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鎮醫院
“我們回來了。”袁茵如是說,可她緊鎖的眉頭並沒有因此舒展開。透過裂縫的前擋玻璃看得真切,山橋鎮上遠遠看去一片蕭索,安靜得不同尋常。
張城還記得他們剛到鎮上的情景,幾個月前流行於世界每一個角落的大規模新型流感剛剛肆虐過,當時他認識的所有人都感冒了,可人們國慶出遊的熱情卻依然高漲。山橋鎮是這附近山區幾個旅遊鎮點之一,不僅負擔著自身轄區範圍內數個旅遊景點的眾多遊客,還作為承接着通往周圍城鎮的交通要道,所以在它並不算大的鎮域規模中,賓館、各種飯店、旅遊用具紀念品店、超市、醫院、郵局、銀行等一應俱全,甚至連中國福利彩票也在此設銷售點且生意興隆。所以通常時間均人來車往川流不息,遇到國慶這種大假期更是熙熙攘攘到處人聲鼎沸。
眼前進鎮如此安靜的情況,不論是生長於此的袁茵還是親眼見過山橋風貌的張城等人都有一陣沉重感籠上心頭,莫非這一整天的折磨還沒有到終點?
袁茵打開車燈,看到落日下街兩旁店鋪都開着黑洞洞的門嘴,幾乎所有的玻璃都被砸碎,馬路七零八落全是垃圾雜物,垃圾箱傾覆,髒亂不堪。
由於得天獨厚的空氣質素,山橋鎮大路兩旁的店鋪總會於露天擺放一種風格統一的紫色藤編造型桌椅在店門外的路邊供遊人遊憩,成為這個小鎮著稱的景象之一,然而此時此刻,和諧歡快的氣氛不見蹤跡,推翻的桌椅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有的甚至破損殘缺,袁茵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破壞力能拆散結實如藤椅這樣的厚重物件,她放慢車速,小心翼翼繞過橫七豎八停在馬路上或破損的車輛,盡量躲閃不要被馬路上的碎玻璃碴子扎爆車胎。
她默默地深呼吸,用力壓下跑回家去探看父母的衝動,把巴士開到鎮醫院門口。在最後一束陽光消失在石階上前,眾人攙扶着趙父下車走進醫院。
田璐走在最前面:“有人嗎?我們有重傷員需要急救!”
沒有人回答,醫院裏光線更暗,劉勇一進門就試了試門口的電燈開關,果然沒電。
醫院面積不大,進門是個設有挂號窗口和取葯窗口的小廳,廳后是條走廊,走廊兩旁是各種診療室和幾間病房。大廳里有四、五部公共電話,無一例外地,聽筒全部低低地垂着一動不動,鋁皮包裹的電話線在傍晚的餘光下微弱地發著點亮,鄭衛國一早上前一一試過,轉過身來失望溢於言表,“沒有聲音。”
趙父已經倚靠在兒子身上臉色蒼白渾身發顫,似乎連呻吟呼痛的力氣都沒有了。
田璐看沒有人回答,自己找到走廊第一間的診療室,讓趙強扶着他父親進來坐在椅子上,手腳麻利地開始用雙氧水為趙父清洗傷口,疼得老漢直嚷嚷。
剩下的人各自去上廁所,袁茵站在外廳處焦急地踱步,她家就在不遠處,本想回家看看什麼情況,父母是不是還好,她父親是個業餘雕刻愛好者,通常都在家裏,母親是出了名的熱心腸,喜歡在鎮上四處走動,無論出了什麼事,由這個場景判斷事發時一定無比混亂,但願母親同父親一起待在家裏而不是碰上麻煩……可自己帶的遊客死的死傷的傷,鎮上也空無一人,她又不能就這麼走了,於是急得直掉眼淚。-=手打吧會員手打www.shouDa8.com=*
幾個人方便完集中在診療室周圍議論紛紛,張城在走廊西邊不遠處一間病房外找到一台攝像機,他打開電源,LCD屏幕上出現了一段影像:
片子的主角是個官員模樣的中年人,一絲不苟的白襯衫,黑灰色西裝褲,戴副金屬框眼鏡。拍攝的內容就在醫院裏,這位官員在周圍人的簇擁下上了台階,向廳內坐着躺着滿滿的人群舉高雙手致意說:“大家不要驚慌,我們山橋鎮醫院藥物儲備很豐富,傷員請放心養傷,政府會負責大家到底!子弟兵已經帶着醫療隊來支援我們,鎮上派出所還有民兵也都在外抓捕行兇者……請大家務必鎮定!聽從政府工作人員的安排,不要聽信謠言、傳播謠言製造混亂!”
