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結仇

第15章 結仇

那華明淪倒也沒說錯,陶文姜二人趕到九歌堂的時候,眾人也還未在戲樓里落座,柳氏姐妹也赫然在列,看到陶文姜的時候神色還有些尷尬,陶文姜不以為意,見母親正與幾位夫人說話,便跟佛塵走上前去默默跟在身後,黃氏見了也只淡淡掃了她一眼,並未多言,緊接着就有小丫鬟引着大家一一就座,頭排的自然是華老夫人等人,朝官和勛貴們的家眷按照東西兩個方位排座,黃氏和陶文姜被安排在東邊第一排,憑藉陶國安的官位也是給足了面子。

鑼鼓板胡才剛上場,華老夫人左右看了一下,又對妹妹田夫人耳語一番,那田夫人便起身來到黃氏桌席前相邀:“黃妹妹,我那姐姐邀你和文姜跟她一起看戲呢。”黃氏對在座的其他人道:“剛才和華老夫人講起了江浙一帶的戲劇班子,還沒盡興呢。”

那些個有品有位的夫人不管心中作何想,面上都甚是含笑有禮。

黃氏領着陶文姜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到了頭排頭桌,田夫人本坐在老夫人左邊首座,如今倒讓了出來給黃氏來坐,又摁住陶文姜坐了次位,自己才坐了。華老夫人傾着身子對黃氏道:“我是愛看戲的,只可惜身邊的人沒幾個懂得,一起坐了沒個趣味,剛才聽你們講起了春喜班唱的倒好,可是杭州的班子?”

黃氏笑道:“這春喜班也是去前入秋後在杭州唱了小半年,開春就又走了,大概也是江浙湖廣各地串戲去了。”

華老夫人點點頭道:“先一個個地方唱出名頭來,等各州府都知道他們班子了,那名號也就打響了。”

待勾眉描眼,着甲披褂的戲子們一個個粉墨登場,演的是才子佳人,唱的是花前月下,唱腔婉轉,身姿柔美,老夫人看陶文姜托着腮,一口茶一口餅看得專心。一折戲罷了,又上了大鬧天宮的武戲,陶文姜越發聚精會神,看到精彩處還捏緊了帕子,睫毛密密長長看到緊張處還微微顫動,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微微揚起的下頜線緊繃著,優美卻略顯倔強銳利。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華老夫人想到這許多年前,還梳着雙丫髻的小姑娘也是這樣陪着她看戲,文戲看得真,武戲看得入迷,一怒一嗔的美姿儀,華老夫人越看心越蒼涼,不自覺間已是老淚縱橫,還是田夫人發現了異樣,遞了一塊帕子過去,華老夫人慌忙拭淚,田夫人對看望過來的眾人笑道:“年紀大了,心更軟了,連戲都看不得了。”

黃氏看那台上正唱的有趣,打的熱鬧,不知這戲怎的就看得人淚流滿臉,傷心欲絕了?陶文姜眨着大眼睛,歪着頭對華老夫人道:“老夫人,這茶雖然清香,喝多了嘴裏發苦呢。老夫人可喜歡杏仁酪?又香又甜還解油膩。”

田夫人笑道:“老夫人多年不食甜了,我讓人給你準備一碗去。”

華老夫人卻道:“也讓她們給我倒一碗吧,多年不吃,文姜提起來我倒真想了。”

田夫人哎呀一聲,道:“這可難得了,乾脆大家一人一碗,都甜甜口。這日子啊才能更香甜.”

眾人都捂嘴笑了起來,黃氏看田夫人左右周旋,說話做事極為妥帖周到,又得她一路照應,更欣賞她是個厲害女子,她既心生相交之意,田氏又慣會應承,兩人一拍即合,頭排頭席歡聲笑語不斷,引人側目。

