處理。看到舉報內容是些男歡女愛的苟且瑣事,王組長作為過來人,儘管對這些狗屁倒灶的爛事心裏不以為然,但嘴上也不敢怠慢,第二天就按羅前進所轉達的秋主任指示意圖,立即責成縣人保組下屬公安、司法各組匯同黃集人民公社等相關部門,成立了肇飛姦汙女知青事件調查和處理專案小組,為慎重起見和昭顯重視,還由自己親自擔綱了專案組負責人。

拿到實名檢舉信這樣確切的舉報線索,信上還有對其有恩的縣最高領導的親筆批複,如果是在早些年,王組長自然是會毫不猶豫地下令捕人,但經歷過一場政治運動並遭受沉重打擊過的人,對於政治本身自然有了與其他人不同的認識。檢舉信上確實有秋主任要求嚴肅處理的批示,但王組長並未親耳聆聽秋主任講里的真實意圖,只是由其秘書小羅傳話說要嚴懲,這讓他心裏難免不踏實。誰知道小羅是否假傳聖旨!況且,自從“打倒公檢法”后,檢察院和法院被取消,也沒有後世的紀委、監察局之類的機構進行案件的糾偏督導,這人保組的權利包括偵破、抓捕、檢察、審判到監督、糾察,統統都涵蓋在內,實在是權勢滔天,一不小心辦錯事兒,不僅可能辜負秋主任信任,而且自己說不定也陷入其中難以自拔,因此,他還是很慎重地要求專案組先按舉報線索進行一番調查落實,有了明確結論然後再做處理不遲。

王組長心裏忖度,假如真的如檢舉信所說右派份子犯案后潛逃,在人民專政的天羅地網下,他能跑到哪裏?現在類似肇飛這樣拿工資吃公糧的人,每月的糧食、食油包括購物都是計劃供應的,每月一次憑購糧證領取糧票、油票;半年一次憑戶口簿領取布票以及工分券,即使他積攢了一些票證,但那能維持他潛逃后渡過多少日子?再說住店要憑介紹信,旅行中要隨時檢查介紹信,肇飛一個城裏住房被沒收,國內已沒有其他親屬的人,也就是個找不到落腳地兒躲避的孤魂野鬼,他能插翅飛到哪裏?

王組長不知道秋主任急於破案的迫切心情,當然按部就班慢騰騰一切求穩,恰巧頭天金光路黑集市發生的知青與鄉民鬥毆流血大案,調查案件起因、佈置抓捕案犯、慰問知青等忙得他一夜未闔眼,如果不是後來陳副主任主動跳出來接過了燙手的山芋讓他鬆了口氣,他還真沒心情、沒餘力親自處理所謂的姦汙女知青案,所以直到秋主任走後的第三天上午,他才開始率隊下鄉。

這個時代沒有一說,一切工作都圍繞着階級鬥爭和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需要而服務,個人的一切包括思想意識都屬於組織,都必須與黨的指示和領袖的意志保持高度統一。但畢竟事涉上山下鄉女知青個人的革命純潔性,和組織重點培養的女幹部的革命前程,又牽扯到插隊落戶下放幹部和知青工作兩方面的問題,所以專案組下去后,還專門吸納了公社知青工作組的黃蓮大姐參與進來。

這黃蓮是省城國棉五廠的老擋車工,童養媳出身,一個不識幾個字的老黨員。因為其苦出身,在講求革命者血統純潔性的時代,她被選派為知青工作組的工宣隊員,負責黃集人民公社這邊的下鄉知青的思想教育和日常生活管理工作。原本黃大姐只是管知青工作的,但由於負責下放幹部工作的老李總是借口身體有病,窩在省城不過來,所以經上頭的要求,她也暫時代管起插隊幹部的日常管理了。