說完,一行人轉到廳后病房中看望卧床的傷患。
隨後攝影師給了病床上傷者一個特寫,只見他面色青灰,呼吸急促,喉嚨里發出暗啞不規則的呻吟聲,像是氣管中卡着什麼東西似的。
原本站在診療室外的眾人已經圍上前來,看到這裏,心中均同張城一樣猛然下沉,因為畫面中那灰白髮青的膚色,那暴突的眼球,還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都同營地里見到的朱大偉一模一樣!只是朱大偉能跑能咬,此人卻奄奄一息。
突然,傷者呼吸停止了,鏡頭移開鎖在那個官員身上,一旁的護士跑開去拿搶救工具。官員強自鎮定地面對鏡頭,只見他喉頭顫動幾下,開口道:“很遺憾……”
後半句話還沒出口,身後床上本已停止呼吸的病患突然緩緩坐了起來,畫面外有人驚呼:“唐書記!”
唐書記顯然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他忙着做走進醫院一路重複做的動作,舉高兩隻手向下壓:“大家鎮定!鎮定一下……”又有人喊:“唐書記小心後面!”
唐書記反射地回頭看,卻正好被那個起身的傷者一口咬住脖子。
畫面顫抖起來,四周驚叫聲此起彼伏,本來水泄不通的病房一下子開始向門口潰敗,傷者一揚頭從唐書記脖子上扯下一塊血肉,連着好長一截血管,頓時血液噴濺出來,鏡頭上全是。
看到這裏,圍在一起的張城他們似乎又經歷了一遍發生在林中營地的那一幕,瑟縮一下遠離攝影機畫面。
想是扛着攝像機的人從肩膀上拿下改手提的緣故,畫面突然朝向地面后又恢復向前,顫抖得更凶,唐書記由畫面角落裏重重倒下,鮮血還在源源不斷從他脖子裏湧出,聚成一灘在他身下不斷擴大,傷者撲在其屍身上啃食不停。
尖叫聲刺激着大家的耳膜,畫面中紛亂不堪,各種人腿,護士穿着白褲子的腿,男人穿着西裝褲的腿,女記者穿着絲襪西裝裙甩掉一隻高跟鞋的腿,走廊里穿牛仔褲的腿……紛至踏來,一個矮小的女人在推搡中倒下,攝像機鏡頭隨着人群一起從她身上踏過,甚至清晰地記錄下了攝影機主人腳踩在她身體上時發出的“咔咔”聲。
哭喊聲、尖叫聲像炸開了鍋一般,可以看出人們都在向醫院出口逃去。這時,拿攝像機的人似乎被什麼猛撞一下,一個男人的驚叫聲響起,畫面天旋地轉重重晃動,隨後砰地一聲,攝像機落在地上,又有更多的血濺在鏡頭上,不一會兒,畫面變黑了。
這應該就是為什麼沒人來接他們的原因。就在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走廊那頭傳來小孩子的驚叫聲――
“斌斌!”鄭衛國和孫淑蘭同聲大喊。
張城扔下手中的攝像機,跟在鄭衛國身後,看見走廊那頭一個蹣跚搖晃的身影正在抓住一個小孩子向嘴裏送――那小孩穿着牛仔褲和黃色T恤衫,頭戴棒球帽,不是鄭斌是誰?
眼看那個身影就要咬上鄭斌,張城身後的孫淑蘭喊聲已帶上哭腔,大夥還遠已經來不及,就在這心驚肉跳的時刻,狗吠聲傳來,一個渾身金色的狗影跳起來牢牢咬住對方,孩子得以掙脫向大人們跑過來。
張城看到那個攻擊鄭斌的人身穿攝影人士特有的土黃色多口袋馬甲,迷彩休閑褲,身材壯實,應該就是剛才發現的攝影師沒錯,只是現在他膚色發青,眼珠暴突,嚎叫着試圖把咬住自己手臂的狗甩開,卻絲毫沒有痛苦和害怕的意思。張城同鄭衛國一起把那人推進一旁的房間,並抓起一旁的拖把當門拴插牢,那人隔着門上的毛玻璃拍着門,一下又一下,重重得像是敲在眾人心上。
鄭斌撲在母親懷裏哭道:“我上完廁所突然聽到有響聲,一看是個叔叔,我就叫他,哪知道他轉過身來樣子那麼可怕,臉上還流血,我嚇得想跑,可他抓住我還要咬我……多虧豆豆救我……媽媽我害怕……”
孫淑蘭心疼得直流眼淚,問:“斌斌你有沒有被他咬傷?”
