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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嵐距離邊境地區並不是很遠。但即使這樣,一路上的行軍,芬丹也很少露出和善的神情,總是繃著個臉,一臉嚴峻。
奇怪,他當真是精靈族人嗎?那麼精靈族人的那些和善、親切、很有愛的特質,都上哪裏去了?這個芬丹,倒像是天生面癱。
嗯,路還沒走幾天,我對他私下的稱呼已經升格為“綠色騷包面癱肌肉男”。我真擔心,我給他起的外號,這一路上會無限增加上去,就好像以前皇帝給先帝或者太后的謚號一樣,逢年過節就加贈兩個吉祥讚美的字,最後拉拉雜雜字數長達幾十,想一口氣全念下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我帶着軍隊,緊緊跟着他,一路無話。舉凡大軍紮營、行軍進度,甚至當我們在路上遇到個把攔路劫道想趁火打劫一把的各種族流民乃至土匪強盜的時候,我都是全聽芬丹的指揮。當然,如果他派我上陣,我也毫不含糊,三下五除二解決那些小野兵們。
我得讓他對我放心,讓他感覺我對艾羅蘭王國的忠誠毋庸置疑,讓他覺得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精靈族小姑娘,不過是靠着幾招魔法和一點馴養蜂群的能力,在軍隊裏憑努力上了位而已。
如此這般讓他指哪打哪了幾回,我乖順努力的姿態終於能換回他偶爾放鬆一些的面孔。他對我的語氣開始不那麼嚴厲,雖然他的措辭還是一板一眼得讓我頭疼。
十來天後我們到達了丹拉德附近,這是國王為我們此次的戍邊任務指定的駐防城鎮。
我們先繞過此城,送了那個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都不知道鼻子打哪兒出氣的考德威爾領主和他的人馬到附近的指定地區安頓下來。我們的軍隊也在當地停留了幾天,幫忙那群獅鷲帝國的難民們清理居處、搭建房舍等一應事宜。而芬丹則看起來對這個不甚靠譜的領主更是不放心,抓緊臨行前短暫的一點時間又教導了一通對方,考德威爾領主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唯唯諾諾,低頭恭領教誨。
精靈軍隊出發返回丹拉德之前兩天,我經過考德威爾領主的帳篷,看到他正站在那裏指揮人搭建馬廄。他那匹也是捂得密不透風的可憐的馬懨懨地站在一旁,被系在一棵樹上,頭也垂着,雖然看不到它的面部表情,可是它的肢體語言也表現出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我有點不忍,看看這天氣也快到初夏了,考德威爾領主自己沒汗腺不怕熱沒關係,可也不能罔顧坐騎的生理需要?
我走上去,一本正經地對考德威爾領主說:“領主,芬丹大人派我帶話給您。”
說完了我自己突然想到以前看過的小品,“隊長,皇軍托我給您帶個話”。不禁暗自啞然失笑。
不過考德威爾領主顯得可是十分莊重,馬上叫停了馬廄的修建工程,轉過身來端端正正地面對着我,十分殷勤地應道:“啊,啊,黛蕾爾小姐,請講。”
這禮儀也太周全了點,在現場另外的七八個無關人員的注視下,我突然覺得有點汗。輕咳了一聲,我面容很嚴肅地對他說:“我們精靈族人,一向尊重自然界的各種生物,講求和諧融洽的方式與別人共同生存。這點,想必領主大人是知道的。”
考德威爾領主不明所以,但是基於對芬丹積威的重視,他還是連連頷首。
嗯,被嚇住了就好辦了。我暗喜,繼續說道:“我們尊重貴國的一切風俗習慣,只是時近六月,天氣漸熱,貴國騎士的馬匹卻都穿着褲子鞋子,也頗為累贅,將來作戰起來也不利機動敏捷。故此敢請領主額外下令,將這些馬匹的褲子鞋子裝備一律撤下,讓馬匹輕裝上陣,豈不是會精神大振,更能出力?”
我耍了點小詭計:前面我說的那些什麼種族之間和諧相處的精神,確實是芬丹說過的,我也沒跟考德威爾領主說謊;但是後面那啰里啰唆一大段,卻是我暗自塞進去的私貨。我玩一回偷換概念的把戲,想必這個家裏來了賊,只會帶人往鄰居家裏跑着求救的領主,也不會發現。何況,就算他發現了,難道還敢去追問芬丹不成?
考德威爾領主一愕,顯然是沒想過我們居然提出這麼一個要求,面露為難之色。我見狀也不勉強,徐徐笑着說道:“當然,這只是一個建議。如果領主為難,我們自然不會強求。另外,我軍即將不日回師歸建,望領主大人今後善自珍重……”
考德威爾領主慌忙說:“啊啊,不為難,不為難。這本是我自己的一個特殊習慣,也沒想着要改……其實,我方其它軍隊也沒有這種裝束的,要改回跟聖堂軍隊一樣的裝備更好……那麼我就立刻下令,把多餘出來的這些東西撤掉好了。”
我抿唇而笑,“如此,就多謝領主大人大量了。”
我們正式回師丹拉德那一天,考德威爾領主還率領旗下軍民,列隊歡送我們。我跟在芬丹身後緩緩騎馬而行,經過考德威爾領主馬前,正站定下來兩下里殷殷話別時,那匹馬忽然長嘶一聲,用鼻子來拱我的腿。
彼時芬丹那幾句客套的話正跟考德威爾領主說到一半,見狀也停了下來,奇怪地看着我。
我有些窘迫,只得陪笑,“嘿嘿,嘿嘿。”
領主那匹馬卻是頗為熱情,好像通人性一般,不停親親熱熱地用鼻子拱着我的腿,從腳一直到膝蓋,凡是它夠得着的地方,都拱了個遍。
眾目睽睽之下,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報它的熱情,只得從自己的獨角獸坐騎上俯身下去,拍拍它的頭,又隔着它的頭盔,撫了撫我想像中它藏在盔下的馬鬃。最後弄得自己有點感傷起來,想想它對我如此親熱,我卻無以為報,橫豎從自己懷裏搜出了幾塊本來打算喂我這匹銀色獨角獸的松子糖,直接餵了考德威爾領主那匹如今已是輕裝上陣的馬。
芬丹橫了我一眼,繼續跟考德威爾領主話別完畢,大軍出發前往丹拉德。我連忙撥馬跟上。
芬丹在我前方不遠處走着,我們一路無話。忽然,他沒頭沒腦地出聲問了一句:“那匹馬,為何跟你如此親近?”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笑回答:“大概,是因為我脫了它的褲子。”
芬丹聞言,驟然勒轉馬頭,回身瞪着我。看我滿臉堆笑,一臉正直無辜的樣子,他臉色似是有點發青,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言不發,又撥轉馬頭,向前走了。
我繼續跟在他後面,笑着搖了搖頭。
唉,這個老古板。果然不能欣賞我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