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始知別恨深
()“謝照”許久未曾喊過的名字脫口而出,雲芷猶是震驚不已。
在看到他走進來的那一刻,便已經認出了他,然而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別年余,竟會在這樣的地方重逢,更讓她意外的是,謝照分明已是朝中之臣,從服飾上的翎羽刺繡來看,位階從五品。
當初得知謝照離開蒙京后,確實是來到了雲國,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竟已經入仕為官,平步青雲。
那跪在地上的人,徐徐的抬起頭,略顯消瘦的臉龐被凍得通紅,眉毛上已經結了白霜,明明冷得發抖,身姿依舊十分端正,眉宇間的恣肆已然被沉練所替代。
望見她,先是愣了愣,旋即瞭然過來,一絲笑意浮上嘴角,“果然是公主殿下。”
雲芷急忙趕過去扶起他,聽到他的話,也不由一怔,隨之笑起來。
以前在良城的時候,她從來都是易容后才去見他們三人的,後來謝照去蒙京找她,又因她刻意迴避,沒能見到面,今日說起來,謝照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真容。
而後又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與她交友的時候掏心掏肺,她卻連面貌都不讓人見到真的,委實對不起人家。
哈哈兩聲笑,將尷尬掩飾,叫秋水上了茶,兩人心平氣和的開始說起這一年多的際遇。
雲芷十分好奇,謝照雖有志於治國平天下,但明顯又不屑於出仕,為何這才一年,便一下子躍居大理寺少卿了?
謝照淡淡笑道:“其實我當初已經猜到,良城的蘇微便是公主,後來雖是沒見着公主,但也可以確定了。”
“哦?”當初那麼毫無線索的情況下,謝照便能找到雲國質子府去,要確定大概只是需要多花一些時間,也有可能,是回到雲國之後,跟着雲瀟得到了什麼消息。
謝照反問:“公主可知道,我為何會離開蒙京?”還不等雲芷回答,他便自答起來,“因為有一天,我回住處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
那日晚歸,穿過曲折昏暗的巷子時,那人抱着一把劍,劍柄的寒光直直刺到他的眼,叫他以為那人是來取自己性命的。
看不到那劍客的面孔,然而感覺卻是熟悉的,只是一下子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樣的人。
“你現在所作的事,只會置她於不利之地,回雲國,自然知道答案。”
那劍客只說了這一句話。
當時雖不能明了,卻已經覺察到其中牽扯甚多,他不宜摻和進來,最終依言回到了雲國。
許久之後才想起來,那個劍客與梧園的侍衛九月,何其相似。
聽謝照將事情和盤托出,雲芷手一抖,一口熱茶燙到下唇,差點將茶盞打翻。
竟然是他
原來……是他……
帶着茶香的熱氣撲面而來,形成一片氤氳,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心口滾燙滾燙的,眼中湧上一股熱流,還在那麼早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她往後的前途,就已經開始為她披荊斬棘,鋪展道路。
還是那麼早,早到她還在恨他,想報復他的時候……
他怎麼可以這樣瞞着她?怎麼可以?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從謝照口中得知,梁遠雖然回了雲國,卻並未來到雲京,而是留在了赤誠,話本一本接一本的寫,如今備受追捧。
洛清比他們二人先回了雲國,現在與謝照是同僚,皆任大理寺少卿,卻拜在了蔣太傅的門下,即德徽貴君的父親,雲珏與雲瑾的外祖父,蔣政年。
這些年便是蔣政年一直在扇動寧熙帝廢黜長公主,另立皇長子為儲,外戚當中,便數蔣政年勢力最大,可謂是雲芷鞏固權位的一大障礙。
洛清拜在他的門下,無異於站在了對立面,曾經的朋友變成了政敵,真真是造化弄人。
因得知了當初的來龍去脈,便不受控制的想起某個人,變得有些心不在焉的,謝照見了便沒多留,約了下次再敘,便起身離去。
沒過多久,寧熙帝來央霞宮看她,不得已打起十二分精神,與寧熙帝說了許久的話,談起定於四日之後的洗塵宴,寧熙帝本來顧及她的身體,欲再推一些時日,她卻執意不改,明面上說是洗塵宴,卻是一個迎見百官的借口,她初初回國,根基不穩,如若不儘早立威,往後便難以站穩腳跟。
寧熙帝並沒有反對,雖是有些心疼,卻也頗是欣慰與讚賞,想來是知道她做什麼打算的。
夜深人靜的時候,又不自覺的想起那人來,思念鋪天蓋地而來,過往歷歷在目,心卻落得一片空蕩蕩的。
翻出那一打信封,將裏面的信箋一張一張的打開,怔怔的望着一個又一個的畫像,恍然失了魂。
她才想起來,從始至終,都沒有送過什麼給他,一直都是他在給予。
直到分別,也沒跟他說過一聲喜歡。
胸口蔓延開一點尖銳的痛,痛到骨子裏,靈魂都在顫抖……
燈火通明的大殿裏,宴會初散,偏殿裏傳來啪啪的玉石撞擊聲,卻是昭清帝與自己的九皇子在下棋。
“聽說你是與雲國長公主一起回來的?”沉默許久,昭清帝突然這麼問道。
不妨會有這麼一問,對面的人怔了怔,而後微微一笑,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隨即吃掉父親的一顆子。
昭清帝絲毫不以為意,一邊下子,一邊接着問:“聽說你將你師叔趕去雲國了?”
