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修)
()“皇上,那封信件太子殿下看完之後便隨身帶走了,底下的人卻是一個也沒見過。”何柱兒在帝王的盛怒之下,頗有些戰慄地跪在一旁。
康熙雖然老了,但經由時間沉澱下來的威嚴卻愈加厚重,何柱兒顫抖着唇,幾乎要懷疑,面前如鷹般的目光的主人與先時對待太子和顏悅色的老者是否是同一個人。
“哼,看完便走了。”康熙重複着這些個字樣,忽地森然作怒:“宮中這麼多侍衛,卻竟然攔不住太子嗎?退一步說,即便攔不住太子,你們這些個奴才也該跟隨在太子身邊才是,怎的竟由得太子一人去了那虎狼之地?”
虎狼之地?
何柱兒驚愕地抬起頭,隨即彷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般,又猛地低了下去,不停地磕着響頭:“稟皇上,奴才們確實不知呀!若是知道太子此行有危險,奴才們再怎樣也不敢單獨讓太子出去的。”
康熙在數日前方才交給皇孫弘皙一樣差事,不料卻在那一日收到反派的書信,說是弘皙在他們手中。
康熙本自不信,只是弘皙在當天便失去了聯絡,事情發展到後來,也不由得他不信。
有皇孫在手為質,那些個叫囂着反清復明之人還會做什麼?大抵就是漫天要價然後與政府就地還錢罷了,可令康熙不解的是,那書信中的條條列列,竟有一半是針對太子!
這便不由得康熙不起疑,究竟是為何,那些人會如此看重這個廢而復立的太子,無論從何種方面來說,最先該被關注的,都必是他這個大清帝王無疑!
究竟為何?這舉動的背後,定然有隱情!!!
帝王們對於與自己江山相關的事宜通常都有着敏銳的直覺,康熙也不例外。
他老了,失去了年輕時的雄心壯志,但卻唯獨對這玉座,以及玉座之後的那些個東西極為執着。
他,是努爾哈赤的子孫,是愛新覺羅的榮光的傳承者,是大清盛世的奠定者。他殺過很多人,玉座之下早已是白骨累累,午夜驚回之時亦曾身心疲憊。然而,卻不後悔。
但凡他在位一天,這條漫無止境的殺伐之路便會持續下去,對於他來說,有些人,是必須死的,比如說……朱家的人!
“給朕備馬,傳朕旨意,命九門提督出動,率軍包圍煤山!”康熙的眸光中閃過一絲狠厲。
朕卻想知道,朕的太子與前明諸人究竟有和干係。說他會因這皇位造反,朕卻是信的!可若說是為了前明與朱氏,斷然沒有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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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朱慈煥皆已出動,長劍與短刀在日光之下閃耀着明晃晃的殺意。
兩人皆是以命換命的打發,一旦出手便毫不留情,且絲毫不顧及回防,朱棣剛剛橫刀架住了朱慈煥的長刀,朱慈烺的短刃便迎面而來。
朱棣見勢自身後抽出一支箭羽,將短刃阻擋在身體之外。
進行了幾個回合,朱棣打得竟是頗為艱辛。
眼見着戰況逐漸焦灼,忽地,朱慈煥用手抓住了朱棣的長劍,一隻手掌登時血肉模糊,他卻不管不顧,一劍刺向了朱棣的右肩。
“你倒是準備的充分!”眼見着劍尖在盔甲的阻擋之下只沒入了少許,朱慈煥咬着牙,將劍一點一點地插入。
與此同時,朱棣的利刃,也一點一點地加深他的傷口。
朱棣面上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逝,緊接着,他的眸中泛濫出滔天的殺氣。
趁着朱慈煥全部的氣力集中在他的右肩之時,他猛然抽出手中的劍,斬斷朱慈煥的左手,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劍直直地刺入朱慈煥的腰腹!
“慈煥!”朱慈烺見到僅存的皇弟在面前被傷,一雙眼睛登時佈滿了血紅,他死死地盯着朱棣,短刃一挑硬生生將朱棣橫檔在他面前的箭羽挑了開去。
若放在以往,朱慈烺決計做不到這般地步,就連朱慈煥也是……所以說,這是仇恨的力量嗎?
可惜毫無價值。
改變不了自己的人生,改變不了別人的人生,除了為這盛世之中鍍上一層灰暗的陰影之外,似乎別無所有。
“我不明白……不明白,我……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究竟有什麼不對?”朱慈煥顯然已是油盡燈枯,重生的身體上,蒼老的面龐鍍上了一層死灰。
斷裂的左掌還在持續的不斷地滴着血,同時也蠶食着他的生命,可他,卻似乎只想要討回一個公道。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面前的朱棣的面龐似在游移,且又模糊不清,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他,穿透了蒼穹的萬物,飄向了一個悠遠的年代。
一個真真實實存在於他的前半生,卻又恍然若夢的年代。
那時的他還是永王,早早地便有了自己的人生軌跡,雖不受父皇重視,與後來的人生相比,卻也是難得的安寧。
甚至當父皇昭告天下勤王之時,他與諸位皇子公主仍是兀自懵懂。
然後有一天,父皇突然衝進妃子和公主們的寢宮之中,緊接着是一聲又一聲的慘叫,妃子們自行上吊,而公主們則不無凄慘地倒在了血泊中,大大的雙眼中還殘留着趨之不盡的恐懼。
溫熱的體溫逐漸冷卻,這……是前一刻還在和他溫聲說話的人吶,在短短的一瞬間,就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無邊的恐懼自少年朱慈煥的心中升騰起,冰冷的屍體那悲慘的模樣徹底打碎了他平靜的夢境。
皇宮早已不是他自小長大的家,而是將他囚困住,隨時會要了他們的命的囚籠!
而那個,他呼之為父皇的男人,則在他的眼中便成了一隻厲鬼,隨時會取走他的性命!
那個男人卻沒有殺死他,反而讓他們三兄弟一起逃了。
他說,要他們儘可能的逃,有多遠跑多遠,千萬不要被李自成的起義軍發現。
他還說,一切都是為了復國,他說,‘父誠望有復國之日’。
可是,他不想復國。
他從小便被教育着,將來自己只是一名閑散的宗室,他沒有朱慈烺那樣堅定的復國決心,也沒有三皇兄那樣為了富貴榮華而在南方稱王的創舉。
他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只是想要活下去,如同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不反清……只是想要平平靜靜地活下去,咳咳……可是滿人們卻連這點安寧也不肯留給我……”朱慈煥的眸光微微轉動,彷彿突然想到什麼般的,迸發出強烈的仇恨之光,“殺了我還不肯罷手,竟還將我的兒子們凌遲,逼死了我的妻女……他們究竟犯了什麼罪……”
“明明……本來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擔憂受怕一生,最後,在那難耐的痛苦中死去……老天給了我一次重新回來的機會,不正是讓我復仇來的嗎?”
他睜大了眼,眸中突然閃爍着奇異的光彩,“明太宗,你文治武功,卻是踩着侄子的屍體上位,如今,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投向清朝,命運註定要懲罰你!”
朱棣只是靜靜地凝望着他,忽而嘆道:“你太固執了。”無論是固執地想要活下去,還是固執地想要復仇。執念,幾乎組成了面前這個人的一切。
“固執?那不重要了……不重要了……”是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因為,朱慈煥的生命,再一次地,走到了盡頭。
重生的歲月,向老天偷來的時光,然而這對於失去了一切的朱慈煥來說,所剩下的只有痛苦。
陽間沒有了他的位置,他也再沒有任何的親人,復仇的執念,組成了他重生以來的生命。
現在,是時候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