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朝聖
“算了,咱們先一塊去菜地看看還有什麼菜吧,師傅這裏常年素食沒有肉,最多逢年過節吃條魚。”好在她還不是完全不負責任,拿上手電筒帶着我來到了二進深的小菜園,菜園至少有半畝地那麼大,黃瓜豆角西紅柿茄子白菜平常的蔬菜都有。
然後唐婉一邊給我照着手電一邊嘆了口氣,“做飯這件事我一點天分和意願都沒有,到現在這菜園裏的菜都認不全,所以只能幫你到這了。”
然後大小姐放下手電竟然直接轉身沒事人一樣走開了。
半小時后餐桌上簡單的四菜一湯,西紅柿炒蛋,黃瓜木耳,涼拌筍絲還有一個苦瓜煎蛋,湯是海帶湯,強行拼湊的。
大廚當然是我,唐家大小姐連廚房都不願意進去,說對油煙味過敏。
就在我跟大小姐對面而坐剛要端起飯碗來吃的時候突然外面房門響動,咯吱吱打開,然後走進來一個青袍老者,面色冷峻嚴肅,沒有鬍子,但是頭髮幾乎全都白了。
進門誰也不打招呼也不吃驚,徑直走到旁邊洗手台洗手然後便來到餐桌邊挨着我坐下,還是一句話不說,低頭審視了一下桌上的飯菜,終於吐出一個字,“碗。”
整頓飯青衫老者除了那一個碗字以外再未說過任何其它一字,要不是他一開始還說了一個碗字我都會覺得他是個啞巴。
如果那樣就好了,聾子和啞巴總有很多共同語言的,可惜他不是,沒能在先天上達到我這種身體缺陷境界。
老者不言唐婉不語,這會我才發現李思思嘴裏描述的那個高冷清淡的唐婉模樣,人家兩個主人都不說話那我自然也不會說不能說。
小時候就經常有人覺得我是聾子就處處不如人哪裏都是缺陷,他們辛災樂禍的跟我比力氣,比爬樹,比狗刨,比打架,比誰能一直憋着不說話。
結果都是我贏,毫無懸念的碾壓。
眼下這種陣勢讓我好像又回到了已經變得遙遠的童年,大概半個小時桌上的四菜一湯幾乎一點沒剩全都吃光了,這過程當中沒有人稱讚我手藝好什麼的,他們師徒連話都不說,我人生經驗還不夠多不清楚少言寡語是不是也是一種特別的修鍊。
或者乾脆就是有些人想說話就說話不想說話就不說話,根本沒有那麼複雜。
反正青山老者是看着炊煙踩着飯點回來的,痛快的吃完直接上樓睡覺去了還是一句話都沒說。我也沒讓唐家大小姐再勞動自己收拾妥當,等重新回到客廳大小姐也不見了,可能也上樓睡覺去了。
把我一個人扔在了客廳里,我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不過我也不在乎,反正我完成了對唐婉的承諾也沒有虧欠了,儘管從小習練梅山武術的大小姐也許根本用不着我這樣一個保鏢,但是從我的本意出發跟着她上山的確有保護她不受騷擾的意思。
我下了樓來到一層院子,此刻院子裏的雞鴨也都安生了,各自自覺的回到了自己的房舍,原來兩邊的小木屋是專門用來飼養家禽的。
院子裏只有一盞路燈,燈光昏黃,我開始下意識的尋找菊花,或者是竹子,梅蘭竹菊四君子像青山老者這樣的人肯定得養上一樣才對。
結果四君子一個都沒有反倒是找到幾株紫色的夜來香,實在跟老者少言寡語青衫素食的隱居生活不匹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麼大年紀了還整夜思春呢。
我笑了,嘲笑我自己的自作多情胡思亂想。
抬頭一輪殘月掛在天際,山裏的風雖然比山下清冷許多,但是呼吸起來卻格外順暢,我忍不住直接出了庭院,索性不再管小木樓上的師徒倆如何先來一次山間夜跑吧。
因為我此刻就已經身在梅山,傳統中狹義的梅山就是新化縣到安化縣之間,身在寶山不探究一下不太符合我一個考古學專業學生的性格。
人類的好奇是驅動人類前進的重要動力之一。
這裏四面山嶺並且進路出路都只有來時候那一條,因此我也順其自然的跑進了幽深黑暗的拿條泥土路,一個聾子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在別人認為最恐怖的深山裏毫無顧忌的夜跑。
因為聾子聽不見周圍任何恐怖奇怪的聲音,因為聾子的眼睛還特別敏銳清亮,跑着跑着身上便見了汗,夜風襲來很快吹乾,那感覺如同蒸了一次桑拿然後喝上一瓶冰鎮汽水一般舒暢。
跑着跑着我突然又期待另外一種奇遇,被路邊一塊不起眼的殘石絆倒,起來一看殘石上竟然雕刻着一頭熊,身子直立前爪向天。
人們大都知道這裏是蚩尤故里可是在蚩尤之前梅山就已經跟華夏始祖的黃帝家族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和不可磨滅的交集。
黃帝家族入主中央帝后,出於統治的目的對四方夷進行貶損壓制,四方夷概念到“三代”后“夷”逐漸具體化成“東夷、南蠻、西戎、北狄”。
而黃帝家族在長江流域的傳統“羋氏”分支逐步形成了楚的主體;正因為這樣,後來黃帝家族在長江流域的分支也同樣成為夷系受到打擊。
《詩小雅斯干》有:“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這些詩句披露的信息是什麼?