呂繼紅是大隊民兵連“鐵姑娘”排的排長和婦女會那邊的委員,還是生產隊的記工員,屬於黨組織培養提拔的重點對象,常到黃大姐這裏彙報工作。小姑娘沒什麼嬌氣,潑辣大方性格直率還勤勞肯干,很對黃大姐這個苦出身沒文化的老工人的胃口,所以特別喜歡她;至於肇飛,在一幫子下放幹部中也有些威望,儘管這種來至於文化底蘊和成就的威望,不是黃大姐這種老粗所欣賞和能懂得的,但在肇飛受批判被生產隊鬥爭的時候,她還是出於一貫的善良,幫着回護了幾句。這兩個熟人突然之間被人舉報為加害人和受害者,讓黃大姐很是心痛和惋惜,但階級覺悟和積极參与鬥爭的精神,讓她很快就調整好情緒,她決心要將壞分子肇飛親手法辦,交給廣大人民群眾審判。

黃蓮匯同一干專案組的人員到樊村后,先找到樊支書,又由樊支書去將舉報人陸一凡找了來。在隊部里,黃大姐口氣很嚴肅地詢問陸一凡,呂繼紅遭受右派份子侮辱的事情,是否如同他信中所說的那樣?陸一凡很堅定的說,這事兒是自己親眼所見,絕不會有假。

一干專案組的人員,特別是民警小白,對於的案發過程似乎特別感興趣,不斷插言專門就一些細節問題,翻翻覆覆問個不休,陸一凡也就將右派份子肇飛如何呂繼紅,又如何將其撲倒在河灘上,再如何強吻、扒下其等等,口沫四濺添油加醋地講述了一遍。這陸一凡是村小老師,口才本來就好,再加上對肇飛滿腹的怨恨,自然講得如同親臨和現場直播般的詳細,而專案組的所有人都聽得眉飛色舞興高采烈,似乎忘記了這是壞分子殘害革命幹部的大案要案。

原來,肇飛與呂繼紅在水庫邊沙灘地野合的那個晚上,不僅是肇輒和藍藍在現場直擊,遠遠的水庫里的水面上,也有一個身影仰浮在水中不時觀察着,那正是晚飯後到水庫中玩水消暑發泄鬱悶的陸一凡。

陸一凡在大江邊長大,從小與一幫子鄰里夥伴放學後晚飯前,常常偷偷到大江邊上戲水,此後,還被父母逼着到青少年宮的游泳少兒班學過幾年。他與胡勇的性情一樣,不喜群聚偏愛索居。在樊村的一群知識青年中,他除了呂繼紅外沒有別的朋友和談話對象,對那些孤陋寡聞的鄉村愚民,更是半點說話的興緻也無。因此,呂繼紅與肇飛接近並逐漸冷落他后,他在鬱悶的時候,就經常到水庫里泡泡,既消暑也去悶。恰巧那個晚上,他神情泱泱地躡足跟在呂繼紅身後,尾隨她到了水庫邊上。

一顆心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全部的關注都在肇飛身上的呂繼紅,哪裏會注意到這些?陸一凡在與他倆平行的岸邊,遠遠觀察了一會兒,見兩人間隔着一段距離,很長時間沒有什麼動靜,就率先從遠方的河灘旁下了水。他決定待會兒游泳完畢再上岸繼續觀察。

那天晚上的月色不錯,以幾種不同姿勢遊了一會泳的陸一凡,剛剛感覺有些疲乏換成仰泳打算休息一下,就猛地發現下水前還保持着距離,彼此別彆扭扭的倆狗男女,此刻已經將身體糾纏到一堆。

儘管陸一凡感覺對呂繼紅的怨氣和對肇飛仇恨,如同這滔滔的大白河的水般洶湧不歇,但他仍壓抑着自己的滿腔怨恨,耐着興緻欣賞完了那對狗男女的精彩表演。直到那對發泄完了的男女風停雨歇,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語時,他有些擔心給他倆發現蹤跡,這才起岸披上衣服回了屋。

陸一凡的故事講完,專案組的一干人似乎聽得還不過癮,抓耳撓腮的民警小白當即要求村長老樊,將受的女幹部呂繼紅趕緊叫來,他們都還想再聽聽當事人的親口講述。僅由陸一凡這不相干的第三人,作遠處旁觀后語焉不詳的二手描述,讓大家都有些撓心撓肺般的痒痒難受,他們想看的是電影中那拉近放大的鏡頭特寫。

