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鬥毆
清晨的冷氣和霧氣一般渾濁,四下里白茫茫的。劉白站在樓下,甚至看不清兩側的道路在哪。他有些擔心,母親本來就腿腳不好,下樓買菜的時候萬一摔倒怎麼辦?
但是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再做什麼。從這裏到自己上班的汽車修理廠,足足有五公里的路程,就算坐公交車也得半個多小時。但是劉白捨不得這個錢,他更願意走路上班走路回家。一來可以鍛煉身體,二來每個月可以省下大約二百來塊,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他沿着街邊的行人路,匆匆向前走過。途經的包子鋪冒着熱氣,看樣子剛開門沒多久,劉白走到店前,老闆娘很熱情地招呼他:
“小劉啊,今天這麼早?”
“黃姐,早啊。”他也友好地答覆道。
“老規矩兩個菜包?”
“嗯。”劉白從兜里摸出一元錢,遞上去。
“你們家老太太怎麼樣了?”
“我媽身體還好吧,就是老樣子,沒啥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路過老百貨市場的門前時,不少擺攤的攤主搬到了過道上。劉白的眼光隨意地在商品中掃來掃去,他並沒有什麼購買的打算。
但當他看見擺在地上的熱水袋時,心裏還是免不了觸動了一下。馬上就要入冬了,被子那麼單薄,不如買個暖水袋先給媽捂着,再考慮換房子的事。
這樣想着,他蹲下身去。
攤主躺在攤開的小懶人椅上,閉着眼睛打着瞌睡。感覺到有顧客,他急忙坐起身來,笑眯眯地招呼道,
“小兄弟,想買什麼呀?”
劉白指着暖水袋。“這個多少錢?”
“二十。”
劉白皺皺眉頭。一個灌熱水的普通暖水袋,又不是充電的,為什麼這麼貴,要這麼多錢?
他起身就要走,不想跟這個奸商多說一句。
“小兄弟別走啊,要不十五怎麼樣?十五?再送你個小東西當贈品?”
劉白回過頭,那攤主臉上戴着圓框墨鏡,頭上裹着氈帽,看起來就像個招搖行騙的老江湖,一看就沒少騙人。
“十塊。一分也不能多。”劉白很堅決地說道。
“哎呀,小兄弟啊,做的都是賠本生意啊。”攤主邊說著,邊在手中轉着三個墨綠色石球,“不能再商量商量嗎?”
“不行就算了。”
“行吧行吧。”攤主捂着臉招招手,滿臉心痛的樣子,“順水推舟送個人情,以後常來啊。”
“贈品呢?”不料劉白伸出手,“贈品還沒給。”
“你小子怎麼這麼得理不饒人啊?”攤主氣得鬍子發抖,挪開墨鏡看了他一眼,臉色忽然一愣。
“怎麼了?想賴賬么?”劉白不依不饒。
“小子,聽我一句勸,趕緊回家去吧。”那攤主平靜地說道。
“為什麼?我趕着上班,你就說能不能行?”劉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催促道。
攤主嘆了口氣,拿起那個暖水袋丟在他懷裏。
“就當送你了吧。”
“不行。十塊就十塊。”劉白很堅決地從兜里數出十元,塞在他手裏,“明兒記得把贈品找給我,我忙着上班呢。”他匆匆向前離去。
攤主苦笑着看着手中的錢,一言不發。
跟那百貨攤攤主討價還價了半天,劉白到廠內的時間晚了一點,但幸好沒有遲到。
“劉哥早。”廠里有不少剛剛從技工學校畢業的年輕人,見了他打個招呼,他也一一回應。
汽修廠的工作重複枯燥且無聊,每日接觸的,無非是車內的機油味和各種齒輪桿件。在用起重器將汽車翹起之後,他們便各個鑽到那車底下,面朝上做着整修,時不時有泄漏下來的機油蹭在衣服上。劉白比誰都討厭這個工作,但是一想到每月開出的工資,他還是咬咬牙堅持了下來。
如果,有錢就好了。他邊幹着活邊憧憬着未來。
“劉哥,晚上下班去附近搓一頓嗎?”跟在旁邊的學徒邀請他。
劉白搖搖頭,委婉拒絕道:“你們去吧,年齡大了晚上沒食慾。”
晚上還要找那群欠錢不還的混蛋呢。劉白在心裏計劃着。
就在這種似無窮似無盡的修理工作中,一天的時間流水般逝去。中午匆匆吃了飯,又投入到緊張的工作當中。天逐漸暗下來,汽修廠的燈齊唰唰亮起,白晃晃地閃眼,下班的鈴聲才終於響了起來。
終於下班了。
劉白長長呼出一口氣,摸出自己身上的香煙,猶豫再三,還是點着了那最後一根,然後急忙塞進嘴中撮一口,全身上下舒服地伸展開來,真愜意啊。
他思索着昨晚的事。
昨兒他放出狠話,不給拖欠的工資,就去勞動局狀告他們,喬胖子立馬就蔫了。那今天,肯定已經準備好了工資吧。五個月的工資少說也有一萬了,正好能拿來作備用的房錢。劉白默默盤算着,這樣等到這月底,汽修廠發了工資,就又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看來生活真是越來越好了,他傻笑起來,緊緊裹在夾克中,腳步匆匆地從人群中穿梭而過。
那餐廳坐落在區中心的夜市街,不是間很大的店鋪,板凳在屋內外擺了一圈,桌子在中間支上,就當做是一桌。這個點正是飯點,聚了不少顧客,有些已經點了菜還沒上菜,坐在那裏閑聊着。
劉白穿過聚餐的人群,徑直向屋內走去。
喬經理正坐在門口記着賬本,看見他來,臉瞬間就崩得緊緊的。
“劉白,你他媽沒完沒了了是吧。”他惡狠狠地瞪着劉白,“跑爺這裏來找存在感?”
