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sage 3 追憶
有的時候,五歲的蘇可不大能理解大人之間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氣。
就比如說有一次奶奶生氣爺爺為什麼吃飯之前還要抽煙跟他大吵大鬧。但吃飯的時候奶奶還是一個勁兒地往爺爺碗裏夾菜,她笑嘻嘻的,只有爺爺的臉是黑黑的。
沒過多久,他們談論起家裏那隻新來的小橘貓,也不是什麼有意思的話題,兩個人就能笑起來。
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笑,更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還能說話,不是生氣了嗎,為什麼生氣了還能說的這麼開心。
“奶奶,奶奶!”她臉上沾着米粒,拽奶奶的袖子,太使勁兒了差點把奶奶拽倒。
“你這孩子!”奶奶愛憐地拍了拍她的頭。
“奶奶,你和爺爺不是生氣了嗎?為什麼你們還能說話?”
“我們什麼時候生氣了!”
“剛才,你凶爺爺了!”
爺爺笑眯眯地,一把攬過來:“乖可,爺爺跟奶奶沒有生氣。”
“那是生氣了就都能和好的嗎?都可以說話嗎?”
爺爺想想,順了順鬍子,說:“應該吧。”
“那為什麼我爸爸和我媽媽現在都沒有說過話?”
奶奶聽到這話,好像又有些生氣了,她埋怨着:“我就說她年紀小,每回遇到什麼事兒都是緊着她自己,天天老吵什麼架!”
不用說也知道,奶奶是在說她媽媽。媽媽說過,奶奶不喜歡她。
爺爺喝了一口綠豆湯,咂咂嘴,微笑着把她抱到大腿上坐下。
他對奶奶說:“行了,你少說兩句,我覺得藝華人挺不錯的了,畢竟她和蘇千結婚也是委屈了她,他倆可是差着十歲呢。”
爸爸媽媽差十歲,十歲很多嗎?
她沒有概念,小小的年紀也只是感傷那麼一小會兒,就又跑着去花盆裏把好幾株月季揪的光禿禿的。她用那些花瓣玩天女撒花。
撒着撒着,媽媽來了。
午睡的時間,太陽毒辣辣地懸在頭頂,照的人頭暈目眩,睜不開眼。
起初,她以為是在做夢,因為奶奶家離自己家要坐上一天的車。
媽媽靠的越來越近,蘇可看到她臉上的淚痕。
她身後還有一個人,是小姨。
那個時候小姨也很小,她才十八歲,看起來像漂亮的大姐姐。
媽媽說要帶她走,沒有說去哪兒。
“我要跟奶奶說一下。”她臉上還粘着那顆米,媽媽給她擦掉。
“可兒聽話,不跟你奶奶說。”
不跟奶奶說……她答應下來。這是第一次母親對家裏不告而別,她是清楚的,因為他們是一起的。後來第二次走的時候,她也是這麼跟蘇可叮囑的,不要跟任何人說。
不要跟任何人說……
現在回想一下這句話,她究竟是多想要被人遺忘?
五歲那年,蘇可第一次跟現在看起來有些任性的母親離家出走。
除了姥姥家,她從來沒有去過那麼遠的地方,遠到連樹林裏的蟬鳴聽起來都那麼的陌生。
她舉起手裏的那瓶水,上面也印着一片綠蔭,稍微轉換角度,居然跟眼前的景色一模一樣。
她突然又想玩天女撒花,但附近沒有花。於是她央求媽媽,轉身,媽媽居然不見了!
或許媽媽只是去上廁所了,她這麼安慰着自己。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蹲下來撿起一枝樹枝在地上畫畫。
西瓜,草莓,大白兔奶糖,綠豆湯……她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再畫一個媽媽……咦,轉頭,還是沒有媽媽。
天漸漸暗了下來,她想起奶奶講的鬼故事,反倒一點兒都不害怕。
那就再畫個鬼,長長的頭髮,滿臉的胡茬,掉出來的眼珠子……
“你在畫什麼?”
一道稚嫩的聲音順着微風滑了過來。
“西瓜,草莓,大白兔奶糖,綠豆湯。”她頭也不抬,指着地上的幾幅圖給他看。
面前的小男孩兒也蹲下來,他用手指指指另一幅與之前那幾幅隔得遠遠的畫。
“這是什麼?”
“鬼。”
“為什麼要畫鬼呢?”
“因為現在適合,鬼只有晚上才能出來。”她嫌棄地用樹枝把他的手撥開,他的手指靠的太近了,把她畫的鬼的眼珠子都抹掉了。
男孩兒湊過來,一臉的認真:“那我也是只有晚上能出來,可我不是鬼啊!”
“誰管你。”她站起來,一腳把那隻鬼擦掉,樹枝也扔到一旁。
男孩兒依舊好脾氣地繼續湊過來,他把樹枝撿起來遞給她,笑着說:“請你幫我畫一顆太陽。”
“不要,我媽媽說了,不讓我跟陌生人說話!”她把他推到。這個人也太弱了,比小六都容易倒,跟他打架也沒意思。
怎麼都沒有想到,那個讓她畫太陽的小孩兒居然哭了,哭的怪讓人心煩的。
她心煩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因為在二大爺家裏的時候,只要小六一哭,爸爸就會拿着掃帚追着她滿大街跑。
蘇可害怕挨打。於是她又重新蹲下,舉起自己臟不拉幾的袖子給他擦眼淚。
“你都幾歲了,還哭!”她像訓斥小六一樣,奶聲奶氣地訓斥着他。
“八歲了。”
“……”他比自己大三歲,長得這麼小,還這麼愛哭……
“那你要怎麼樣才能不哭啊?”她吼他。
他哭哭啼啼地說:“你給我畫太陽。”
畫太陽就不哭了嗎?要是小六的話連給他大白兔奶糖都不依不饒。
蘇可不情願地抄起地上被折成兩半的樹枝,先畫了一個圈,然後在周圍畫了一圈的斜線。
“諾,畫好了。”
“不是這樣的,我媽媽說太陽是那樣的。”男孩兒站起來,指着天上的星星給她看。
“那是星星。”
“那是太陽二號,只有晚上才能看到的。”
“那就是星星。”
“……”
“……”
小孩子較起真來總是會容易沒完沒了。蘇可在孩子堆里是出了能說會道,不一會兒,男孩兒敗下陣來。他又哭了。
“別哭了好不好?”她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問。只要他別哭什麼都好說,她最怕挨打。
他還是哭。
“那我給你畫太陽,你別哭了。”
“啊——你欺負我——啊——”
蘇可堵住耳朵,大聲地念叨着:“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她快速地拿起樹枝,在地上點了個點。
“畫好了。太陽二號。”
“你真的願意相信那就是太陽?”男孩兒又問一遍。
“只要你不哭我就相信。”
他蹲在地上,藉著月光仔細地看地上的小點,又看看天上,露出一副崇拜的表情。
倒不是因為她畫的又多好,只是因為,除了媽媽外第一次有人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太陽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