一折戲唱完,陶文姜心滿意足端起杏仁茶來飲,眼睛卻瞟向西側那些勛貴女子的坐處,這些個勛貴女眷可沒有官眷那麼多拘謹,不管青春幾何,皆是滿頭珠翠,華衣美服,燦爛奪目。這些人中間不知那風流郡主又是哪位呢?可惜方才沒有看到她的長相,不過若是看到她,怕是她和佛塵也都沒有那麼容易脫身了,又想到武安侯與慶陽公主似也有段前程往事,這侯府里還住着公主當年的貼身女官呢,慶陽公主是長公主,這安山郡主和含山郡主同輩,那當喊慶陽公主一聲姑媽才對,這姑侄二人都和一個男人糾葛不清,放到哪朝哪代都是笑談,更何況是官家,這武安侯看來不止是戰場上了得,這胭脂水粉中打仗也頗為威風呢。她越想越覺有趣兒,不防身旁一陣讚歎聲,打眼往台上一瞧,是八個形態裝扮各異的戲子們咿咿呀呀開了場,有人身穿錦袍,有人手拿芭蕉,也有人腳拄着鐵拐,頭戴八卦帽,還有位仙子身着朝霞服,手持荷花朵開口便唱長生修身道行高,仙名遠播動九霄,最引人注目的當屬着破衣藍衫,手跨花籃的藍采和接口唱道:“天官賜福樂逍遙,八仙齊聚獻蟠桃。”

那扮演藍采和的小子重墨油彩之下稚氣未脫,卻身姿靈巧,面容秀逸。

陶文姜見華老夫人一派歡喜,整個人越發溫和慈善,別人或許不知,但陶文姜認得的,台上那藍采和正是華家三公子華明淪,華明淪常伴華老夫人身邊,這在座之人也陸續有人認了出來,不斷竊竊私語,若說剛才的讚歎聲是為了這八人的扮相唱腔,那現在更是為了捧場,起初還只是叫好,漸漸的就有人將手裏的散碎銀子,金戒指扔上台去。那華明淪更會湊趣,哪邊扔來的金銀多,便面朝哪方作揖打把勢,隨即東西兩邊,朝官和勛貴竟然鬥起富來,爭前恐后的向台上撒銀子首飾,正熱鬧,華老夫人身邊的丫高聲唱詞:“老夫人有賞,黃~金~十兩!”

台上的華明淪聽了,連蹦帶跳的竄了下來,跑到華老夫人面前跪下,高喊道:“藍采和,踏醉歌,領着八仙拜壽賀,多謝王母黃金賞。”

華老夫人笑的前仰後合,連忙讓他起來,點着他的頭道:“若我不賞你金子,怕你是要再上面騙光你嬸嬸伯母們的荷包呢。”

華明淪笑道:“只要母親有賞,別說是黃金了,就是板子,我也得下來如數領了。”眾人又被他惹得哈哈大笑。

華明淪一眼瞧見陶文姜,面露笑意,華老夫人注意到了,便道:“這是陶家的姑娘,你要喚她一聲姐姐的。”

華明淪正兒八經的作揖喊了聲姐姐。

田夫人頗為意外,這華明淪養尊處優,頤指氣使,眼裏何曾有過他娘親和大哥以外的人,如今能老老實實喊一個陌生女子姐姐,已然極為難得了,再看看陶文姜的模樣兒,不禁暗想莫非上天造物,冥冥之中,大有深意。

華明淪雖然不過十歲,但長留女席總有不便,嬸娘伯母拜會一通,也就匆匆離去,繞到了九歌堂後門,有樓梯直上二樓,他穿過厚幕帷帳,在二樓一角的格子間看到了武安侯華明瀾,他嘿嘿笑了一聲湊到自家大哥面前:“哥,我剛才的戲怎麼樣?”

華明瀾好笑道:“你讓我來這裏就只是來看你唱戲?”

“什麼叫只是唱戲啊?”華明淪喪氣道:“我這是八仙賀壽,你沒看見娘高興的樣子嗎?”

華明瀾漫不經心道:“你就是給娘倒一杯茶,娘也會很高興的。”他撩開窗帘的一角,對着下面一努嘴問道:“那位姑娘,你可識得?”

華明淪順着他的視線一看,見田夫人給陶文姜抿了抿鬢角,娘親也傾了身子與她說話,陶文姜指了指台上又說了句什麼,將田夫人逗得拍了桌子大笑。華明淪便回道:“她是陶國安的女兒,人可有意思了,會打雀兒也懂戰船。”說著又想起了柳氏姐妹的可惡,將兩人言行越發添油加醋的敘述一番。

華明瀾聽得顏色陰沉,這柳氏姐妹固然該殺,可陶文姜的頻頻出現也很是可疑,不知當真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了,若是巧合倒也罷了,反正他既不怕人說也不怕人撞破,若是後者那他就該讓她知道有些牆角是聽不得的。

華明淪留意着哥哥的顏色,試探道:“哥哥,娘親好像也很喜歡陶姐姐呢。”

“你說娘親也很喜歡她?”

