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恨事

“那年我接到你的書信之後，就立即趕赴洱海，可當我趕到的時候，熊家已是一片廢墟，遍佈屍骸。之後才知道官軍在屠庄之後便一把火燒了全庄。為了避免為朝廷狗賊搗毀，我只好把能找到的屍骨撿拾到一起，埋於庄后的一座山谷之中。”

“我以為你也葬身其間了，想不到今日能再見到你，大哥我真是喜出望外。小弟，熊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朝廷怎麼會知道熊家與明教的關係的？你既然沒死，怎麼不來找大哥？”

聽到鄭天浩這番話，熊毅的思緒又被拉回到了那個屍山血海，讓自己刻骨銘心的日子。當年的他天姿聰慧，根骨奇佳，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可是他不喜江湖之事，只愛尋章摘句。他是老小，父親疼愛他，又有兩個哥哥繼承家業，便也就不拘着他，任由他舞文弄墨去了。儘管他的武藝不俗，但興趣不在於此，所以熊毅的生活中沒有刀劍爭鳴，只有吟詩作賦。他仰慕宋山，倒不是因為他的卓絕武功，而是宋山那種風流洒脫，傲岸不羈的個性，那才是他嚮往的生活啊。

後來，他找了一個當地舉人家的姑娘為妻，二人舉案齊眉琴瑟唱和，日子過得好不逍遙。

十八年前他三十來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兒子也已十歲，女兒還未滿一歲，生活平淡而幸福。突然有一天，他被父親從書齋中叫出來，吩咐他趕緊準備行裝，然後帶着熊家的下一代到黔西明教總壇去。看父親嚴肅沉重的樣子，他知道家中可能要出事兒了，可是細問之下父親也不曾言明，只讓他抓緊時間準備，一旦父親發話便要即刻啟程。

熊毅不曾經歷過江湖之事，但身在熊家，也知江湖之險惡，思前想後就給大哥鄭天浩送了份急信，在他心裏也只有鄭天浩能幫助熊家逃脫大難了。

可還沒等鄭天浩到來，一天傍晚，父親令他立即帶着孩子們趕往黔西，隨行的還有二哥以及兩位嫂嫂。他想要隨同父親大哥一起留在庄中共同對敵，卻被父親罵了出去，他只好和二哥一起帶着眾人，一步三回頭的走了。熊毅沒有想到此次一別竟是永別。

他們緊趕慢趕，但隨行的都是婦孺，十日之後這才來到距離苗疆不遠的一處谷地。人困馬乏的，他們眼看目的地馬上就要到了，便也就放心地休息了起來。熊毅從不曾吃過這般苦，幾日的連續奔波，早已讓他精疲力盡，此時放鬆下來，倒頭便睡著了。

他是被妻子的尖叫驚醒的，當他醒來時只見整個營地已被一群馬匪包圍了。對方黑巾蒙面，紀律嚴明，也不喊叫，只是揮刀向前，面對婦女孩童一點也不猶豫，臉上毫不變色，一時間血流成河。

熊毅從不曾經過這種場面，一下子愣住了。

二哥悲憤的大喊：“你們難道要趕盡殺絕嗎？他們可都是女人孩子呀！”

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冷冰冰地說道：“明教餘孽，死有餘辜！殺！”

面對這種無情的殺戮，二哥絕望的大吼一聲沖了上去，可是就他一人又能擋得了幾個，很快便有人衝殺了過來，砍向愣怔得熊毅，若不是妻子撲過來一把推開他，他已被敵人一刀砍死了。可是他得救了，妻子卻倒在了血泊里。

看着滿身鮮血的妻子，熊毅的世界一下子坍塌了。那鮮紅的血液彷彿火焰般一下子點燃了熊毅內心的怒火，他瘋了似的揮劍沖了上去。29GG小說www.29gg.net

那一刻，彷彿武神加身，他所向披靡，劍下無一招之敵。他忘記了生死，只知道揮劍向前，殺人或者被殺。可是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啊，當所有的馬匪都向他圍殺過來的時候，他終於受傷了，一刀，兩刀……劇烈的疼痛讓他清醒了過來，這時的他已經遠離了營地，來到了一處山頂。

看着眼前那些猙獰的面孔，他內心一片蒼涼，他知道二哥死了，嫂子死了，妻子死了，孩子們也都死了，從熊家莊出來的三十二人恐怕現在只剩下了他一個。

匪首惡狠狠地盯着熊毅，咬牙切齒地說道：“想不到熊家還有你這麼一個妖孽，一個人竟殺了我這麼多兄弟，今天若不把你碎屍萬段，難慰我兄弟在天之靈。”

“你要為你的兄弟報仇，那我熊家的仇又該怎麼算？我熊家到底與你們有什麼仇怨，你們竟然趕盡殺絕，連婦孺也不放過？”

“怨只怨你們熊家要跟朝廷作對，以卵擊石，自然雞飛蛋打。”

“可我熊家自從遷居洱海以來，何曾做過一件背逆朝廷之事，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給我們一條生路呢？”熊毅聲音嘶啞的大喊。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你就認命吧，和你熊家老小到地下作伴吧！”匪首說完不再言語，只是揮手下令進攻。

熊毅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哪裏還能擋住這麼多刀，不幾下便滿身淋漓被擊落山崖。那一刻，熊毅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死不瞑目，他只恨自己沒能為家人報仇雪恨。

或許上天也在為熊家的遭遇感到不平，熊毅跌落下去的地方有一條大河，跌入河中的熊毅被河水帶着，不知流了多少里，這才在一處淺灘上停留下來。當他醒來的時候已是在一戶山民的屋子裏了，那時他渾身是傷沒有一處完好，山民也只是為他塗了草藥，生死但憑天命了。

熊毅的身體底子很好，雖然受了這麼重的傷，兩個月之後就好得差不多了。他告別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幾番打聽才再次尋到當日的山谷。可是，這已是幾月之後了，夏天的草木長得最為茂盛，曾經的血腥都淹沒在一片蔥蘢之中了，只能從草叢中找到一些散亂的骨頭，破碎的布片。無奈之下熊毅只好又回到熊家莊，可見到的只是一片廢墟，整個熊家再也不存在了，父親、母親、大哥都死了，偌大的熊家莊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熊毅面對這種人間慘劇，只覺得生不如死，可是，他不能死，他得活着，活得比所有的仇人都長，他要看着仇人一個個死去。

此時的熊毅早已不是那個風光霽月的佳公子，他的內心只有復仇復仇，再無其他事了。

可是他不知該向何人復仇，但他知道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就是朱明朝廷，他能做的便是反明，他知道自己是螞蟻撼樹，可能一事無成，但只要能讓對方感到疼痛，他也會心裏舒服些。熊毅知道這是殺頭的事，便沒有聯繫鄭天浩，開始了一個人的復仇之路。

可是一個人向一個王朝開戰，談何容易。他從南方到北方，除了殺了幾個貪官，竟是一個仇人都沒找到。他都有些絕望了，這時在機緣巧合之下，他成了張鯨的幕僚，幾年下來成了親信，他想也許自己這樣做會離目標更近一些，即使這樣做違背了他做人的原則，可是，他現在還是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