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4 一封信

0094 一封信

姚冰卿獨坐在昏暗的光里,展開了劉雲的信。

沒有稱呼。

瓮城像一個罐子,我們住在罐底。擦洗過的門是硃紅色的,有點刺眼,猛然瞧見,會生出一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有些鑲着鐵柵欄的屋子,柵欄已經生鏽。花園裏有一個月亮門,裏面是個小院子,撒了些花種子,不知道明年會不會開花。小院子裏有個亭子,很高,但雨天站在下面不冷,因為有牆。

是木雕花的門牆,連着一個一個長命鎖的圖案。待在裏面看看書,常常沒人發現就躲過了吃飯。每天都在吃飯,早飯,午飯,晚飯,她們常常把飯搞砸,做出些人神共憤的吃食來。

廚房的大鍋旁邊還有一口小鍋,需要把鍋抬起來,才能給裏面生火,但和大鍋的火洞是通着的,只要大鍋生火,小鍋也就熱了。第一次不知道,把小鍋燒着了,黑糊糊,一直也沒能洗乾淨。

有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茅房。因為和屋子連在一起,味道不易散,茅房外面種了很多樹,樹已亭亭,像一面屏障將茅房擋住。昨天剛剛挑糞埋在樹下,今天葉子就綠了很多。

東北角有個直角樓梯,露天風吹雨淋,有些裂痕,準備修補。樓梯下有個道矮門,紅色的漆身已經斑駁的不像樣子,門腦從樓梯伸出去,可是太短,護不住門身。

從小矮門進去,右邊是樓梯下面,左邊有個洞,洞口只能一個人縮着頭過去,進去后竟然是一個偌大的藏書閣。裏面整整齊齊放着二十排書架,各種各樣的書都有。

一本叫《閨怨》的,打開裏面卻是種植的技巧。估計將這本書收進來的人也不知道這裏內容吧。穿過書架,在盡頭有一個屏風擋住了窗外的光。屏風上一副山水畫,提着一首詞。

嶺上雪,結繭天,浮生萍水度流年。

焰火局,殘垣箋,獨撫西風葉濺弦。

木魚空,胡琴寂,青絲已白夜未眠。

春分墨,憐筆硯,添燈再續光陰盞。

屏風後面的窗下,牆面上畫著扭扭歪歪的花,太陽,樹,小娃娃。旁邊有個五層抽屜的小柜子,第三層抽屜的門臉掉了,懸在半空,像把時間靜止了。

挨着窗子有一扇門,推開進去裏面有一張大床,床很重,擺在屋子正中央,這麼多年都沒有絲毫變腐的痕迹。繼續往前走,是一個小廚房,廚房角落有一個大煙囪。順着看上去,會發現屋頂有個天窗。

從這個小廚房出去,就又回到天井一般的院子裏。西邊有一顆柿子樹,東邊是梨樹,還有一個對方雜物的小棚,棚子旁邊是豬圈,再過去就又到了茅房。

晚上和師姐上茅房給地上滴了些蠟油,師姐說不用清理,下次可以直接將蠟燭蹲在上面。屋頂是什麼顏色,還不知道,因為太高了,一直沒能看到。但想上還是上的去的。

高牆一直固守着他的謹慎和威嚴,也並非不能逾越。我在這裏過的很好,只是有些擔心你。我雖受困於此,但可以飛上屋頂去聽長安的風,可惜這不是個善地,否則該邀你一起,不妨終老。

流雲書

暗夜將姚冰卿的身影一點一點吞噬掉,他的肩膀微微顫抖着,頭慢慢埋下去。如果他們能夠生活在太平盛世里,這樣的悲傷會不會少一點。

沒有答案。

如果不曾開始,走過這一遭,不曾心懷憧憬,不曾有過期冀,那也不會有無可奈何的失望。

這樣的失望,不是對某一個人,某一件事,而是對人生,對天道,對被不公締造的規則。

姚冰卿深念於此,可是他不能背棄在姚伯陽死前許下的諾言,承載着三萬大軍以及親屬命運,擔負著讓左部吃上飯的重任,守護着一方土地的安寧,是他的職責,也是他自己認同的使命。

他原以為可以和劉雲一起完成這樣的使命,初心不改,用最大的熱情真誠對待這一方田地,可現實沒有允許他這麼做。

就在他接任姚家軍的同時,左部暴亂了。

不因為其他,人都窮的吃不上飯了,還會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人嗎?

姚冰卿抬起哭紅的眼,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既以“姚伯陽被餓死”之名發喪,推棺帶災民乞討上京。

姚冰卿點亮了燈,即刻書寫,給朝廷上書陳訴姚伯陽死因。這一紙編造是他這些年君子之道的第一次失守,而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彌天謊言,卻是他堵上性命的最後一擊。

沒有赴死的準備,就只能苟且偷生。

而比他不幸的萬千災民,卻連偷生都不能。

翌日黎明,姚伯陽的棺柩在沒有哀樂的擁簇下,向長安出發了。

瓮城裏的劉雲,始終沒有等到楊秭歸送回來的回信,熱切,失落,生氣,悲傷,失望,她在經歷了自己也不知道多久的等待后,先迎來了第二次提審。

楊秭歸找了全長安的綉娘,堆在京兆府院子裏,開始綉忍冬花。

楊秭歸撒謊說有一個宮裏的大單,誰繡的好繡的像,就可以接下此單生意。綉娘們聽說沒有拿出所有技藝,挖空心思。有的只是照着綉,力求相像。

而有的認為原綉並不出色,就創造加工,生出許多優秀來。

半個時辰后,楊秭歸將這些刺繡收齊全部呈上堂。

杜成微自然知道結果,他掃了一眼,便坐在一邊不在拿眼看。顧裴楷裝模作樣誇獎一番,一個一個拿起在眼前晃了一邊。

只有蔣不為,走出了大堂,向這些綉娘承諾,先去他家裏將此次綉活得工錢領到。

蔣不為的娘曾經就是靠着刺繡縫衣,而把蔣不為一手養活,這樣的綉樣要費多少心思,他比堂上的任何人都懂。在其他人眼裏,這些靠手藝吃飯的人只是工具,彷彿他們都忘記了,這些人也是一針戳下去會流血的人。

楊秭歸紅着臉出來,她的慚愧並不是人人都能有,那些坐在高堂之上的人,並不覺得這些被楊秭歸引進來人跟他們有任何關係。他們不需要跟綉娘們解釋楊秭歸撒下的慌,可楊秭歸意識到,她需要承擔起自己的錯誤,給綉娘們尋出一個如諾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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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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