“別說那麼多廢話,工資拿過來。”劉白伸手說道。
“呵。”那胖子怪笑起來,臉上的肉抖作一團,“聽好了,老闆說了,員工劉白工作期間遲到曠到,扣除五個月工資。”
“放屁。我什麼時候曠到過?”劉白急了,“你別在那裏污衊我,喬胖子,你個狗眼看人低的混蛋,把欠我的錢給我!”
喬經理冷冷一笑,並不搭理他。
劉白徹底怒了。他面朝外,扯着嗓子吼起來:“外面的顧客,這家店不給員工——”
話還沒有說完,他感覺腦後忽然一沉,眼前有些發黑,身體向前傾去。
他回過頭,一個頭頂戴着鴨舌帽,打着耳釘的黃毛嬉皮笑臉地瞅着他,手裏提着根木棒,還有幾個同樣提着木棒的年輕人,將他團團圍住。
“草你——”他剛想爬起身來,又是一棒子砸在他臉上,臉頰立刻高高腫起。
喬經理擺着一副笑臉,向外朗聲道:“各位顧客,我們之前啊有位員工,因為賭博欠了債,天天跑到店裏鬧事,各位別理會就好。”
一些顧客嬉笑着,對着躺在地上的劉白指指點點,宛如看話劇一般。
木棒像是密密麻麻地雨點一般打在他身上。額頭像是破了,血流下來流進了眼角,他想伸手擦一擦,手立刻受了一棒子。
“行了行了,別給打死了。”喬經理嫌棄地說道,“阿哲,帶人扔垃圾桶里去,把這地上的血擦乾淨。”
“好嘞,喬爺。”那個叫阿哲的小子招呼一聲,幾個人拖着劉白向外走去,地上是一片殷紅血跡的拖拉痕迹。
“真他媽沉。”阿哲又往劉白身上踹了幾腳說道。
“哲哥,把他就扔這兒吧。”其中一人建議道。
“還活着沒?”阿哲拽起劉白的頭髮,把手指放到昏過去的劉白鼻子旁,“還有氣啊。”
剎那間,劉白睜開眼來,猛地咬住阿哲那根手指,骨頭斷開的聲音清晰可聞。
“啊——”阿哲尖叫着向後坐去,死死捂住自己的那隻手,血像是噴泉一般從斷指處湧出,濺在地上。
“老子干你娘的!”他左手提起棒子,狠狠往下砸去,木棒咔嚓一聲斷作兩半。
劉白感覺疼痛起初來勢洶洶,但慢慢都潮水般褪去。耳鳴聲大得驚人,嗡嗡作響,視野里似乎只有流動不止的血液。意識在昏沉,瀕臨邊緣。
“哲哥,別打了,警察來了!”幾個人死死抱着阿哲向後拖去,警笛聲回蕩在小巷內。
劉白昏了過去。
等到他再睜開眼,視野里是充斥着一片白色。
他側過頭去,旁邊正在給他記錄體徵信息的護士察覺到他醒來,急忙說道,“你醒啦,你稍等,我去叫警察過來。”
“警察?”他有些暈乎乎的。
不一會兒,兩名警方人員從門內走進來,一男一女。
“劉白先生是嗎?”女警察問詢的看向他,“不用勉強開口,你的下巴脫臼了,你只點頭搖頭就行。”
劉白點點頭。
“打人的是喬一鳴招來的人,是嗎?”
劉白又點點頭。
“那家餐館拖欠你工資沒有發還,你上門討要工資才被他毆打,對嗎?”
劉白再次點點頭。
“好,情況跟我們了解的差不多。打你的人已經被拘捕了,那個喬一鳴也因唆使鬥毆被抓了,欠你的工資也會按時還給你。”
“太好了,謝謝您。現在是幾點了?我媽還一個人在家呢。”劉白忍着痛說道。
那女警看了男警一眼,後者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