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女孩要富養
綠池落盡紅蕖卻,荷葉猶開最小錢。
秋意漸濃,余暑未盡。一輛黃頂紅漆的馬車正在從寧安去往湘州郡的路上。
馬車外壁雕刻的花鳥蟲魚甚是精美,四周窗欞邊懸挂着金黃色的掐絲帳幔,左右兩邊的帳幔用一條紅色攢金流蘇玉帶挽起。
車內坐着三個人,天順朝當朝太尉肖景琨和夫人伍氏,還有一位少年。
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眉目俊逸,神態恬淡,身穿月白暗紋團花長袍,頭髮鬆鬆綰起一個髮髻,上插一支素雅的碧玉簪。和他正襟危坐的父母相比,他顯得有些懶散。
這次他是被父母押着不遠千里來湘州郡大柳村易家相親的。
女方父親原是他父親的侍從,後來掙了軍功封了東平候,不過這個侯爺沒當幾年,就自己辭官隱居到湘州郡來了。
這門親事就是當初他們離開寧安時,兩家長輩定下的。
如今十二年過去了,眼看兩家的孩子就要到婚嫁的年齡,肖家親自到湘州郡易家來提親了。
“宇文,我們今天晚些就會到易家了,你可要提起些精神來,不要再像這樣懶散了。”肖景琨提醒著兒子肖宇文。
“是。”聽了父親的話,肖宇文從半躺的姿勢換成了跪坐。
他現在可不想定什麼親。他和郭家小姐、秦家小姐已經定好了約會日期,還有林家小姐似乎很適合做自己未來的妻子,現在居然跑到這荒山野嶺來和一個村姑相親。
真是沒天理。
天順朝民風開放,並未禁止未婚男女自由交往。朝廷甚至還有專門給人介紹姻緣的官媒,女十五歲以上,男二十以上沒有定親的就由朝廷給安排結婚對象。為了不讓朝廷給自己安排個歪瓜裂棗,到了適婚年齡的少男少女都忙着約會找心儀的對象了。
又恰逢國民富庶,天順朝子民的幸福指數暴增,在歷朝歷代中空前絕後。
可在肖家不一樣,夫人伍氏不知從哪學來的,信奉窮養兒,富養女。
家裏三個女兒個個雍容華貴,錦衣玉食。到了肖宇文這裏卻不行,除了正常的吃穿用度有管家安排外,每月只給二兩銀子的月錢,這哪夠他和那些小姐們約會用的,他可不想在女孩子面前摳摳搜搜的。
逼得沒辦法,他自己偷偷找了個財路,在書院裏給同窗的王孫公子們代寫文章。
一百個字一兩銀子,他這是良心價,文言文,難寫!
不光這些文的,還有武的,書院裏偶爾有騎射狩獵的競技活動,每到這時肖宇文就背着生母留下的玄黃雙月弩,躲在暗處替他們射殺獵物。
不管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都是十兩銀子一隻,貴是貴了點,可這是個體力活,值這價!
要不是指望這些收入,只怕肖宇文的日子還要慘。剛開始他覺得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才會遭受這樣苛刻的待遇,直到後來他知道七歲的弟弟肖滿文每月的月錢只有半貫之後,他心裏舒坦多了,決定以後再也不騙這個弟弟的零花錢了。
畢竟哥倆都不容易。
“母親,我們此次是去下聘,為何沒有帶聘禮。”肖宇文好奇,寬大的馬車裏只坐着他們三個人,莫不是父母跟自己一樣只是去敷衍一下易家的人?
伍氏微笑着,從身後拿出了一個金絲楠木錦盒,盒身鐫刻着龍鳳呈祥圖案,眼尾均用紅綠寶石鑲嵌,盒蓋是一整層的鏨花金箔,上面八寶爪抓着一顆鮮艷欲滴的翡翠,整個盒子流光溢彩,精美非凡。
單看外觀這個盒子就價值不菲,沒想到父親母親對自己這麼小氣,給女方的聘禮卻這麼貴重。
“母親,這個盒子少說也值千金,易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值得您下這麼重的聘禮。”
伍氏一笑:“傻孩子,這盒子裏面的才是聘禮。”
肖宇文不信,拿過盒子打開來看,裏面卷着一把鞭子,看樣子還是用過的,果然是自己的母親,就是小氣。
“母親,您拿這把舊鞭子去當聘禮,確定易家人不會買櫝還珠?”