“對啊”華明淪點點頭,“午膳都是和陶家人一起吃的,我倒沒聽說過我們和陶家有過什麼來往啊。”

異象頻出妖邪必生,這陶家小姐甫一現身就收復了冷淡的母親和向來桀驁的弟弟,若說她天真不諳世事,卻不符她方才在荒園裏的表現,怕是有備而來所謀者大,華明瀾疑心甚重,幾個四轉下就先將陶文姜定為心機叵測之人。

華明淪很是不滿:“這些大家小姐們平素里端莊守禮,可私底下不知怎樣的作態輕狂,我反正是不願意她們做我大嫂的。”

華明瀾眉毛一挑道:“那你想讓誰做你大嫂?”

華明淪興緻勃勃道:“陶文姜就不錯啊。”

華明瀾頓時失笑:“你可知道你大哥我青春幾何?這陶家小姐不過豆蔻年華,怎能相配?母親是着急我婚事,卻不是找個童養媳來教養。”他再次撩開窗帘,看了一眼那樓下,滿堂粉黛,紅飛翠舞,有誰是鬼蜮枯骨,佛口蛇心,既然已經有人想嶄露頭角討母親歡心,他自然也要準備一份謝禮!愛中文網www.aizw.net

陶文姜借口乏累拜別了母親就回了東院,佛塵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隻錦盒亦步亦趨,待拐進了孔雀開屏的石雕照壁,陶文姜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疾步前行,連迎在正屋門口的庄秀都眼神欠奉,徑直走入內室,庄秀有些不解,看向跟上來的拂塵,拂塵卻搖搖頭,庄秀急忙跟了上去,就見到陶文姜坐在椅子上,胸口一起一伏顯是正惱着,她雙手放在圈椅把手上,手鐲上的鈴鐺應景響動,陶文姜看着做工精緻的藍寶手鐲,怒不可遏,兩下擼了狠狠砸向地面,破碎的鈴鐺跳起來碰到了庄秀的裙擺又落下再沒一聲響動。

庄秀擔心的問道:“這是怎麼了?”見到陶文姜不應,她看向佛塵問道:“莫非今天在武安侯府受了慢待?”

拂塵搖搖頭道:“今天小姐太太用飯,看戲一直陪在老武安侯夫人身邊,不見其他賓客有這樣的禮遇。”

陶文姜氣得臉蛋通紅,不發一言,庄秀問拂塵道:“那還有沒有發生其他的事?”

拂塵將如何與華家兄弟有了牽扯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也面有不解道:“在眾人告辭的時候,武安侯華明瀾讓身邊的嬤嬤送了這個錦盒給小姐,說是武安侯感念小姐今日陪伴華老夫人,多有辛苦的謝禮,還說小姐氣質如華,矩步方行,自當配以明玉。”

庄秀示意拂塵打開錦盒,見一組連環玉禁步靜靜躺在上面,綴珠嵌寶,繁複無比,價值連城。拂塵委實不明白這寶貝怎的能瞬間讓陶文姜氣得臉色煞白。

就聽啪得一聲脆響,卻是陶文姜一掌拍在茶几上,微微顫抖,咬着牙道:“他誇我矩步方行,送我明玉,暗裏卻指我不能安分守己,循規蹈矩,送我禁步,讓我日後鳴玉以行!簡直可恨可惡!”

佛塵似懂非懂。

庄秀捧起陶文姜的手,翻開手掌看到掌心一片通紅,嘆口氣道:“你何必傷了自己。”

陶文姜此時也覺得手心疼痛了起來,對着拂塵道:“愣着幹嘛,去找清涼膏來給我擦一擦!”拂塵忙不迭的抬腳要跑,到了門外才想起來自己手裏還捧着錦盒,復又跑回來將錦盒放在梅花桌上。陶文姜對着她離去的身影恨恨道:“笨手笨腳,還沒個眉眼高低,池子裏泡三天的木頭樁子也比她靈氣三分!”

庄秀若有所思,道:“你在惱武安侯妄自尊大,我卻在擔心另外一件事兒。”

陶文姜左手捧着右手呼呼吹涼氣,聞言挑眉道:“還有什麼?”

庄秀問道:“聽佛塵說,是眾賓客告辭的時候,那華明瀾的嬤嬤攔了你送了這禁步?”

“那又如何?”

