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燭……”楚牧修望着我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楚牧修回想着那日的情景,想起當年在大殿外我喚他時,其實他聽得一清二楚。只是那日他急着回去向他母妃請罪,便無暇理會我。可是今天我問起他這些問題時,無疑是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他自然是不想理會我,更不想談及此事。因為每次說到那年太后的壽宴,他滿腦子都是趙氏母子那兩張囂張跋扈,令人作嘔的嘴臉。
“公子,公子……你又怎麼了?”我提着松花糕從店裏出來,見他又是一副獃獃的模樣,我覺得這人好生奇怪。但是這雙想事情想得出神的眼,我瞧着越發覺得熟悉,可他已經說了他沒見過阿燭這個人,我也不好再多問什麼。
“公子,要嘗一塊嗎?”我雖然餓但是一口都沒吃,因為這錢是我管他借的。
楚牧修看了一眼雪白晶瑩的松花糕,然後眼睛又瞟過一邊去,“我不餓!”
“好吧!”我把松花糕從楚牧修面前收回自己的懷裏。
“既然公子不吃,那我便一人吃了!”我拿起一塊二話不說就往嘴裏送。
楚牧修看見我從紙袋裏拿出一塊松花糕,猛地放入嘴中。見我滿臉堆笑的細嚼着松花糕,像是吃了什麼絕美的山珍海味。楚牧修想着,只是一塊小小的松花糕,也能讓我臉上掛盡幸福,這樣單純快樂的普通日子,實在是極好的,但是從小到大他都生活在算計之中,身邊真心人少之又少,恐怕這樣的日子自己是一輩子都過不上了吧……
“咕嚕,咕嚕……”
我吃得正起勁竟然聽到他肚子也叫了一聲,“你肚子也餓了?”我嘴裏滿是松花糕,抬起頭說話都說不清楚。
“我沒有!”楚牧修摸了一下肚子,然後把臉轉過去。
“可是剛才我明明聽見了,那絕對不是我的肚子在叫,可是聲音那麼近不是你的那是誰的?”我又摸了摸我的肚子,硬是把嘴裏的松花糕吞了下去。
“我說了沒,咕嚕……咕嚕!”楚牧修說到一半肚子又叫了一聲,臉瞬間就紅了下來。
“嘿嘿,聽見了吧,這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我跟你說啊,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啊,來來來,給一塊松花糕給你,可好吃了我從小吃到大都還沒吃膩呢!”我從袋子裏拿出一塊最大的松花糕,把他的手抓起來硬是塞了進去。
“我不吃,這東西疙疙瘩瘩的一看就不好吃,你,你拿回去!”楚牧修又把松花糕重新塞進我的手裏。
“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我阿爹說這丑的人心地最善良,不好看的東西最好吃,你就吃一塊吧,你怎麼跟自己過不去,食物都是沒有罪的啊,況且是你出的錢,你聞聞這松花糕……”我故意把紙袋子湊到楚牧修面前,“香吧,你看看一口咬下去,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我說你這人怎麼就那麼死板不會享受呢,這可是最後一塊了啊,不吃可就要餓肚子了!”