“嗯。”又吃掉一顆子。
“聽說,你在雲國佈置了不少人?”
“啪”又吃掉一顆子,他已經懶得理自己的父親,卻忍不住暗自嘀咕,知道的還真不少。
“聽說你將墨玉送了人?”昭清帝笑得和氣,準備下子的時候,卻發覺自己的棋子已經被圍死。
聽說?估計花了不少心思去調查?
贏了棋,蘭簡兮半點也不想留下去,起身拂袖,“時候已經不早,父皇該歇息了。”
話畢,便轉身而去。
寒風凜凜,夜黑如墨,有什麼東西落到臉上,是一片濕濕的涼意。
下雪了。
聽說雲國已經下了大雪,她一路回去,應該還順利?
雪花越飛越密,很快便落了他一身,濕潤的涼意沁入肌膚,滲着絲絲寒意。
不自覺地便想起去年流落山間小村的時候,她的手腳一直都冰冷冰冷的,非要讓人給她暖氣護着,才會有些許溫度。
這麼冷的夜,也不知道她可睡得好。
站立在這皇宮的高處,將整座皇城一覽無遺,他慢慢的握緊了手掌,彷彿將什麼抓在了手心,緊緊的,半點也逃不掉。
隔日,央霞宮中,秋水整天笑得合不攏嘴,拿着長長的禮單,一個接着一個的給雲芷報出京中百官王親送來禮物。
雲芷聽得很是無趣,不過都是些不甚用處的金銀珠寶,真正寶貝的東西沒有幾個人捨得拿出來,早些時候寧熙帝還派了賞賜,好東西多不勝數,但也不一定能用得上,倒是雲瀟送來的一些小玩意兒,來的更為討喜一些。
“侍者五名?是下人么?難道宮裏的人還不夠?”念到禮單的最後,秋水顯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侍者?
雲芷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這是哪個王八蛋送這種禮物給她?
所謂侍者,也就是提供侍候的人,包括意外服務,用另一種更直白的名稱來說,就是面首。
在雲國,圈養面首雖然不是什麼體面的事,但也實屬正常之事,只要女人能夠養得起,就不會有人去指責,至少明面上不會,就好像男人三妻四妾一般。
但說到底,除了女帝之外,社會主流道德觀還是不贊同包*面首的,雲國歷史上,女帝的人數遠遠少於男帝,沒有幾個男人會容忍自己的妻子還有別的男人,而雲國圈養面首者,大多也是沒有原配的。
“這是哪家的禮單?”咬牙切齒,一字一句。
秋水只覺得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嚇人,聲音也滲着森森寒意,幾乎忍不住打寒顫,“是京中的盧家。”
盧家?便是那雲京第二富,蔣太傅的故交,盧永。
本想一口回絕,開口時卻突然改了主意,盧家送這麼幾個面首過來,無非是想安插眼線,要是能讓她沉迷美色,那再好不過。
要是就這麼送回去,下回定然還是要安插其他人進宮的,倒不如暫且留下來,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更好做防範。
“隨便給這些人安排一個職位,不要太好就行。”雲芷淡淡的吩咐下去,清麗的面龐陰晴不定,眸底暗涌橫流——
爭權就要開始了。
訾衿知道這事之後,什麼也沒說,卻是叫雲瀟緊張了一番,得知雲芷的用意之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隔日,盧永被夫人在朋友宴會上抓姦,一路提着耳朵衣衫不整的拖回府里,好些天都沒出門,據說是被罰跪在房門外整整一天一夜,一把老骨頭熬不起,病了好一陣。
後來說起這事,雲瀟總是笑得意得志滿,分明一副做了壞事的模樣。
洗塵宴前一天,不小心受了些風寒,幸而墨詢及時開了藥方,又施了針,到了第二天的時候,勉勉強強好得差不多,總算不會耽誤宴會開席。
今天累了,先這麼多,明天再努力多寫一點╭(╯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