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眾侍衛刺血盟誓 班大人沐猴坐堂

第三十八回 眾侍衛刺血盟誓 班大人沐猴坐堂

康熙正了正衣冠,先向列祖列宗神位敬香禮拜,然後向老人叩頭請安。禮畢,康熙回身厲聲叫道:“魏東亭!”

“奴才在!”魏東亭一躍而起,向前跨了一步俯伏在地。

“朕委你的差事可做好了?”

“奴才啟奏萬歲:九門提督吳六一將於卯時率部進宮,把守太、中、保和三殿要津,靜待我主號令!”

“好!”康熙大為興奮,一雙眸子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又大聲道:“狼瞫,晉你為毓慶宮總領侍衛,身份與魏東亭等一樣。跪上前來!”

“喳!”狼瞫高聲應道,跪着向前膝行一步。

“諸位壯士!”康熙朗聲說道,“‘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賊臣鰲拜專權欺主,擅殺大臣,圈換民地,塗炭生靈,其心奸險,其罪難赦!”

說到這裏,康熙的臉漲得通紅,回頭看了看太皇太后,接着又道:“當今社稷垂危,有被鰲賊篡奪之虞。朕每念及此,五內如焚,食不甘味,寢不安席,中夜推枕,繞室煎慮。朕決意托祖宗在天之靈,擒拿鰲賊。列位壯士皆我大清忠貞之臣,望能奮發用命,衛我朝綱,靖我社稷!”

下面跪的二十名侍衛聽到這裏,早已熱血奔騰,群情激昂,齊聲答道:“臣,謹遵聖諭!”

“聖主!”魏東亭膝行數步奏道,“鰲拜欺君罔上,早存謀逆之心!自古忠臣烈士,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等豈敢惜身而與國賊共戴一天!主上請降聖諭,臣等雖赴湯蹈火,也決無反顧!”

一番慷慨陳詞,幾十個人激動得淚光滿面,**肅穆的大殿上氣氛立時顯得悲壯而又緊張。康熙回身向太皇太后恭施一禮道:“請太皇太后慈訓!”

“熱河勤王之師三十萬,旦夕可至。眾位放心去做!”太皇太后心平氣和地道。她一下子將兵力誇大了十倍,眾人聽得十分振奮。忽然她提高了語調,“我老婆子就坐在先人靈前,瞧着鰲拜老賊頭懸國門!”

“鰲拜力大狡詐,”太皇太後接着說道,“眾位要全力應敵。”

“眾位壯士放心,”康熙按劍而立,滿面肅殺之氣,“若有不測,吾敬爾母如朕母,待爾妻如朕妹!”

“謝萬歲!”眾侍衛一齊叩首低聲言道,“臣願死力向前!”

“拿酒來!”康熙大喝一聲。

話音方落,奉先殿一個老太監雙手高擎着一隻巨碗,盛酒二十多斤。康熙“噌”地拔出寶劍,向自己左手輕輕一抹,鮮血如注流進碗內。魏東亭和眾侍衛叩了頭,也各自嚙破中指,將血滴進碗中。

康熙接過大碗,先向地下輕酹少許,舉起碗來猛飲一口,然後遞給魏東亭,其他各人也挨次捧飲。飲畢,將空碗捧還給康熙。

康熙正待發話,忽見索額圖戎裝佩劍匆匆上殿,躬身奏道:“萬歲!吳六一已打着泰必圖的旗號親率大兵進宮。”

“好!”康熙將手中大碗狠狠地向地上摔去,把碗摔得粉碎。他單腳踏椅,左手護膝,右手按劍,瞋目大呼道:“朕下特旨:着御前一等侍衛魏東亭全權領命,擒拿權奸鰲拜。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有抗旨者,格殺勿論!”

“喳!”眾侍衛“忽”地一聲跪下,高聲復誦:“有抗旨者,格殺勿論!”

乾清宮依然是一派平靜氣氛。自順治初年起,這裏就是皇帝召見大臣議事處理朝政的地方。這時,鰲拜正坐在殿內中間一張椅子上,看着順治皇帝御筆題額“正大光明”四字,頗有點忐忑不安。他想像着自己如果坐在上面的御榻上該會是怎麼個模樣,又是何種心情……“五台山上的順治爺知道了這事,又該如何呢?”班布爾善站在一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看得出內心也極不平靜。

鰲拜抬頭看了看殿角的鎏金大鐘,正是寅時正刻,離朝會時候還早,便踱至丹墀旁,問穆里瑪:“沒什麼異常之處吧?”