呂繼紅被村幹部帶進屋后,由於不知道縣、區、公社領導一窩蜂湧到村裡來是為什麼,作為基層幹部,她只能強打精神勉強與大家客氣地點了點頭算是作為招呼,然後馬上就沉陷到恍惚的神思中。

呂繼紅往日圓臉頰上遇見人時飛揚的神采和洋溢的笑容褪去了,此刻顴骨高聳、滿臉憔悴,精神看上去萎靡不振,白眼仁上還佈滿血絲。

肇飛不告而辭了好幾天,肇輒也離奇地外出后兩夜未回,這兩天內,她和藍藍幾乎夜夜都挑燈熬守。藍藍是個心事淺沒長開的小孩子,說是陪她熬着守候,但一會兒就能呼呼大睡,而她卻是擔憂得徹夜難眠,直到天快亮時才勉強闔眼,淺睡中還噩夢不斷。這天她就夢到肇飛回來,還悄悄潛入閨房摸上自己的床,並貪婪地親吻着自己的高聳的雙峰,而自己因為恨得牙痒痒,還嗔惱地將他攆出了屋。好不容易真正睡着,二十年生命中第一次因為私事耽擱了組織上的工作,沒有參加每天早晨的生產隊派工,偏偏就遇到縣、區、公社領導難得地一起到了樊村,自己還是被村裏的婦女委員從床上叫喚醒來的,這讓她多少有些惴惴和難堪,但現在她已經顧不得那些了,此刻她的心底只有肇家父子的身影,其他一切都拋在了九霄雲外。

見到呂繼紅這幅摸樣,專案組一眾人等相互間交換個眼色,那意思就等於是認同了陸一凡的舉報屬實。不是受到而失去貞潔,一個女孩子怎麼會短短几日內變成這副糟糕的摸樣?認識呂繼紅的公社幹部們都是這樣想揣度的。

“小呂呀,這些都是為你的事兒,專門到村裡來調查落實的縣、區和公社裏的領導們,你要憑你的黨性原則和無產階級的覺悟,對這些領導們如實地反映情況啊!他們會為你做主的。”

一干人都想再聽當事人講述被壞分子強暴的故事細節,而且是越詳細越生動越準確為好,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先出頭開腔,黃大姐只好替大傢伙介紹了各人身份、來意。同時,因為呂繼紅近期已被吸納為預備黨員,所以黃大姐還刻意強調了她的黨性問題。

“我的問題?我有什麼問題?我犯什麼錯誤了嗎?”

呂繼紅圓溜溜的大眼睛,此刻透露的是一片混沌,她疑惑地環視着周圍掛着一臉關切的眾位領導們。

“咳,咳。。。”

心底大致能琢磨出真相,對呂繼紅很不爽的公社主任黃向陽乾咳了幾聲,收起平日那幅一見她就色迷迷的眼色,開口率先發問道:“小呂,有我為你做主,你別害怕。領導們想讓你說說你被壞分子肇飛壞了身子的細節,你如實對領導們講就行。”

“你!。。。”

怒容滿面桃腮含羞的呂繼紅猛地站起來,用她那肉呼呼有着老繭的食指,使勁地指點着黃主任,顫抖的食指幾乎就要戳進黃主任的眼珠子裏。

“哼!我怎麼你了嗎?做也做了,問問也不行?”

一灘爛肉,我還不屑進嘴呢!公社黃主任也是真怒了,他心底咒罵著,當著其他領導總算沒說出更難聽的。他已拿定主意,完事後一定要嚴肅處理她。

“你混蛋!”

呂繼紅氣呼呼回了一句,轉身就朝門外走,但胳膊被工作組黃蓮拉住了。

“小呂,你不能這樣對領導們說話,他們都是來幫助你的。”

“我請他們來幫助了嗎?”