黃帝熊姓羆氏,由男姓替代以往族姆入主中央帝,掌管四方,從此民間由此聯繫起婦女身孕時如果夢見熊羆則為生男之預兆,夢見虺蛇便為生女之預兆。
黃帝家族以“熊、羆、貔、貅、貙、虎”為圖騰的六大部落又是當時的准軍事力量。熊山,也就是新化大熊山正是熊氏家族的“熊、羆”部的兵營所在,如果是冬天穴門打開,則必將興兵舉事了。
黃帝登“熊湘”之時,也許“蚩尤”部眾還迎接同祖同根的胞族“天子”的到來,不滿歸不滿,禮節是禮節。
這裏不是大熊山,可是大熊山就在附近,我在梅山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之間夜跑了一個多小時也沒能遇到我所期待的奇遇。
沒有被石頭絆倒沒有看見石熊雕像。
從另一種程度上講我在模仿教授到達新化的心境,大熊山是我第一個要去尋找的地方,到現在我已經幾乎可以百分百肯定教授是一個人出行一個人來新化一個人進山的,悄無聲息沒人知道。
他應該是用一種極其虔誠的心態來頂禮膜拜,是的,與其說是野外考古探險不如說是他對天熊圖騰的着迷於崇拜。
他來朝聖,懷着對遠古天熊對皇帝部落對先秦以前的那個大時代文明的嚮往和敬畏,他任性的像個突然離家出走的孩子。
突然間就消失不見學校不管了老婆不管了學生不管了,眼裏只有他的研究課題,只有那隻跨越幾千年歷史長河一步步向他走來的健壯厚重戰鬥力爆表的黑熊。
當我一身愜意輕鬆的回到木樓庭院的時候那盞孤零零昏黃路燈之下,佳人的倩影拉的很長很長,但是顯然她的臉色並不好。
應該是生氣我突然自作主張的夜裏出門。
我緩步走過去看看她,暖黃光暈下的美人看起來仿若仙子,微蹙的眉,新月的眼,挺翹的鼻,嬌潤的唇,一切的一切都美的讓人窒息,美的那麼不真實。
我禁不住倒退了一步,結果正給了大小姐發飆的機會,我以為她會像之前火車上那樣對我實施暴力發飆什麼的,結果人家沒有。
此刻的大小姐細看實在淑女端莊的不行,輕啟朱唇,“唐先生,山中夜冷,多有狼狐,請上樓早些歇息。”
前後畫風對比差異實在過於巨大,我真想衝上去很正經的問一句,“如果你被綁架了就眨眨眼。”
居然叫我先生,居然山中夜冷,居然多有狼狐,居然請我上樓早些歇息,要不是確定自己身體很好沒病沒災我真得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古風魏晉。
因為唐婉換了一套南朝裙裝,上儉下豐,裙長曳地,頭上十字高鬢,古風古韻宛若洛神出圖。
也許這一刻我該忘卻了年華,忘卻了餘生,只求時光多一秒駐留,但看美人如玉,玉挽夜空。
“先生請。”說著花衣流動玉體側轉前面引路。
我不得不再一次拍拍自己的腦門再一次確定這是真實不是夢境,味道,即便換了南朝華服即便梳起獅子高鬢,即便出口成詩,前面這人也還是唐婉。
因為她身上那種天然的淡淡的槐花香是不會變的。
眼前的美人是個妖精,百變的妖精,隨時隨地都會變成不同的模樣,我跟着上樓,慢慢的緩緩的,時刻注意着美人腳下的長裙,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踩到摔下來,雙臂下意識前伸準備隨時攙扶。
然後客廳內,我看見了一個人……
小木樓是三層,第一層主要是儲存糧食蔬菜和酒,二層才是客廳廚房和書房,三層則是單純的卧室,所以進了庭院往前走直接就是通往二層客廳的樓梯,想要去一樓要繞過主樓梯向右拐才是入戶門。
此刻二樓客廳正中央的太師椅上坐着一個人,一個之前我沒見過的人,這人中等身材四肢很短脖子也很短,鬚髮皆盛,頭髮跟刺蝟一樣根根直立,滿臉的鬍子也跟刺蝟一樣根根直立,倘若是我剛才獨自夜跑的時候遇見一定會嚇一跳並且當成野人的。
男子也是着青衫,跟坐在一旁的老者一模一樣的青衫。
但是我幾乎能確定他並不在這裏常住,木樓里並沒有這男子的氣息,相反他身上一股松針的油香味,他顯然從北方來,因為南方有大片松林可以隱居的地方極少。
這又是一個隱士,跟青衫老者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隱士,基本上可以判定同是梅山武術的傳人,而且相對那身材頎長消瘦的老者此人看起來更加符合梅山武術的氣質。
梅山武術本來就是模仿叢林當中兇猛野獸的襲擊捕獵動作而來,天生具有身體和力量優勢的人更加適合練習,成就通常也會更高。
這是自然規律,簡單易懂。
但是南裝華服的唐婉並沒有給我介紹而是直接帶我上了三樓,男子看都沒看我一眼完全把我當空氣,這簡直是我二十二年來遇到的最奇怪的事情了。
上到三樓一共三個房間一字排開,唐婉直接把我引到最裏面的一間,推開門打開燈,“早點睡吧。”
只有這四個字,說完轉身往回走,只留給我一個無盡遐想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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