鄭斌說:“沒有呢,豆豆先咬住他的……豆豆!豆豆?豆豆你怎麼了!快站起來啊!”
只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金毛犬渾身抽搐,嘴裏吐出發紅又發黑的白沫,倒在地上抽動幾下,竟氣絕身亡。
小孩子的淚閘更是關不住,他放聲大哭:“豆豆!豆豆你醒醒啊!你陪我玩啊!我把牛肉乾都給你吃!嗚嗚……爸爸,快救救豆豆啊……”孫淑蘭聽了一籌莫展,王翠芳和袁茵都陪他掉淚。
聞聲趕來的是田璐,她已經將趙父的傷口處理好包紮上,並給他打了抗生素與消炎藥,本想和眾人商議收拾個病房出來給他休息,沒想到出來竟是這麼個情景。她看了看狗嘴,說:“是中毒死的。……難道那人身上有毒?鎮上的人是不是中毒才變成這樣的?”
鄭衛國說:“現在看這些瘋子身上的確是有毒的,能毒死狗,錄像上那個書記好像說是暴亂,還說解放軍和醫療隊很快就來,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等等?”
希望如此,張城心裏這麼想着,卻暗暗估計着情況很可能比預想糟許多。
事實上剛才看攝像機里畫面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左下角的日期已經是四天前,也許由於畫面內容太過震撼,其他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如果說四天前救援部隊就知道這裏的情況,他們沒有理由現在還趕不到,或者救援已經來過又走了,把他們落下了?所以鎮上空無一人是因為居民同遊客都撤走了?現在他們奔波了一天,受到巨大的驚嚇,還有團員死亡重傷,以上哪一種情況都是不妙的,看着和自己朝夕相處了七八天的眾人或焦急或沮喪的神情,他不能再說出任何不樂觀的推測打擊他們的信心,當務之急就是先找個乾淨的地方安頓下來休息休息補充能量再考慮呼救的問題,重傷的趙父更是耽擱不得。
雖說醫院裏藥物同醫療設施齊全,但一片狼藉,沒有電,地面上全是碎玻璃碴和乾涸的血跡,走廊里還關着個暴力會咬人的瘋攝像師,那根拖把桿不知能支撐多久,他要是出來傷到人就麻煩了,況且即使他被關着,咽喉里發出的嚎叫聲也夠讓人心驚膽戰的了。
醫院裏不能停留,好在他們的隊伍里有個醫生。於是張城把自己的想法說了,立即讓田璐拿足夠的藥品,準備帶上趙父找個賓館先安頓下來。
其餘的人沒有異議,都跑去幫田璐拿葯,只剩鄭衛國一家把死去的金毛犬抱到一張病床上,找了張乾淨的布單輕輕給狗蓋好。鄭斌抽抽搭搭地撫摸着狗毛不肯離去,鄭衛國和孫淑蘭在一邊安慰兒子。
張城突然打手勢讓眾人安靜下來:“你們聽到腳步聲了嗎?”
所有人手中動作都停止,果然,除了被關在房間裏的人發出的拍門聲,另外的沉重拖沓的腳步聲正從走廊那頭傳來,開始像是一個人,幾步后就變為多重腳步聲,暗示着聲音的主人有很多個,更近了,從人的喉嚨里發出的似嗚咽似咆哮的哀嚎聲傳入眾人耳朵里,張城覺得脖子後面的汗毛全豎起來!
還不容眾人做出任何反應,走廊那頭黑暗的陰影中已經出現了幾個人影,他們步履蹣跚關節僵硬,打頭的像是看見他們,奮力支撐着加快前進速度,伸手向前,張大嘴巴發出更大的嚎叫聲。
不知誰喊了聲“快跑”,大家同時邁步一窩蜂地向醫院大門衝去。
田璐和趙強一起攙扶趙父,趙父已經意識不清難以扶起,田璐的丈夫李志強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快啊!都上車去!”張城大喊,一面隨手撿起地上一根掛吊瓶的鋼架準備做武器。趙強背上父親同田璐一起向外跑去,動作稍一緩就落在最後,這時趕在最前面的一個瘋子已經伸手夠到田璐的衣角――
張城用吊瓶架狠狠撞得伸長手的瘋子踉蹌着後退並撞到其後的另一個瘋子身上,替田璐解了圍,趁着這當口四人跑出醫院大門。剛出大門就聽到巴士發動機的聲音。
車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