呂繼紅說完,近幾日的委屈辛酸和此刻被當眾羞辱和輕慢的淚水,一下了全都抑制不住潮湧而下。她先是捂着臉哽咽着,漸漸地哭聲越來越大,最後乾脆摟着黃大姐嚎啕起來。

見受害人不搭理大家,且一個勁兒在那裏失聲痛哭,專案組眾人面面相覷。失望尷尬之餘,王組長朝黃大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繼續開展誘導說服工作,自己率先暫時離開了隊部的大屋。

精彩的好戲不能親耳聆聽,桃色刺激的劇情難以再睹,遺憾歸遺憾,但為了將案子辦團圓,也只能如此了。專案組一干人瞧見事兒不順,只得留下一老一少倆女人在屋內繼續談心,相繼起身離開了。

“小呂啊,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可得給大姐透個底,不然讓大姐怎麼向組織交代?如何向你家裏父母交代?”

黃大姐讓呂繼紅繼續哭了一陣,然後,見她哭聲漸漸小下去,拍着她的背,語重心長的循循誘導說。

“是我和他好了,然後才。。。”

“你。。。小呂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呀,我們人最講究革命的純凈性,你與他一個幾十歲的右派分子好上了,這讓組織上怎麼想?。。。不談年紀的問題,就憑你們身份上的差距,你們有結合的可能嗎?黨組織會批准嗎?”

“大姐,我沒想這麼多!”呂繼紅搖搖頭,迷茫地低聲回答道。

“不想這個可是不行呀!”

黃大姐慈愛地用手絹幫她擦擦眼淚,又接著說道:“大姐是童養媳出身,沒有談過戀愛,不曉得你的體會,但大姐作為過來人想告訴你,戀愛就是為了結婚,不能結婚,怎麼能談戀愛呢?”

“老肇還沒有結婚的!。。。”呂繼紅倔強地說

“沒有結婚?老肇不是有個十幾歲的孩子嗎?沒結婚哪兒來的孩子?”

“我聽他說,他老婆很早就死了。”

“那更不行。你一個黨員,居然給一個右派分子當填房,他三妻四妾的享受着資產階級腐朽墮落的生活方式,你還要在一旁幫助他、助長他的氣焰,你革命青年的革命性,人的先進性到哪兒去了?”

黃大姐越說越激動,開始像在群眾大會上憶苦思甜般,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演講起來。她雖然不識幾字,但革命的理想主義教育接受了不少,於是不很恰當地列舉了劉胡蘭、江姐等人堅貞不屈的例子,讓呂繼紅要面對資產階級的**不動搖。

但任黃蓮說的天花亂墜,戀愛中的女孩子就是一根筋,沉浸在固執的思維中難以自拔,始終不肯鬆口說肇飛的壞話。

“你想怎樣?為了一個花心的老壞蛋,準備讓組織處理你嗎?你知道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了滿足他資產階級腐朽的,又跑去找別的女人了。”

剛才專案組進門的時候,循例先向村裡負責人詢問了肇飛的去向。樊支書雖然革命覺悟高,階級鬥爭的警惕性也保持不錯,但肇飛與他太熟了,專案組也沒給他解釋來這兒是調查肇飛犯罪逃逸的事兒,自然就沒往那方面去想。只是本着農民群眾的樸實厚道,老老實實告知專案組,說肇飛離開生產隊前,是向自己請過假的,至於請假的事由,是到鄰村探望生病的同事。肇飛請假時還特意留了個尾巴,說假如那個同事牛鳳的情況不太好的話,自己很可能會護送她返城看病。

專案組沒有糾結於生產隊有沒有權利批准肇飛的長假,也未來得及詳細詢問肇飛請假的動因,所以樊支書就沒有專門說明肇飛請了幾天假,也沒有專門告知牛鳳的年齡與性別。

其他的專案組成員,不知道牛鳳是哪路牛鬼蛇神,更不曉得她的來龍去脈,因此樊**解釋后也沒多插話,可黃蓮是代管插隊下放幹部的,還能不知道牛鳳的底細嘛!雖然她估摸着這事兒有些不清不白,但也沒深想,更沒往男女間的事情上靠,但開導呂繼紅的過程中,她感覺呂繼紅雖然還在回護着肇飛,在男女上口風也咬得很緊,但一股子憋屈的味道仍然無意中流露出來,似乎對肇飛護送牛鳳回省城事兒很不滿意,於是黃大姐在說服工作和思想教育都無效后,試着往男女三角戀之事上試探了一句。