“真的好吃?”楚牧修有些蠢蠢欲動,看來是被我說動了。
“嗯,好吃!”我見他有點小苗頭,於是一個勁的點頭。
楚牧修慢慢的拿起一塊松花糕,放在嘴裏輕輕的咬了一口,然後緊接着又咬了一口,一天的臉都是僵的,現在眉頭終於解開了。
“怎麼樣好吃吧,我沒騙你吧!”我覺得自己又做了件好事,不覺的得意起來。
“嗯,好吃,如果再配上一杯極品貢茶卻是再好不過了!”他嚼着松花糕,嘴角微微上揚,那是一天下來我唯一次見他笑。
“貢茶,貢茶可是皇宮裏陛下喝的,你難不成真的進過宮?”其實從他慷慨借錢給我的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因為十兩銀子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已經不算是小數目了,他能隨隨便便的就拿出來給一個不相之人,由此可見他根本就不缺錢。
“額,我看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他被我問住,眼神有些逃避,急匆匆的把剩下的半塊松花糕塞進嘴巴里,一邊塞腳步一邊邁開,然後越走越快。
他走時我才意識到沒有把剩錢還給他,“公子,我家住在丞相府,到時去府上找我還錢便可!”我握着剩下的錢,一如兒時那樣在他身後聲嘶力竭的喊着。
楚牧修恍然停下腳步,想起了小時候那丫頭說的話,竟是一句都不差,“當真是那年那丫頭!”等楚牧修再回頭時我早已沒了蹤影,楚牧修遲疑了片刻,一會兒就轉頭走了。
我見他走遠才敢露出頭來,其實我從未離開,不過是找了個角落躲起來罷了。因為在我心裏始終隱隱覺得剛才那位公子就是壽宴上的那位故人,可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敢承認,不知道他為什麼裝作不認識我。
為了把事情弄清楚,我便悄悄地跟在楚牧修身後,我走得小心翼翼,腳步輕輕的就是怕像他那麼小心謹慎的人發現。慶幸的是,一路上他都沒有發現,只是走得很快,看來真的是怕有人跟在他身後。我躲在牆角里,看見他走進了一個比我丞相府還氣派的府邸,還看見有個人出門迎他。
“牧兒,怎麼受傷了?”李開何看見楚牧修手臂上有傷趕緊上前詢問。
我記得李開何的臉,這不是那日在大殿外面接那哥哥的人嗎?
楚牧修捂着手臂,“舅舅,沒什麼大事,就是今天遇到一個黑衣蒙面人,不小心中了他的暗器!”
李開何把手搭在楚牧修肩上,每次都是語重心長地,“牧兒行事定要萬分小心,這次恐怕又是趙氏母子在背後搗鬼!”
“嗯,牧兒記住了!”他們說完便一通彼此挽着手回去了。
“牧兒,那人喚他牧兒,公子喊他舅舅,那就沒錯了,那人當真就是小時候那哥哥,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這一切都被躲在牆角里的我看到了。
十年了,我坐在桂花樹下等了他十年,盼了他十年。就在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去的時候,他總算是出現了。老天爺始終都是公平的,他絕對不會辜負每一個有心人和痴心人,終於讓我找到了他。
我手裏攥着那些剩下的銀兩,又去買了一袋松花糕,我高興的時候喜歡吃松花糕,心裏不痛快的時候也喜歡吃松花糕。
我走在大街上,啃着松花糕,激動的心情如同決了堤的洪水般浩浩蕩蕩,滔滔不絕。我覺得我的心無處安放,無法安寧,它在我的身體裏顫抖着,跳躍着,像是一壺滾燙的廢水。我感覺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在歡暢地跳動着。
“呀,該回家了,要不然阿爹和宋姑姑該急死了!”我光顧着高興,一時忘了時間,不知不覺,天已經昏暗昏暗的,眼看天就要黑了。
“小姐,你總算是……”我剛從牆外爬進來就看見墨兒端着茶從花園裏走過來。
她一見我就大聲叫喚起來,我趕快上前捂住墨兒的嘴,“你叫那麼大聲幹嘛?”
“嗚嗚嗚嗚……”墨兒想要掙開我的手,我見四周無人才敢把手拿開。
“小姐你總算回來了,你這一天都幹什麼了?”墨兒看見我就像看見了活菩薩,因為我回來以後就可以護着她了。
“我爹他……睡了吧!”我小聲的問着墨兒。
墨兒對於今天的事心中還有些怨氣,“老爺今日為你逃跑的事同陸老將軍周旋了半天,廢盡口舌才將此事壓了下來,早就回房休息了!”
