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府
“死浪蹄子們,嘶……你們杵那像個傻子,也不知道扶老娘一把。”黃媽媽圓圓滾滾,四腳朝天的攤在雪窩裏,說話時痛得抽氣,臉上青青紫紫的腫於着,面目猙獰。
那立在原地不曾挪動分毫的丫頭們親眼目睹黃媽媽這般狼狽的模樣,心裏樂開了花,面上卻崩的嚴肅,忙一窩蜂的湊上來,七手八腳的將她架抬起來。
“來人,把這個傻子給我抓起來,老娘今天非要把她的屁打出來不可!”黃媽媽一直是二房跟前的紅人,平日裏何曾受過這樣的窩囊委屈,牙根一咬,恨不得將眼前的常有喜撕成碎片。
寧霜支撐着晃晃悠悠的身子,剛走到常有喜跟前,正要張開雙臂護住她,只覺兩眼一暗,頭腦暈眩一沉,就軟癱在地。
常有喜一驚,也顧不得再裝着傻掩人耳目,腰一彎,一隻手剛撈探到寧霜的衣角,背後四隻手大力一慫,便將她牢牢挾鎖住。
兩個丫頭小心翼翼的攙着黃媽媽走來,幸災樂禍的笑着,等着看即將登台的好戲。
常有喜掙了幾下,卻迎面撞上黃媽媽肆無忌憚的反手一掌,厚雪俱寂了萬籟聲音,那一掌裹着瑟瑟寒風,空空冽冽的炸起。常有喜頓感兩耳一鳴,右臉上火辣辣的五指腫痕。
她咬緊了乾裂的唇,雙目因疼痛沁出猩紅,透過眼前幾縷稀鬆的亂髮,圓瞪着眼,如一隻蟄伏於暗夜中虎視眈眈的猛獸。
常有喜是個孤兒,自小沒有親人的保護。看似祥和有愛的福利院,背地裏卻都處處是些欺軟怕硬的毛孩子,一次次被人圍堵在牆角打罵的多了,她自然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還學會了怎樣不留痕迹的報復別人。
她不是處處與人謙讓和善的活菩薩,更不是打碎牙往肚子裏咽的無能懦夫。她只懂得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別人敬她一尺,她會反敬一丈,若別人膽敢冒犯,這筆賬她定會斤斤計較的討回來!
常有喜眸凍七尺寒冰,邪邪一勾,挑指輕輕拭去唇邊盛放的幾滴妖嬈血花,滾着喉嚨,一字一頓道:“好,很好。”聲音低而沉,輕輕飄進夜色里,仿如一朵鮮血淬就的花,攜着撲面而來的戾氣瓣瓣綻開。
那雙眸子如寂靜燃燒着的熊熊烈火,冷不防地跌進黃媽媽兩眼中,她心慌慌的一跳,後背上冷汗淋漓,竟被嚇的一個踉蹌後退。
這個相府的傻子小姐,似乎真的和往日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她忽地想起鍾叔一月前瘋瘋癲癲的迎着大雪跑回相府,面色青白,精神失常,嘴裏嘟嘟囔囔說著胡話。
“三小姐變成惡鬼,要來複仇了……”
黃媽媽嚇了個機靈,抬眼時覷過常有喜蓬頭垢面的狼狽樣子,見她仍舊惡狠狠的盯着自己,卻沒了方才令她如置地獄的那般感覺。
她只是一個踩了狗屎運,死而復生的傻子而已。
黃媽媽尚有餘驚的拍了拍胸口,目光卷着譏諷嘲弄,愈加肆無忌憚的朝常有喜周身鋪下來。
常有喜紋絲不動的立着,彷彿是個死人。那眸中由內而外的倔強陰冷如一柄架在脖子邊緣的無形利刃,令黃媽媽心神不寧。
她又氣又懼,憑空揚起一隻肥大的厚掌,便又要往常有喜那鼓腫的右臉上揮扇去。
常有喜不躲也不避,兩目涌疊如潮,那一掌捎着刺骨的朔風,卻在距離她一寸外戛然而止。
“死丫頭,你是活的不耐煩了吧!”黃媽媽一口唾沫啐到常有喜身後的小丫頭臉上。
只見一個身材瘦弱的小丫頭自常有喜身後輕盈而出,正是方才架拿住她的小丫頭其中之一。
“黃媽媽您老人家請息怒,采兒這麼做,可都是為了您老人家考慮。”采兒笑語甜甜,說著十分親熱的跨上黃媽媽的粗臂,櫻唇一撅,挑眉在常有喜臉上徘徊片刻,又諂笑道:“您看,相爺還等着召見那個傻子呢,您如果現在出手打重了她,萬一被相爺和大夫人看出她受了傷,那可不好,她再是個傻子,也是我們丞相府堂堂的三小姐,再說她那狐媚子親娘當年獨霸相爺寵愛,指不定相爺哪日想起了她,到時候她舊賬重提,吃虧的還是您,黃媽媽大人大量,和一個傻子置什麼氣。”
黃媽媽賊眼骨碌碌幾轉,後知後覺的一番領悟,頓覺采兒的話十分有理。看她的眼神也親近活絡了許多,眉眼一展,一把將采兒的手攥進懷裏,“說的對,瞧我都老糊塗了,等日後再慢慢收拾她也不遲。”旋即眼神一厲,彷彿要剜了常有喜。
“你們兩個,帶她去沐恩堂。”
兩個丫頭一應,便粗手粗腳的拽了她走。
常有喜眯了眯眼,暗裏望了采兒幾眼,見她穿一身水綠色的麻布羅裙,如一棵立在冬日殘雪中漸漸抽芽的樹,天然去雕飾,略顯英氣的柳葉長眉下明眸璀璨,四目不經意的一對,竟偷摸朝她彎出抹明麗的笑來。
兩個丫頭大力推搡着她往前走,她踩着趔趄的步子,轉身的一瞬間悄悄自袖下勾出根手指,循着采兒方才的視線,將她誘到一旁雪地中昏迷不醒的寧霜身上。
常有喜在賭,賭采兒是個善良的人,賭采兒能看得懂她的暗示,賭采兒會救下寧霜。
沉沉的天幕上又飄起了簌簌飛雪,匝地無聲。
采兒怔怔望着常有喜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窩裏,那模樣就像是一朵無根雪花,卻偏偏不甘隨風輕易陷於沉垢中,被世人踩於腳下,她瘦弱嬌小的身子晃蕩不定,可那步子卻踩得分外規整堅定。采兒看了看昏在地上的寧霜,那一刻,甚至荒唐的覺得,這個為天下人恥笑的傻子小姐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明珠蒙塵,只靜待他日。
明珠也好,魚目也罷,過了今日,她在相府的存在只會變得更加艱難被動。
采兒頗是惆悵的一聲煙嘆,不知怎得,竟有些惺惺垂憐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