病急亂投醫的黃蓮是在無奈之中試探着說出這話兒的,但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句話戳中了呂繼紅的心窩子。呂繼紅感覺她自己早就深受傷害的心,一下子被戳得鮮血淋漓,於是再度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

黃大姐欣慰的發現,呂繼紅現在的委屈,和剛才因公社黃主任不禮貌的語言觸及其私事時的委屈勁,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兒了,所以她再次試探着說:“小呂呀,為這樣子的男人和組織意圖對抗是不值得的,大姐的話你覺得是不是?”

呂繼紅含淚頷首,表示領會了黃大姐的意思。

“他送牛鳳回省城你知道嗎?”

呂繼紅點頭

“那你批准同意他去了嗎?”

呂繼紅搖頭。

“臭東西!該死的壞分子!居然敢吃着碗裏惦記着鍋里的。我要讓他兩頭都踏空,還非讓他不得好死不可!”

黃大姐義憤填膺地替呂繼紅聲討着花心的男人,但說心底話,她一點也恨不起這個男人,那帥帥的模樣還時刻在她心裏縈繞着。

她與那個帥氣的男人之間天差地別,但她覺得自己是天,是這個時代優秀人物的代表;那個男人只是地,是被時代拋棄的四類份子。但她與所有的女人一樣,對美的東西,心底下總有一種自然的親近和期待。所以她私下裏幫助過他,也維護過他。她不覺得被描述得面目可憎的右派份子肇飛形象很醜惡。她想,自己要是他鍋里被惦記的那一坨子,她或許也會與呂繼紅一樣感覺幸福,也會因他的花心而感到憋屈。

香花是被這個時代批判的,但人們一邊批判着,心底總在惦記;毒草也是被時代唾棄的,但總有人願意去嘗試。越是禁忌的東西,大家就越有興趣去探究。黃大姐樸素的階級感情和大老粗的文化水平,說不出這些大道理,但心裏的想法是共通的。肇飛是四類分子不假,但也是個帥男人,還是很有氣質風度的帥男人,就似香花和毒草,越是被批判和禁忌,越是有人惦記和想去嘗試。

呂繼紅因為這個原因陷進去了。她同情呂繼紅的遭遇,也不認為呂繼紅喜歡上那個帥男人是什麼大罪,今天來這兒也不是為批判或處理呂繼紅的錯誤,但是既然組織上已經確定那個男人是階級敵人,那麼自己就得按組織意圖落實他的罪惡,並最終實現組織嚴懲他的意圖。

想到這些,黃大姐狠下心來,勸導呂繼紅說:“縣革委會的秋主任已經在陸一凡的檢舉信上批示了處理意見,說肇飛是負罪潛逃的壞分子,破壞了上山下鄉運動,要嚴肅處理和打擊。王組長一行人來,必須得到組織所要的結論,你如果配合組織,我會幫你說話,不讓你被牽扯進去的。”

黃大姐的話說的是什麼內容,心不在焉的呂繼紅沒有聽進去多少,但她敏感地捕捉到舉報人陸一凡這個名字,她銀牙緊咬怒目圓瞪,氣沖沖地嚷道:“陸一凡這個狗東西,誰讓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回頭我對他不客氣。”

“陸一凡同志也是好心。”

“他能安什麼好心?他那是嫉妒!”

“嫉妒是什麼意思?吃醋嗎?陸一凡是因為吃醋才舉報?”