閉目養神半天的肖景琨睜開了眼睛,“宇文,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鞭子,叫鳳翅狼牙鞭,是當年我送給你母親的定情信物。”
“呸,什麼定情信物。”伍氏輕啐了他一句。“不過宇文,這鞭子確實是你父親送給我的,如今我把它轉送給你將來的娘子,你們可要好好傳下去啊。”
肖宇文氣結,這個鞭子不就是一把家法鞭嗎?將來是想誰打誰呀?送什麼不好送這個。
“是,謹遵母親教誨。”
現在不能忤逆母親,要說個不字,說不定又會被扣月錢,這次來湘州郡母親可是許了他十兩銀子的。
有了這十兩銀子,回頭一定要請林小姐去運祥酒樓大吃一頓。
日頭已經將要西斜,馬車一路顛簸,沿路問了好多人才找到大柳村。
突然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到了村裡,村裏的小孩都跟在後面看稀奇,要糖果子吃。到了前面一戶人家,伍氏讓車夫停了車。
下了車伍氏把早準備好的糕點分給了那些孩子,問道:“這裏可是易老爺家。”
一個稍大點的孩子點點頭,轉身就跑去敲易家的院門:“易老爺,你們家來客人了。”
裏面易銘和夫人林氏出來開了門。
故人相見,幾人站在門口嘮叨了好長時間才進屋。
易銘自從帶着一家人從寧安來了這裏之後就靠採藥賣葯為生了,夫人林氏原本是大家閨秀跟着他也任勞任怨。
兩人育有一子一女,兒子易臨風今年十五歲,女兒名佳人,字枝花,今年十二歲。
易枝花這名字還是她在肚子裏的時候未來婆婆伍氏給取的,說是既然去了村裡,就要做村裡一枝花。
進屋落了坐,林氏給他們倒了茶,看着面前飄逸寧人的准女婿,兩口子滿心歡喜。
“宇文,上去給你的岳父、岳母大人見禮。”
肖宇文頓時愣了,今天只是來相親下聘的,什麼事都沒成呢,怎麼就要稱呼他們岳父岳母了?
算了,一個稱呼而已,為了十兩銀子,沒有什麼是不能出賣的,叫就叫吧。
他還沒叫出口就被易銘給攔了回去,“賢侄還是稱呼我易叔叔吧。”
“易叔叔,易夫人。”肖宇文上前拱手見禮。
“哈哈,好好,坐。”易銘答應着,招呼他坐下了。
四位長輩聊着分別這麼多年各自發生的趣事,肖宇文不感興趣,現在既然來了,他還真有點想看看他的相親對象長什麼樣子。
不過聽說易枝花和哥哥一起上山採藥去了,只能喝茶等着。
閑坐無聊,肖宇文環顧四周,見斑駁的牆面掛着三幅沒有裝裱的字畫,屋內上首安放着一張掉了漆的桌案,靠牆兩邊各置着兩張翹頭小几,上面放着粗瓷茶具。地上鋪的青磚因為多年踩踏已經被磨得光亮,房頂不時還有灰塵掉落。
易家過得不富裕。
肖宇文雖然也很窮,可是易家這樣的陳設還是讓他覺得寒酸。
可在大柳村村民眼裏,易家卻是土豪,從來不用下地幹活,吃的米面糧油都是上街買,閑來無事就上山採藥玩,日子過得悠哉。
肖宇文已經喝了兩盞茶了,還沒見到傳說中的一枝花。
耐着性子又喝了一盞茶,才聽到院中有女孩子的嬉笑聲,肖宇文稍微側了側身裝作無意的往院子裏看,果真有三四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也在偷偷的往屋裏瞧。
“可是佳人回來了?”林氏沒有像之前那樣喊花花什麼的,那名字確實是叫不出口,特別是當著外人的面。
外面的女孩一下都涌了進來,肖宇文看得清楚,裏面確實有兩三個長得還算周正,也只是周正罷了,跟佳人、一枝花這個名完全搭不上邊。
可能是女孩子們在田間勞作晒黑的原因,要是白些可能還會再好看點,畢竟一白遮三丑。