“如此甚好!”因為這樣我才有機會溜回房裏。
“站住!”我剛剛把心放下來,準備邁開腿,阿爹就從後面叫住我。
我驚恐的轉過頭,“阿爹你原來沒睡啊,天色晚了,我先回房休息了!”我把懸在半空中的腳踏在地上就要走。
“你個不孝之女,竟還敢回來,大婚之日當眾逃婚,你隨我到書房裏來!”阿爹喚着我,然後便拂袖而去。
我跑了,而且一日未歸,阿爹自然是不放心,怎麼可能睡得着,早早的便守在花園裏準備來個瓮中捉鱉,因為我每次偷跑出去都不敢走後門,都是翻牆出去。
我知道情況不妙,一邊跟着阿爹一邊轉身給墨兒使眼色,叫她趕緊把宋姑姑找來。墨兒趕緊放下手裏的茶杯,朝宋姑姑的房間跑過去。
“說吧,今日你為何逃婚,一整天又去了哪裏?”阿爹把我領進書房,拳頭緊握着放在身後,每次他要正經地同我講話,手就握着放在身後。
“我不喜歡那什麼陸家少將軍!”我還是這般斬釘截鐵,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阿爹轉過身,氣得眼睛瞪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好一個你不喜歡,你可知道就因為你一個不喜歡,讓我堂堂一朝丞相在區區一個幾年未打仗的將軍面前低三下四,廢盡了口舌,說你昨夜突然風寒,實在是起不來身,這才獎婚期延遲下來。你可知旁人是如何看我的,又知那陸老將軍是怎樣的囂張跋扈不給我台階下,你真是什麼時候才能讓為父省省心吶!”
“若是我自己不願意,旁人說什麼都沒有用!”我還是站在那裏,一臉的視若無睹,毫無悔過之意。
“好啊,你當真是翅膀硬了,我說一句,你頂一句!”阿爹大發雷霆,揮起手就要一掌打在我的臉上。
“老爺,打不得啊……”宋姑姑從門外衝進來,抓着阿爹懸在半空中的手臂。
阿爹掙開宋姑姑的手,“你莫要攔我,今日我便要好好管教管教這不孝之女!”
宋姑姑又上去拽着阿爹的手,“老爺,阿燭年紀小不懂事,您要打就打我吧!”
“宋姑姑……”我心裏有些着急又有些害怕,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因為我怕又像小時候那樣連累宋姑姑挨打。
“是啊老爺,小姐她不懂事,老爺莫要氣壞了身體,今日之事墨兒也有份,老爺要打就連着墨兒一塊打……”墨兒在跪在地上扯着阿爹的褲腳。
“我看你們今日都要造反不成!”
“老爺啊,阿燭是我從小看着長大了,她就是我的心肝啊,你打她還不如打我啊……”
“你們別吵了,我給自己找到婆家了!”我見他們三人大喊大叫的糾纏不清,腳一跺便索性喊了一聲。
聽了這句話,剛才還撕打做一團的三人,叫的也不叫了,哭的也不哭了,阿爹懸在半空中的手掌也緩緩放了下來,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面面相覷已經又都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阿燭此話當真?”宋姑姑拉着我露出慈母般的笑容。
“呃?嗯……”我見阿爹好像有些不生氣了,覺得這招還挺管用所以連連點頭。
宋姑姑像是剛剛經歷了大喜大悲,“老爺您聽,這阿燭啊不是不願意嫁,是您給她定錯了親挑錯了郎。”
“咳咳,那你倒是說說看他是哪家的公子,家住何方,姓甚名誰?”阿爹氣消了不少,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好像是叫什麼牧兒,家住,家住……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個玉樹臨風,人品極好的公子!”因為他今天救了我,所以我覺得他人品是極好的,但是話說回來,今日我倒是沒有留意那府上牌匾寫的是什麼了,全心都放在聽他們講話上了。
“哼,你給我老實呆在府上面壁思過,哪裏也不許去,今日之事方可作罷!”阿爹終究是愛面子的人,其實心裏已經不怪我了,卻還是要放狠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