庄秀提醒道:“你忘了這老武安侯夫人今日廣邀京中名門的目的啦?華明瀾不管不顧在眾目睽睽之下送禮,豈不是暗示人知武安侯心中已有意向?若此話傳了開來,與你大大不利。”

陶文姜氣得雙眼發紅:“難怪今日母親回來后也形色不定,怕也是有此想。我與武安侯是萬萬不成的,但是與他並無妨礙,而我既又可能耽誤了青春更會因此污了名聲,我與他從未有過仇怨,只不過碰巧撞破了他的臟事,就要被他如此算計,這華明瀾簡直狼心狗肺!此仇不報,豈不是讓他將陶家的臉面踩到腳底!”

武安侯府里,童嬤嬤正將華老夫人卸下來的釵環歸置在妝匣內,聽老夫人對她道:“忙了一天,你也合該歇歇了。何必還過來呢。”

童嬤嬤笑道:“我不過打打下手,哪裏就要歇着了。”

老夫人道:“即便如此,你也是上了年歲的人了,陪我說說話就好,這些個雜事讓她們小孩子來。”

童嬤嬤拿起梳篦幫華老夫人通發道:“她們年紀小,手上沒個輕重,我不放心呢,老話說的好,這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華老夫人笑道:“隨你!”又突然想起一事忙問道:“淪兒現在可還夜讀,小廚房裏可有送去夜宵?雖是加餐,也別弄些肥雞大鴨子不好克化,湯水卻是必須的。”

童嬤嬤回道:“小少爺的伙食一向是從咱們的小廚房走的,她們清楚呢,要是有不克服的地方早來報了,我也問過了,今天上了一道荸薺瘦肉湯,清甜解膩。”

華老夫人點點頭道:“他小人家,被他哥哥拘着白天習武,晚上讀書的委實辛苦,家裏又不指望他考文武狀元。”

童嬤嬤忍不住道:“我可得為侯爺說句公道話,他這樣才是真心疼愛小少爺呢,若一味兒把小少爺扔到我們後院玩耍,那才是害他。再說了,這闔府上下因着老夫人您,誰不把小少爺看得眼珠子一般,倒是侯爺的事兒您真的要上上心了。今天這些個名門淑女看下來,可有入眼的?”

華老夫人嘆了口氣,扶了童嬤嬤的手站起身道:“都是千金之女,言笑晏晏,一時之間難以決斷。”

那就是並沒有特別合心意的,童嬤嬤暗道。便寬解道:“戲詞裏也講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本就不易得的。”

華老夫人坐在了床沿上,示意童嬤嬤坐在一旁的綉凳上,問道:“你今日可有見到陶家的女孩兒?”

童嬤嬤臉上的笑意隱了去,點頭道:“雖沒見到,卻聽二小姐提了兩句。”

老夫人感嘆道:“倒不是模樣,是神情真像啊,都透着一股精神氣兒,活泛勁兒,些許小事在她眼裏也有說不盡的新鮮有趣兒。”她摸了摸床上的墊褥道:“冬日裏要用深色細棉雲紋的被褥,看着就暖和,那時且苦,堂堂侯夫人除夕夜裏找不到金銀八寶,她就拆了我那件被耗子咬破的舊衣服,拆下來金線穿了幾枚銅錢掛在床上,剩下的邊角還做了一件雲肩給大丫頭,誰又能想到當年連一件新衣都沒有的侯府大小姐,現可是一國之母。”

童嬤嬤道:“也大概只是神色略似罷了,一個是二品大員的獨女,一個連小門戶的女兒都算不上,再怎樣也不相同的。”

老夫人不滿道:“怎的不同?她自幼也是飽讀史書,不過是出身差了些,氣度見識哪裏會輸給那些公侯女眷?你也算是看着她長大的,怎會不知。”

可她真若有氣度見識,又如何做得出那些個不顧廉恥,枉顧情義的醜事,錯事來!童嬤嬤心中暗罵,因知老夫人的逆鱗,終並未宣之於口,只想到了不妥道:“莫非老夫人看中了陶府的小姐?”

華老夫人擺擺手,道:“我雖喜她,不過年歲上到底差了些,她父母也未見得同意。別傳出這些話來,無故壞了人家的名聲。”

童嬤嬤聞言,便將今天侯爺華明瀾送玉給陶文姜一事瞞下。她寬慰了華老夫人幾句,侍候她安歇,放下床帳,那床帳兩邊各有兩排盤花扣,她一顆一顆繫上盤扣,不禁想到那年夫人房中帷帳破了,惡人剋扣了正房的例銀東西,又是她想起了用盤扣縫補上破洞,儘力維持着老夫人侯夫人的體面,可到頭來也是她將老夫人的體面毀得一乾二淨,她走了多少年,就讓人咬牙切齒恨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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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飛三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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