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逢【06】

公元前165年，漢文帝十四年，匈奴14萬騎入朝那蕭關，火燒回中宮。那一年，天降大雪，漠北雪原朔風如鐵，八百里荒原被皚皚白雪充塞所有間隙，只有黑色的漠河還懷着映照星辰的記憶在冰下粘滯地流着。

“天朝虎將”霍長卿將軍大帳，一名副將急急地沖了進來，見到正凝神思索破陣之法的黑衣男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未語先淚，“大將軍，夫人她……”

“夫人怎麼樣？”霍長卿提筆的手一頓。

“夫人……夫人讓匈奴抓走了……”

“啪嗒”一聲，霍長卿手中的筆掉在了桌上，濺起的墨跡將他剛剛擬好的破陣之法染的一團糟。他囁嚅着嘴唇，沉默，鐵掌死死扣着桌角，只聽得“咔嚓”一聲，烏沉沉一張楠木書桌竟被生生扳下一角來。

良久，他顫聲問：“夫人……現在何處？”

“正吊在匈奴陣前！”

霍長卿閉上眼，別過臉去，兩頰咬的生硬。

一聲“大將軍請節哀”，副將已熱淚盈眶。落入匈奴之手，夫人哪裏還有活路，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那是將軍唯一的骨血啊。

霍長卿輕嘆一聲，咽下傷悲，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取下凝霜鐵甲，兀自往帳外走去，腳步決絕。

暴風驟起，彷彿一匹洪荒巨狼復活過來，在廣袤無垠的原野上嗚咽咆哮。

兩軍對峙已經三天三夜，雙方將士均以疲憊不堪。

匈奴陣前，一個即將臨盆的女人被捆綁在十字木架上，氣若遊絲，奄奄一息，凌亂的頭髮掩不住高貴的面容。她就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妹，安華公主。

霍長卿策馬駐足於五萬霍家軍精銳陣前，揚鞭怒喝：“匈奴狗賊，擒吾妻兒！我族軍人，赤膽忠心可昭日月，豈會受制於人？我霍長卿，為了吾國吾民，為了大漢河山，寧願擔負拋妻棄子的罪名，誓與匈奴狗賊血戰到底！”

此言一出，霍家軍精銳群情激奮，振臂高呼：“保家衛國，誓與匈奴狗賊血戰到底！”

匈奴大將扎和台緊了緊手裏漆黑的長鞭，突然抽在女人隆起的肚子上，冷笑一聲：“霍長卿，你的這位嬌妻可不是說殺就能殺的，她是你們漢人皇帝的親妹妹，皇室血脈，身份尊貴。到底退不退兵，你可要計較清楚了？”

女人連呻吟的力氣也沒有了，一道血水從大腿內側蜿蜒而下――暗紅的血，便在純白的雪地上開出一朵凄美的花來。

“取我的弓箭來！”一聲氣盪山河的怒吼，震的枯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扎和台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張手臂般粗細的大弓被兩個士兵抬上來，他知道這位漢朝的將軍想要做什麼，不由咬牙切齒：“霍長卿，你當真擔得起‘鐵血無情’四字啊！我扎和台小看你了！”

霍長卿端坐於馬上，把一張硬弓幾乎拉成了滿月。

身後是大漢王朝霍家軍精銳，身前是自己愧對一生的摯愛，然而，對於天朝的將軍而言，似乎沒有太多路可以讓他選擇。

這一箭射出去，即便他不戰死沙場，也必定落個“誅殺皇族”的罪名，橫豎都是死路一條。

“夫人，對不住了！我那未出世的霍家孩兒，對不住了！”

羽箭破空而去，“錚”的一聲，木架上的女人身體一震，不消片刻，一直堅挺着的高貴頭顱終於緩緩垂下了。

沒有人看到，安華公主那抹掛在嘴角的凄美笑容――那個男人，是她用一生來敬、用一生來愛、用一生來思念的。

一直以來，他離她太遠太遠了，遠得她快忘記他滄桑的容顏，他威嚴的聲音，和他手心的溫度。現在，他們一家三口很快就可以團聚了。真好，這樣真好。

“長卿，我和孩子在奈何橋上等你……生前，你把一生都獻給了大漢天下，死後，就讓我獨佔你一次！”

高亢而急促的戰鼓一聲高過一聲，兩軍廝殺在一起。

鐵蹄錚錚，刀光劍影，在這一片血雨腥風中，突然響起一個嬰兒嘹亮的哭聲。他的母親早已香魂遠去，他的父親也已戰死沙場，而他卻從鬼門關轉了一圈，降生在了兩軍交戰的漠北雪原。

滾燙的熱血灑在他柔弱的軀體上，金鐵交擊之聲充斥在他的耳邊，他柔弱無助，只能大聲啼哭，朝天空揮舞着紅通通的小手。

霍臨岳，這個出生於鐵蹄錚錚中的嬰孩，十五年後，子承父願，又一次踏上了漠北雪原，橫刀立馬，鎮守邊關，這一守就是十七個春秋。

也許命中注定，這位成熟冷峻的征夷大將軍，屬於這片荒原，無論生，還是死。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