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7 算機關(七)

0037 算機關(七)

一束光從屋頂的瓦縫露了下來,晃過劉雲抬起的眼。

睫毛一眨,將光關進黑褐色的眸子裏。

楊秭歸站在堂外焦急的來回踱步,石一安貼門站着,面色凝重靜靜聽堂內的響動。

姚冰卿跨步進門,他神色自若,目光篤定,直直看着正堂牆上的青天紅日圖。

北殷懷斜着身子,轉過頭,迎面只見一個眉似遠山,目燦星輝的男子。

北殷懷只覺奇怪,心下不由疑惑這是何許人也。

姚冰卿撈起前擺,雙膝下跪,身雖矮下一半,氣卻不減分毫。

“草民姚冰卿,拜見太子殿下。”

姚伯陽聽聲轉頭,見劉雲與姚冰卿跪在一起,已知不好,一時氣血攻心,眼前一黑,閃身暈坐在椅子上。

“義父!”

“姚將軍!”

“大人。”

劉雲從不對人提及姚螢芝的名字,也從未改口叫過姚伯陽“義父”。

她在姚家五年,姚伯陽的好對她來說既是諷刺又是折磨。在她接到謀害姚伯陽的任務時,問的第一句話不是如何去殺,要不要殺,而是“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不是五年前?”

這五年的一點一滴,都讓她離曲蕭越來越遠,仇恨裝滿的小腦袋,被姚家的溫情一點一點吞噬掉,特別是當她意識到她不但接受了這樣的溫情,還喜歡上了這裏的每一個人。

這是背叛嗎?這是背叛吧。

劉雲的痛苦無人可訴,姚冰卿什麼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太好。他能感知到劉雲心中有結,卻從不越界去追問。

他恪守着君子之道,修身養德,他的德行修為,見識氣度,常常令姚伯陽疑慮,這個送上門的棄嬰到底是何許人也。

答案是無解,當時抱着他來的老伯,在將他交到姚伯陽手裏后,不久便氣絕身亡。

姚伯陽抱着這個黑廋成小鬼樣子的嬰兒,第一件事就是找奶把他養活。

他眼睛凸出,渾身一把細骨,抱在懷裏如一個酒壺大小。哭聲微弱,也不會笑。他睡在姚夫人的軟床上,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眼睛骨碌轉來轉去看着周圍。

姚夫人有了身孕之後更易感傷,將他放在自己身旁,給他一根自己的手指攥在小雞爪似的手心,夜燈不熄,小心翼翼,誠惶誠恐,過了半年,才見姚冰卿臉色紅潤起來。

對於姚伯陽來說,這個天降的孩子才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比起後來出生的女兒姚玉潔,他和夫人對姚冰卿幾乎傾盡心血。

可他卻並沒有因為姚冰卿的出類拔萃而感到欣慰,隨着姚冰卿的長大,他越是優秀就讓姚伯陽越不安。

姚伯陽每感力不從心,便不由得憂心身後:“他該如何保全這個孩子呢?”

更讓他擔心的是,十六年過去,從來沒有過陌生人接觸過姚冰卿。彷彿那些背後的人跟那個老伯一樣,在大治九年的冬天死絕了。

姚伯陽也希望是如此,不然這些如此沉的住氣的人,必定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而姚冰卿必然是他們一直等待的那一顆主星。

從姚冰卿進入姚家的那一天起,姚家再也沒有增加過一個僕人,唯有十歲的劉雲,關在籠子裏,當街被賣。

姚伯陽一時惻隱,買回了家,做了女兒的伴讀丫鬟。

只是姚伯陽不知道的是,這個籠子裏的女孩和人販都是專門為了他而存在的。

姚伯陽喝了口水,稍稍緩了過來。他眼皮一沉,看了眼抱他在懷的姚冰卿,忽想起,姚冰卿幼時常愛光着身子爬在自己的肚子上睡覺。頓時眼眶又紅了一圈。

北殷懷見姚伯陽好轉,回身坐上堂,繼續審案。

“姚姑娘,不管你所犯何事,我們暫且不論,你先跟姚將軍回家。”

“北殷懷!”北殷凜冷笑一聲:“你什麼意思?兩日前你眼看着這個女子刺傷我,你非但不聞不問,還帶走了我的人。現在這麼公然包庇,你怕是不清楚,之前坐在你這把椅子上的人,就犯了相同的錯誤。”

“那皇叔是什麼意思呢?”

“她傷了我,又盜了我的糧倉,她一個半大點的女孩,哪裏來這樣的膽量?必是有人背後指使,這姑娘嘴硬,不嚴刑伺候恐不會招。”

張改之眼急嘴快,立刻招呼衙役上刑具。

片刻四衙役就將夾棍和釘板帶上了堂。

“張大人,未免心急了些。”

“太子爺不知道,對付這種奸人,就得又狠又快。”

眼看衙役的兩板子已經照着劉雲的腰骨打了下去,劉雲咬着牙眉頭一皺,忍着一聲未出。兩衙役見此按住劉雲,又兩人拉着夾棍,說話便要將劉雲的手塞進去。

“慢着!”姚伯陽攥着姚冰卿的手,掙扎着起身,長出一口氣,挺直了背:“養不教,父之過,要動刑就先從我身上開始吧。”

劉雲抬眼看着姚伯陽,眼淚一點點從眼眶裏升起,蔓延了整個眼球,溢了出來。

“你不是我父親,我也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我的父親,我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非說要有關係,那也只能是,”劉雲停住低頭冷笑一聲,復又抬起眼:“仇人。”

“雲兒!”姚冰卿上前斥責:“你在亂說什麼?”

劉雲轉頭朝門外看了看,除了被溫道青擋住的石一安楊秭歸,她並沒有看見曲蕭的身影。

這是多麼諷刺!

自己的親生母親躲着不肯現身,反倒是一個“仇人”在保護自己。可是她不信,她不信曲蕭會對她不管不顧,即便人間的好意將自己包圍,她想要的依然是來自父母的愛。

劉雲沒有回答姚伯陽疑惑的眼神,徑直將自己的手塞進了夾棍了,她語氣堅定,對着虛無:“動刑吧。”

在場無人不驚,從劉雲進入大堂到現在,既不辯解也不掙扎。北殷凜甚至開始懷疑劉雲其實是個瘋痴。

衙役相互看了一眼,倒覺得劉雲的話是在挑釁,起先還思量着要不要手下留情,這下兩人左右開拉都卯足了勁。

手指的痛瞬間通過神經傳至全身,連腳趾頭都跟着綳直,劉雲疼的一抽,咬着牙不斷發抖,瞬間滲出一身汗。

“住手!”

只聽門外一聲大喊,石一安怒不可遏,發狂似的朝裏面吶喊。

北殷懷看了一眼門外被擋的石一安,輕哼一聲——想要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的處境。

北殷懷看着石一安,且看着他如何開口自投羅網。姚伯陽姚冰卿緊緊盯着石一安,兩人瞬間捏出一頭汗。

楊秭歸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雖不知石一安是何緣由令姚伯陽姚冰卿如此緊張,但知姚伯陽是護着劉雲這一點,她便下定決心要擋住石一安。

石一安欲言又止,一掃堂內眾人,艱難起聲:“我是石”

“劉雲沒有盜糧!”楊秭歸舉起北殷凜簽字的借條,急忙打斷石一安,朝堂內大喊:“劉雲沒有盜糧,是齊王自願借給合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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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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