“沒有。”穆里瑪緊張得有些發獃,見鰲拜和自己說話,才鬆弛了一點,“值夜的侍衛一來就告訴說,遏必隆公爺已從蕪湖歸京,昨夜已吩咐下來,聖上今兒先在這兒召見您,然後啟駕文華殿見遏必隆,要問他有關蕪湖調糧的事。”

“你也該派人去文華殿,瞧着遏必隆在做什麼。”

“是。”穆里瑪躬身答應,立即轉身去派人。

“回來,”鰲拜又道,“毓慶宮也該去看看。”

“我親自去過了。”穆里瑪道,“只有一個當值的和孫殿臣,別的侍衛不奉詔是不來的。”

得了這一消息,鰲拜、班布爾善和濟世三人頓覺寬慰,相互對看了一眼,各自暗暗透了一口氣。忽見去文華殿的侍衛已經返回,稟道:“那裏只有遏太師和熊賜履大人在等候朝命。”

“他們在做什麼?”

“兩個人閑着沒事,閉着眼你一句我一句在下盲棋。”

“這二老倒很自在。”鰲拜不禁一笑。

時辰在焦灼不安而又恐怖的等待中緩慢地行進着。殿角大座鐘的“嗒嗒”聲不緊不慢地響着,使人聽了煩躁不安。忽然,“沙啦啦”了一陣之後,大座鐘“叮噹”“叮噹”敲響了七下。此時正是卯牌時分,已經到了皇帝臨朝的時候。永巷口垂花門的門閂“哐”地一摘,鰲拜綳得緊緊的心又是一跳。

康熙的八人鑾輿從月華門房緩緩而出,輿前太監高叫一聲:“萬歲爺啟駕了!”聽這一聲兒,除了侍衛,鰲拜等三人立刻走下丹墀,撩袍跪接。

但奇怪的是鑾輿並未在乾清門前停下,一直抬往景運門而去。鰲拜驚疑陡起,忙起身一把扯住走在後頭的一個太監,急急問道:“皇上不在乾清宮臨殿么?”

“在。”那太監很爽快地答道,“太師少待片刻,皇上還要先到毓慶宮練一趟布庫才來,這是多少天以來的老規矩了。”說著去了。

訥謨也趕來解釋道:“太師,這幾個月他常是如此,那邊安靜一點,而且離乾清宮也近……”

這就只好等了。鰲拜憋得緊緊的神經又稍鬆弛了一點,於是踱至班布爾善跟前問道:“是不是有點異樣?”

“看不出來。”班布爾善面色蒼白。他的神經也已緊張到了一觸即潰的邊沿,只得安慰鰲拜道:“實在不行,等泰必圖的兵到了,就硬動手!”

見鰲拜面色猶豫,班布爾善忙又道:“就說宮內魏東亭挾君作亂……”言猶未畢,只見張萬強自景運門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便掩住了。張萬強直至乾清門前立定,躬身笑道:“萬歲爺請鰲拜公爺毓慶宮說話。”

“不是說在乾清宮召見的么?”鰲拜急急地問道,“怎麼又改到毓慶宮呢?”

“召見仍在乾清宮,只是,幾位貝勒、貝子都還未到,萬歲爺的意思是請公爺到毓慶宮隨喜,爾後一同過來。”

“知道了,我隨後就到。”鰲拜滿腹狐疑,強自對張萬強道,“請萬歲稍待片刻。”張萬強答應一聲“是”,便躬身而退。

班布爾善咬着嘴唇沒有立刻回答,心裏也是七上八下地把握不定,良久才說道:“咱們都去。”

“不成!”穆里瑪湊過來道,“乾清宮無人照應那還了得!再說,若是都去,走到宮門口就會把你擋回來!”

濟世也道:“都去了,他若又到這裏來,怎麼辦?”

“他在不在毓慶宮,誰能肯定?”穆里瑪冷冷道,“方才乘輿過去,誰也不曾揭開帘子來看!”

這確是個問題,偌大的紫禁城,萬餘間房子,隨便躲在一個地方,是很難尋找的。吃不準地方胡亂動手。一旦撲空,自己的陣腳先就要亂。——鰲拜咬着牙思忖半晌,道:“也只好如此,穆弟、葛褚哈隨我到毓慶宮。乾清宮的數十名侍衛都是我的人,這裏班大人、濟世兄和訥謨兒也還理料得開。”

“那就這樣辦吧!”班布爾善道,“你三人不要一路,鰲公在前頭,你兩個斷後,有什麼事也不用去救,隨即回來報信兒就成!”

