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千年往事

章十五 千年往事

“不是這個,再往上一些,那本色澤很老的。還有,不要把灰從書上抖下來,嗆死我了。”

“你一隻貓不上來自己取,扶着梯子有什麼用啊?”

“誰說貓就要飛檐走壁了?周代‘八臘’還要供奉我呢。”黑貓懶洋洋地說道。

Amy鄙夷地看着她,說道:“水溝和蟲子他們也祭祀,你要當么?”

“我不管,現在他們都不在,我就要在月初社搞中央集權,趕緊找。”

“那你倒是告訴我書名啊。”

長樂爪子捂着嘴打了個哈欠。

“記性不好,我只記得是本摹本,你加油。”

“喏,是這個么?”

Amy嫌棄地提着本滿布灰塵的古書一角,遞到長樂面前。

長樂抬起頭瞄了一眼。

“不是,繼續找。”又低下頭去。

站在移動棚梯上的Amy滿臉愁容。自早晨七點,給路暢打完電話,長樂就興緻勃勃地把她拉到了這裏做苦力。她們所處的是學校老圖書館頂層,老式紅漆木書架密密麻麻,靠牆的書架甚至有三人高,都有玻璃櫥窗封鎖着。兩邊的老式窗戶用窗鉤鎖住,又用插銷死死插緊,室內滿是灰塵和霉潮氣味。這裏一般是學校內部珍貴的資料和孤本存放處,向來是不對外借閱的,只有人文歷史哲學院教授時不時會預約拜訪。

“加油吶,加油,女博士,女校長,女副社長。”長樂出門時候拿了本哆啦A夢漫畫藏在身上,此時正看得津津有味。

“你說這都是貓,為什麼他天天有銅鑼燒和年糕吃,我就只有牛奶和蕎麥麵包。”長樂滿臉羨慕,“要不我們今晚吃三文魚手抓吧。”

“再喳喳呼呼的就吃一周的豬肘子。”Amy恨恨地從書架抽出本書來,翻了幾頁,啪的一聲用力合上,抖得空氣中滿是灰塵。

站在梯子下的長樂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不要把灰塵抖下來!”她揉着鼻子,憤憤朝上方抱怨道。

仰頭說話的瞬間,長樂忽然感覺看見某樣很熟悉的東西,立刻返回去一排排盯着看,試圖找出剛才引她注意的那本書。

“啊,這個這個,《中書帖摹本》。”

她拽了拽Amy的裙擺,指着不遠處書櫃最高的那一層。

Amy滿臉憔悴。

“你沒剪指甲能不能放手,這條裙子是我從澳洲帶回來的,姑奶奶。”

“哈哈哈哈哈。”訕笑着,長樂鬆開抓得緊緊的裙擺。

Amy倒退着從棚梯下到地面,又緩緩推着棚梯到長樂所指的書架下。

“哪一本?”她沒好氣地問長樂。

“那本那本,晉哀帝司馬丕寫的原文,這是摹本。”

“拿個書法摹本幹什麼。”

嘟囔着,Amy三步並作兩步跨上棚梯,伸手抽出書,轉身,彎下腰,拋到長樂懷裏,然後從梯子上縱身躍下。

“裙子開花了哦。”被砸了滿身灰塵的長樂還擊道。

“新時代現代女性穿安全褲,姑奶奶。”

“姓林的小女娃,不要老是口頭強調我老,卻一點也不懂尊老愛幼。”

“趕緊看你的摹本吧。”

長樂就地盤坐在Amy提着的帆布袋上,翻開那本《中書帖》摹本,聚精會神地逐行翻找。

Amy也閉上眼睛,靠着書架稍作憩息。對於長樂的決定,她還是有些擔心。月初社並非是慈善組織,歷年來的社長為爭奪另一塊長生石,發動過多少組織戰爭,怕是數也數不清。更重要的是,長樂能活到現在,和那半塊石頭脫不開干係,一旦強行毀掉,她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難以保證。

“原來司馬丕吃的是這個,我還以為是藥性過強給補死了呢。”

靜靜翻了一小會兒書,長樂放下書本,感慨道。

“那會兒的方士,能煉出什麼東西,除了重金屬球。”

“畢竟真正的方士都被老秦焚書坑儒給玩死了,《尚書》和《詩經》也燒的差不多沒了。”

“所以你找到什麼了?”

“找到了摧毀長生石的辦法哦。假的吃的挺勤快,真傢伙倒是給砸成兩半,真是個豬腦子。”

“月初社就是那會兒跟刀斧組結仇的?”

“可不是嘛,梁子就是那會兒結下的。”長樂指着地上攤開的書本里一小行字,念叨着,“一半留在司馬氏族內,另一半流轉到了慕容部手裏。”

“司馬氏?那繼位的晉廢帝司馬奕不是說有什麼性科疾病么?也沒拿那半塊石頭治治。”

“因為他只有半塊啊。”長樂慨嘆道。“那正好就是長壽的代價。”

“啊?!所以你和社長…”Amy恍然。

“嗯,不光我們。所以,歷代社長和歷代王至死不休。”

“司馬家也有人做過社長?”