黃大姐的八卦心被鉤起來了,她拉着呂繼紅的手,反覆詢問個不停,非要將整件事兒的來龍去脈好奇地問個清楚不可。

久壓心頭的委屈的確需要一個宣洩的口子,呂繼紅起先還有些羞澀地喁喁着,王顧左右而言他,但潑辣直率的性格,讓她講着講着就忘記了害羞。自己的心事,心裏的甜蜜和苦澀,都需要一個合適的傾聽對象,男人不合適,藍藍又太小,遇着一向和藹可親的黃大姐,正是最好的聽眾了。於是她就將如何因搭夥心裏喜歡上肇飛,又是如何因為牛鳳的刺激而主動表白,肇飛又是如何不顧自己的心情去陪伴牛鳳回城,包括自己還到鄰村去尋找等等,一五一十說了個痛快。做聽眾的黃蓮大姐,情緒也跟隨着她的講述而波動,一會兒聽得心跳不已感動無比;一會兒也恨得牙痒痒,還陪着灑了不少眼淚。不過清醒過來后,黃大姐還是提醒呂繼紅說:“這樣子的事兒,事關女人的臉面問題,可不能說是你自己主動的啊!說了這話,今後誰還會要你呀?”

“大姐,我沒想跟別人,就只想跟老肇。。。”

“沒門。他想都別想。咱們紅紅這麼好的女孩喜歡上他,他不懂得惜福,還跑出去與別的女人勾勾搭搭,活該受打擊。”

“黃大姐,能不能放過他這一次呀,我情願。。。”

呂繼紅吞吞吐吐的求告話語被黃大姐無情地打斷,黃大姐告誡道:

“你知道大姐也保過他幾次了,但秋主任親自點了名,肇飛這次只怕是保不住了。我勸你別再犯傻勁,能把自己脫出來就得感謝老人家賜福了。”

“那。。。大姐我該怎麼辦呀?”

呂繼紅苦惱萬狀地問道。

“我想想。。。”

黃大姐思索了片刻,終於下了決斷。

“小呂,你先配合組織把情況落實,把事情的經過按大姐剛才教你的寫下來。不能說是你主動,要說成是因為被他花言巧語哄騙后,意志不堅定才犯下的作風錯誤。另外,他超過三天的生產隊批假外出權限,不去工作組辦理請假手續的事兒是確定無疑的。就憑這兩條,他這回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你要堅決與他劃清界限。。。”

說著,黃大姐又憐憫地看看這個自己一向特喜歡,但未來政治前途已經暗淡的小姑娘,接著說道:

“這事兒估計會公理。即使大姐護着你,不讓你的事兒傳出去,但流言蜚語總少不了。那樣一來,你在這村裡就難再呆下去了。這樣吧,大姐先幫你調換個生產隊,如果今年大姐廠里有招工回城的指標,大姐會將你主動配合組織的事兒,作為優先推薦你的理由,你看好嗎?”

呂繼紅思索了片刻,苦澀地輕輕點頭,沒有開口。

。。。

拿到呂繼紅親筆書寫的事件經過的筆錄,公社黃向陽主任很不滿意地瞥了黃蓮一眼。黃蓮儘管不太識字,不知道呂繼紅到底怎樣寫的,但她對自己的工作成績是有信心的,而且對公社黃主任的好色也有所耳聞,再加上她是城裏來的工宣隊,可不是這鄉下小地方的土幹部,根本就無需看他的臉色,於是她狠狠地回敬了黃主任一眼,心底罵道:你比那個肇飛還混蛋一百倍!按照肇飛事件的處理標準,夠把你槍斃一百回了!

她岔岔地搶過筆錄交到王組長手裏,還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拉上神情獃滯的呂繼紅走了。

王組長翻翻筆錄,儘管也不太滿意,但有呂繼紅寫的那兩條作為突破口,自己的工作就主動了很多,也算不虛此行了。更主要的事是,筆錄還牽扯到一個叫牛鳳的,其人目前已回省歌劇院,正好以此為線索外調去一趟省城,也好藉此與回省城老家的秋主任再加深一下感情。想到這兒,王組長臉色平靜地對一干區里、公社的專案組成員說:

“對那個檢舉人陸一凡,你們要給予一定的表彰和宣揚。如果更多的革命群眾能像他這樣積極配合組織,打擊階級敵人的反動氣焰,我們的工作就要好開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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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號交響曲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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