其中一個女孩又瘦又矮,額前留一排劉海,頭上挽着簡單的垂掛髻,插一支素銀釵,五官完全沒長開,擠在巴掌大的一張臉上,穿一件半新不舊的綠色交領襦裙,更顯得黑不溜秋,活像一根綠蔥。
這幾個女孩中就數她最丑了。
肖宇文也不知道哪個是自己的相親對象,反正他一個都不滿意,只想快點結束回寧安。
“佳人,去給肖公子上茶。”林氏吩咐了一聲。
聽說要給自己上茶,肖宇文慵懶的身子從椅子上坐起來了些。
抬頭的瞬間他又躺了回去。
那個最丑的女孩拿了個紅漆描金茶盤,托着一個越窯青瓷蓮花紋茶缽向自己走來。
別說他已經喝了幾杯茶,再喝不下了,就這姑娘的長相連他們家的小丫鬟都不如,他沒心情喝她的茶。
但這麼多長輩看着,他不好不接,欠了欠身子,一隻手拿了茶盤上的杯子放到了旁邊的小几上。
易佳人不過才十二歲,察覺不出他的這些情緒變化,之前也沒聽母親說過要給自己相親,這件事她完全不知道。
今天和哥哥在山上採藥,聽村裏的小姐妹跑來說家裏來了好漂亮的客人,才被拉了回來。
伍氏知道兒子對這個未來娘子不滿意,實在是這女孩子長得太磕磣了,易銘夫婦長相都不差,怎麼就生了這麼個猴子一樣的女兒。
還好這孩子今年才十二歲,女大十八變,再過兩年說不定就長開了呢,畢竟易銘夫婦倆珠玉在前,再丑能丑到哪裏去。
“佳人,過來讓我看看。”伍氏招了招手,讓易佳人過來了。
伍氏和肖景琨上下把她打量了一番,互相一對眼,一點頭,面前的未來兒媳算是及格了。
“來,這個是給你的見面禮。”伍氏捧出了裝着鳳翅狼牙鞭的錦盒,交到她手裏。
易佳人捧着錦盒看了看父母,見他們點頭了,才接了錦盒退到父母身邊。
旁邊幾個小姐妹頭一次看見這麼漂亮的盒子,羨慕得不得了,忙讓她打開看看裏面裝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她有些猶豫,父母說過當面打開別人送的禮物很不禮貌,在她猶豫的空檔,一個手快的女孩已經把盒子打開了。
映入眼帘的卻是一把鞭子,愣了一下,隨即幾個女孩都笑了。
易銘和林氏也瞅見了盒子裏的鞭子,這鞭子對肖景琨和伍氏來說是何等的重要,他們是知道的。
易銘忙走下了座位,接過了易佳人手裏的盒子捧到了伍氏面前:“夫人,今天只當是平常來走動罷了,何必帶這麼貴重的禮物來,這孩子受不起呀。”
“哪裏話,我看這事就這樣定下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好安心。”
肖景琨也道:“是啊,我看佳人這孩子很好,我們很喜歡,要不我們這次就把她帶到寧安去,我們給她請教習老師,學習琴棋書畫,女工針黹可好?”
知子莫若父,肖景琨知道兒子對這個未來娘子不滿意,想着如果帶回寧安養兩年興許會出落得俊俏些。
“哼。”肖宇文哼了一聲,換了一個臉朝外的姿勢窩在椅子裏。
易銘夫婦倆有些尷尬,要說自己女兒確實配不上眼前的這位肖公子,可當初這事是肖家先提出來的,這次又是他們自己找來的。
“這孩子還小,怕跟了去會給你們多出些麻煩來,就留在自己身邊吧,我們家日後自會請先生教習的。”
林氏之前是世家的小姐,可受不了寶貝女兒被人看不起,她決定了,以後不讓女兒出門採藥經受日晒雨淋了。
女孩要富養。
在易家住了一夜之後,第二天肖宇文早飯都沒吃,就坐上了馬車要回寧安,此次任務他已經圓滿完成,只坐等十兩銀子的勞務費。
至於易枝花,誰愛娶誰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