“哪裏,那一任社長從司馬家手裏買到的罷了。”長樂擺擺手繼續指着書念道,“書上說,用肅殺之劍斷石為兩半,一半呈青綠色,一半呈硃砂色。哦,就是需要見過血的刀子砍,明白了。”

“這東西上哪兒找去?”

“簡單,隨便找個博物館借把刀,比如那個什麼越王勾踐劍,我覺得就不錯。”

Amy白了她一眼。

“你當是大白菜,說借就借啊。我還有問題問你。”

“問吧。”長樂哼着小曲兒,抖着兩條小短腿兒,低頭看着摹本。

“石頭沒了,你也會死的吧。”

“也許會吧。”

“你怎麼一點也不擔心啊。社長走之前是讓你接過位置的,你一直不願意擔任罷了。你再走了,月初社不得解散嗎?”

長樂滿臉漫不經心。“不是還有你呢嘛!阿毛這個身體,我本來也待不了多久了。怎麼說來着,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可是我們都……”

“好啦,說不定死不了呢,走吧,該去挖那塊寶貝石頭啦。”長樂打斷了Amy的話,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讓我說完。不管是對月初社還是對我們,不管從情感上還是理性上,你現在都不能死。”

“新王必有戰爭,你知道的吧。不把石頭給砸了,大家一起玩完啊?三年多前就打不過,現在可比那時候差太多了。”

“那是因為吳諶偷襲在先。”

“我不管,總之,我希望你們好好地。尤其是燭,我可放心不下那個小傻瓜蛋。”

烏黑的藤蔓瞬間破土而出,一眨眼間就將長樂死死包裹。青色的花骨朵逐個張開,花瓣在空中上下顫動,宛如青色墳冢。

“我在車裏等你。”

長樂消失在藤蔓中。青瓷花合攏,藤蔓又緩緩縮回地下。

“不就是想結束話題嘛,至於這麼大動干戈么,連芥子都用上了,地板磚碎了還得我解釋給物業科…”

Amy憤憤跺了跺腳,朝樓下走去。

長樂靜靜坐在副駕駛。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身上,暖洋洋地。十月的校園是如此生機勃勃,桂花香像陳酒般醇美,四周來往的學生朝氣蓬勃,青春盎然,讓她一度回想起自己曾經公派留學的日子。

她回憶起自己第一次遇到那個男人的場景。因為朋友介紹,說是書香門第的小少爺,她還嫌棄了好些日子,見面日子甚至一推再推。但第一眼看見他,長樂就知道自己是他的人了。雖然他不算瀟洒,不算帥氣,甚至也不算書香氣十足,但是卻那麼沉穩,那麼深邃。他們在外國相識,相戀,又一起回國,一起加入月初社…一起領養林燭。這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卻只剩下自己和燭,那個男人已經消失不見。

如果可以活着,誰又想死呢?

長樂自嘲地笑笑,她早就知道Amy會不同意。

“早知道就不拉那個小子入伙了啊。”長樂想起來路暢,“那個傻乎乎的孩子,哪裏能在靈的世界活下去。”

也不知道燭他們怎麼樣了,玩的還開心嗎?

靈符上傳來的感知,似乎路暢那小子又睡著了,昨晚不是睡得挺早嗎?真能睡啊。

“路暢!”白曉拚命搖着路暢的肩膀,“你醒醒啊!”

躺在地上的路暢眼睛緊閉,一動不動,血順着嘴角緩緩淌下。走廊已經有工作人員被槍聲吸引來,唐辰見狀,趕緊把警務人員拉到一旁,試圖解釋現場的情況。

“他已經死了。”林燭跪坐在旁,默默地說道,“不管這個世界是否真實,在這裏他已經死了。”

“你還說?!”白曉朝着她咆哮道,“你就沒有一點感情嗎?”

燭低頭無言,緊緊握着她手中的折刀。

現在是她做抉擇的時候了。

路暢的犧牲完全在她的計劃之外。無論怎樣,路暢都應該陪在白曉旁邊才對。況且,自己有絕對可以證明猜測的方法。一旦真的能從夢境中醒來,她可以立刻在警衛室找到唐辰,在他的身上貼上傳音符,理論上是可以把自己的現狀傳遞出去的。但是現在路暢死了,自己還要不要再以身犯險?如果自己判斷錯了,如果自己也證明失敗,如果這本身不是夢,唐辰,可以信任嗎?

燭陷入兩難。胸口下方像是有惡鬼在啃噬她的皮肉,撕扯她,疼痛卻無法出聲。

真的好難過。

她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癢,用手背抹了抹,濕潤潤的。

何時自己竟流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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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社異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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