鰲拜一甩袖子昂然離開了乾清門。穆里瑪和葛褚哈兩人待他稍去遠一點,按劍跟了過去,把守景運門的禁軍都是葛褚哈的屬下,見他們過來,一個個恭送出門。

見鰲拜去遠,班布爾善和濟世交換了一下眼色。班布爾善忽然精神大振,健步踏上丹墀,大喝一聲:“來!”

乾清宮幾十名侍衛聽了這一聲,便“喳”地單膝跪下,雷鳴般地應聲把一個訥謨震得眼花神亂,不知這斯文書生要做什麼,又何以有如此大的號召力,連在保和殿偷窺的鐵丐也是一驚。

正詫異間,聽班布爾善厲聲喝道:“將亂臣侍衛訥謨與我拿下!”幾個侍衛“喳”地一聲,毫不猶豫地猛撲過來。訥謨已糊裏糊塗被綁了起來。

“這……這是……”

“你也是讀過書的。”班布爾善笑道,“秦失其鹿,高才捷足者先得!憑鰲拜那點本事,可以君臨天下么?”

“原來你……”訥謨驚得張口結舌,面如死灰。他怎麼也想不到,班布爾善還有計中之計,掏空了鰲拜的實力,自己另有打算!但此時什麼也來不及說了。濟世嘴一努,幾個禁軍向他口中塞進一把麻胡桃,將他牽送到上書房去了。

這裏班、濟二人相視一笑。濟世忽然若有所悟,大聲道:“我們幾乎失於計較!”

“怎麼?”

“應該立刻封掉隆宗、景運、日精、月華四門,禁絕一切宮人往來,你我才可在此安安穩穩地坐山觀虎鬥!”

“說得是!”班布爾善立刻吩咐,“照濟世大人的話行事,如有擅自出宮的,立刻拿下,待事畢之後再行發落!”說著又補上一句,“不許驚動太皇太后!”數十名侍衛躬身領命即刻分頭行事。

乾清門那邊出了事,鰲拜一點兒也不知道。出了景運門向北就是毓慶宮,他剛跨進垂花門,早見孫殿臣滿面笑容迎了出來,說道:“太師爺來了!皇上等得有點急了,叫標下再來瞧瞧呢!”

“我這不是來了嘛!”鰲拜一邊說,一邊逕自朝里走。後頭穆里瑪和葛褚哈趕到,遠遠見鰲拜已經進宮,兩人對視一眼,挺身便也要進去,卻被孫殿臣笑嘻嘻地攔住。

“二位哪裏去?”

“進宮請見聖上。”

“成!拿牌子來。”

一句話說得二人大瞪眼,此時要哪門子的牌子,也從沒聽說值日侍衛見皇上還有要牌子的規矩!孫殿臣見他二人發愣,揚着臉道:“皇上今兒單獨召見鰲拜公爺,沒說見你們二位,請候一候罷!”說完也不等回答,回身便“哐”地將前宮門關上,一陣門鐐吊兒響,接着就聽孫殿臣冷笑着“咔”地上了閂,踢踏踢踏竟自去了。

“上當!”二人驚呼一聲,撲上去用力撼門,可憐恰如蜻蜓搖樹一般,哪裏動得分毫!

葛褚哈氣得發瘋,張皇四顧,遠遠見蘇麻喇姑在奉先殿外站着張望,不禁惡向膽邊生,大喝一聲:“先拿了這賊妮子再說!”搶步直奔過去。穆里瑪也忙拔出劍來緊緊跟着。

蘇麻喇姑原留在奉先殿守護太皇太后,時間等得久了,心裏急得按捺不住。太皇太后也甚焦躁,便命她出來望風報信兒。此時見他二人紅着眼、仗着劍直逼過來,頓時慌了手腳,若退回殿中,又怕危及太皇太后。蘇麻喇姑只好慌不擇路向東南方向逃。剛跨出幾十步,早被葛褚哈一把擒住,胳膊被反擰過來,一動也不得動。一時三個人都是心頭亂跳,誰也不說一句話。

