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大勇

鄭天浩不再言語，此時說再多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是的，儘管他內心堅信自己的兄弟們不會背叛他，不會背叛漕幫，但人一上百形形色色，更何況漕幫有上萬人呢。

鄭天浩的內心頓時沉重起來，他知道熊讎的話沒有錯，看他篤定的樣子，必然是已經收買了一些人了。

看到鄭天浩沉默以對，熊讎的內心並沒有志得意滿的快感，反而不是滋味。如果可以選擇，他最不想為敵的人便是鄭天浩。可惜天意弄人，為了復仇，為了掌握更大的力量，他不得不與之為敵。

“大當家，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如你所想，也不是所有人都滿意你所給予的東西。大當家的犧牲在熊某看來毫無價值，也沒有意義。如果大當家能同意我們的要求，我可以保證必定在能力範圍之內，最大限度地滿足大當家的要求。”

“我的要求便是我漕幫上下每個兄弟都能衣食無憂，性命無礙，不去做背義之人，不去行違法之事。熊先生可能保證？”鄭天浩一字一頓，重若千鈞。

熊讎聽得一愣，繼而滿是嘲諷地說道：“大當家的這種讓手下所有人滿意的想法不僅我熊某人做不到，恐怕這世上能做到的人沒有幾個，即使貴為朱明天子，想要讓天下人食有糧，穿有衣，居有屋，也是做不到的。”

“熊先生做不到的事情，不見得鄭大當家也做不到！”熊讎話音一落，門外有人應聲而答，卻是張懋修。

當景賢接到呂班頭派人送來的消息，尤其是聽到對方拿着東廠腰牌的時候，大吃一驚，急忙快馬找到懋修，向他說明情況，懋修知情況緊急，二人立即向大牢趕來，阿岩聽說后不放心也隨之而來。

呂班頭見了三人自然沒有二話，只是到了地牢入口的時候，那一黑衣侍衛想要阻攔，被暴怒的景賢和阿岩聯手制住，懋修則快速來到牢房門口，便聽到了熊讎語帶嘲諷的話語，忍不住懟了過去。

看到張懋修進來，鄭天浩驚奇地說道：“子樞，你怎麼來了？”

“我聽聞大當家深夜待客，心中好奇便不請自來了，還請大當家贖罪。”

懋修一邊向鄭天浩解釋，一邊也不忘向熊先生行禮。

“不知這位先生又是何方高人？”

“高人談不上，在下熊讎，乃是蕭公公的門客，見過懋修公子。早就聽聞公子才華出眾，人品卓絕，今日一見，公子果然氣宇不凡，令熊某感佩。只是以公子的身份來到此地似乎不妥。”熊讎見到張懋修來了，知道事情有些失控了。

“既然熊先生能來這杭州大牢，難道本公子就來不得？這杭州還有什麼地方是本公子不能去的，莫非蕭玉去的的地方，本公子便要退避三舍？”懋修知道這時不能軟弱，否則對方必會抓着這點做文章，便拿出紈絝子弟的做派來。新筆趣閣小說www.510xsk.com

“公子言重了，熊某隻是覺得公子乃千金之體，怎能到這污穢之地，沒得沾染了些陰晦。”熊讎可不敢讓懋修這番話傳出去，急忙辯解，語氣甚是惶急，至於其中有幾分真就不好猜了。

懋修不為已甚，他如此說也只是想打壓一下這熊讎的銳氣，見他服了軟，便話鋒一轉，道：“剛才熊先生所言，在下有些不同的看法不知可講否？”

熊讎也想聽聽，這個名聲不凡的張三公子會有什麼高見。儘管在他心裏對朱明滿是仇恨，因而對當今首輔張居正也是極為仇視的，在他心裏，張居正就是朱家的狗奴才，是他要除之而後快的人。所以對張懋修自然也沒有好感，認為他也只是紙上談兵的趙括之流，可他不會表現出來。多年的兩面人生活，已經讓他不會將心中真正的想法表現在臉上。

熊讎畢恭畢敬的說道：“公子請講，熊某洗耳恭聽。”

“熊先生當然是飽學之士，可還記得孟子的名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熊先生點了點頭。“老夫不敢妄稱飽學，但對孟子的這句話倒也聽過。”

“不知先生是如何理解的，但在小生看來這句話是我輩之人為人行事的準則。當我們處於困厄艱難之境的時候，便應該努力的修身養性，讓自己更加完美。而當我們身居高位，人生顯達之時就應該盡己所能，讓天下的人生活富足，幸福安康。天下人這個範圍或許太大了，但可以讓家人朋友下屬安居樂業，生活美滿。所以在小生看來這句話更適用於上位者。如高居廟堂的列位臣公，又如身處江湖的諸位當家，即使是一家商鋪的老闆，一個鄉野的里正，只要秉承此心，就能成就不凡功德。”

“公子所言未免過於理想化了吧，世上能有幾人如此行事呢？”熊讎儘管心中驚嘆，但還是要找茬的。

“確實，這就是一種理想，而理想本來就是高而遠的東西，總會與現實有那麼一段距離。然而人與禽獸的區別正在於此，所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說的就是這個。”

張懋修的話讓鄭天浩和熊讎陷入了沉思，連景賢和阿岩走了進來兩人都沒有察覺。

阿岩見牢房之中氣氛古怪，待要說話，懋修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這番話對這個時代的人會有怎樣的思想衝擊，尤其是對鄭天浩、熊讎這樣的非凡之人衝擊更大，他需要趁熱打鐵再接再厲。

“如果說理想過於空洞，那麼我來說一說責任，陸放翁‘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疾病纏身也要精忠報國，這是身為宋人的責任；‘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志一去兮不復還’，荊軻明知是必死之局，卻依然慨然赴秦、視死如歸，這是身為燕人的責任；大當家身為漕幫當家人，以讓所有幫眾安居樂業為己任，正是在履行一個當家人的責任，正所謂‘鐵肩擔道義，肝膽兩崑崙’，無論這種責任能否實現，都是應該被尊重的。”

“人生須知負責的苦處，才能知道盡責任的樂趣。鄭大當家才是大勇大義之人啊！”

此話說完，張懋修長嘆一聲，心中充滿了對鄭天浩的無限敬意。一個叱詫風雲的江湖大家、武林前輩正是有了這樣的抱負才困羈於牢籠，受縛於王法，這樣的人不是大勇大義，還能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