葛褚哈獰笑一聲,揮劍就要殺人。穆里瑪忙伸手止住,示意他把人帶到個僻靜去處動手。葛褚哈點頭會意,提了蘇麻喇姑往御茶房上來。那邊穆里瑪急着要回乾清宮報信兒,說了句“完事後到乾清宮”,便飛奔景運門而來。

離景運門只有百十步,穆里瑪悶着頭跑得飛快。剛到門口便驚聲怪叫:“班大人,快快增援毓慶宮!”話音未落,景運門也被“砰”的一聲死死地關住!穆里瑪又驚又急又氣又奇怪,雙手猛擂景運門上的輔首環,狂叫“開門”,結果,沒半點反響,卻聽到守門的禁軍吃吃笑聲,他心知大事不妙,便返回身來尋葛褚哈。

葛褚哈是找到了,可腦袋進裂死在門洞裏,頭上身上到處被開水燙過,熱氣熏着,血腥臭撲鼻嗆人!穆里瑪頓時僵立在地,兩眼獃滯,如置身在噩夢之中!他怎麼也弄不明白:蘇麻喇姑一個柔弱女子,怎麼會打得過葛褚哈這樣驍勇的戰將?

在毓慶宮大殿裏的鰲拜,已陷在二十名大內高手的重圍之中,殿外還有四十多名小侍衛張弓搭箭、腰懸寶刀等候着,怕他突然施計逃跑。

對康熙的這一招,鰲拜並非毫無準備,袍褂裏邊貼身穿着暹羅國進貢的金絲軟甲,柔鋼腰帶上束着六把飛刀,袖中還藏着兩把鐵尺,算得上是全副武裝了。

剛進宮時,鰲拜雖然驚悸不安,倒還不覺有什麼異樣,等聽到宮門口“哐”地一聲將穆、葛二人堵在門外,才曉得事情不妙。但又一想,穆里瑪早已在這裏踏過盤子,並無伏兵在內。既然到此,懊悔退縮也沒用,憑你一個孫殿臣,有什麼能力?他挺了挺腰向前走去。鰲拜站在殿外高聲道:“老臣鰲拜,奉旨覲見萬歲!”便一步跨進,跪伏在地。

鰲拜偷眼一瞧,上頭似乎只有康熙一人坐着,心便放下一半。

康熙見他一反常態,跪着不動,心裏冷笑一聲,稍停一下方開口道:“鰲拜,你知罪么?”

殿內極靜,這一聲正如晴空霹靂,震得鰲拜耳鼓嗡嗡作響。他忽地抬頭,見康熙高高坐在御椅上,手按寶劍,雙目灼灼地盯着自己。稍一遲疑,他立刻抗聲回道:“臣有何罪?”說著雙手輕輕一拍,從容站了起來,用挑釁的眼光揚着臉看康熙。

“爾有欺君之罪!”康熙高聲說道,“爾結黨營私,妒功害能,欺矇君主,亂施政令,圖謀不軌,十惡不赦!”

“有何證據?”

“哼哼!”康熙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笑:“少不得還你證據——來!與我拿下!”

話音剛落,殿角帷幕後閃出魏東亭、穆子煦、犟驢子、郝老四、狼瞫五個人,拔劍怒目逼近鰲拜。

“哈哈哈!”鰲拜仰天狂笑,“老夫自幼從軍出入於百萬軍之中,身經七十餘戰,憑你幾個黃毛孺子想要拿我?”

笑聲剛落,便聽殿角帷幕“嘩”地一響,又有十幾個侍衛仗劍怒目躍了出來,他正驚疑間回頭一看,殿外幾十人已列成陣勢站好。鰲拜驚愣了一下,忽地將袖子一捋,揚眉大呼道:“這宮外已都是老夫天下,你們哪個敢來拿我?”

“我敢拿你!”犟驢子大叫一聲,一個箭步躍上,反手便抓鰲拜的袖子。鰲拜伸過掌來一抵,立時覺得這個愣傢伙確比先前在月華門內比試時大有長進。那犟驢子掌上受力,一個側身旋一圈方才站定,紅着眼又撲了上來。

狼瞫說:“虎臣兄,護住聖上!”便躍身而上,穆子煦和郝老四也都各自挺劍逼上。鰲拜見上的人多了,便也不敢輕慢,雙手一叉,眨眼之間從袖中抽出兩把明晃晃的鐵尺,在四個人的包圍中舞得渾圓,左沖右撞如入無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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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奪宮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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