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懷遠堂入冊
鄭家村不大,也就一百多戶,五百多人口。鄭家娘子李秀英製作面偶娃娃發財的消息不脛而走,一千多錢,那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平民之家,誰家裏能有幾百錢的結餘,那就是富裕人家了。
家中有餘糧,口袋有餘錢,這日子還想什麼,偷着樂去吧。
那些平日裏趾高氣昂的媳婦婆子們,此時見了李秀英也都收斂了起來。
之前那些說李秀英不詳克夫的人,也都紛紛的改了口:“你看,鄭家娘子一看就是有福氣的,那雙手就是靈巧,不愧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李秀英要說不在乎別人的言論,那是騙人的。
多少個黑夜裏,她獨自垂淚到天亮,如果不是兒子,令她還有一絲的慰藉的話,恐怕早就尋了短見了。
都說三人成虎,流言蜚語最是傷人,最是讓人崩潰。
能有今天大家對她的改觀,全是因為兒子無意之間的玩耍,自己得到了靈感製作出了面偶娃娃的緣故。
人就是這樣,尊崇強者,村裡人對李秀英前後的態度就可見一斑。
這年月孤兒寡母的,能活下來就不容易了。
她現在不但活的好好的,還能賺到錢,日子過的比別人家的還要好,這就夠了,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族中公祭要到了,同族中的男人都要到祖先祠堂祭拜。
同時也是族中幼子錄入族籍,把族譜供奉到懷遠堂的日子。
李秀英等這一天好久了,之前丈夫還在,孩子還小。她一個婦道人家,無所謂這些。
可是自從丈夫去世后,她才發現這遠非她想的那麼簡單。
就拿村西的菜地來說,只要是族譜上在冊的男丁,都會分到一塊。
李秀英曾經抱著兒子找老族長鄭三旺理論:“我家長生是鄭氏子孫,為何不給我家分菜地?”
結果被鄭三旺給撅了回來,理由就是族譜沒在冊。
等這回三年一次的開懷遠堂祭祖之時,一定要把兒子的名字錄入進去。
不蒸饅頭還掙口氣呢,李秀英現在被這口氣一直頂着,胸口如同一塊千鈞巨石壓着一般。
村中需要錄入族譜的有十幾個孩子,鄭長生就是其中一員。
母親抱着她嘮嘮叨叨的,他也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原委。
入了族譜就代表着宗族的認可,千萬不要小看了宗族的力量。
人們都是聚族而居的,雖然現代社會的宗族概念弱化,可是在封建社會這可是比天還大的事情。
往往國家的統治只到縣一級,在往下說白了都是有宗族控制的。
千千萬萬的普通民眾都是在宗族的掌控下生活的,
也可以說宗族就是君王馭民的,在社會底層的最有力的工具。
而族長正是手握着生殺大權的高高在上的人,說是一方土皇帝那是絲毫不為過。
族人犯了事情,他們往往只要召開宗族大會即可解決,根本就不需要官府介入。
另外自古以來的“民不舉官不究”的習俗,也更助長了族長的權威,你想啊,官府不介入,那還不是族長說了算?
通常族中有了事情,都是族長一言而決。
就算是跟別的家族起了紛爭,也是有兩個家族的族長出面談判解決的。官府在宗族面前充當的是和事佬,調解人的角色。
族人糾紛,縣官都頭大,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那麼宗族的力量就顯現出來了。
通常族長都是有本族裏德高望重之人擔任,這樣的人就是一個道德的標杆,就是君王意志在底層社會的代言人。
所以,鄭三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不過他這人有點迂腐不化,認死理。
一切都按規矩來,如果在規矩的框架下,什麼都好說,但凡超過規矩,那任誰在他面前都不好使。
就比如菜地的事情,儘管他知道鄭長生是鄭氏子孫,但是由於沒有開祖先祠堂錄入族譜,那就不行。
他也知道李秀英的日子過的艱難,而土地對於農民來說就是命,能多一點就多一點,誰也不會嫌少,但是他並不為此開口子。
在他眼裏規矩就是規矩,族譜還沒有在冊,說破大天都沒用。
關於族譜,所謂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規矩,各有各的不同。
有的是只要孩子一出世,就會錄入宗碟,這無疑是很人性的了。不過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不發達,孩子的夭折率還是很高的。
所以鄭家村的規矩是,三年一錄,而且大操大辦,請來鑼鼓響器,還有流水席吃。
作為宗族的頭等大事來辦,雖然很靡費,但是鄭家村的人們卻樂此不彼。
每家每戶都要捐錢,說白了就跟後世辦紅白喜事的時候隨份子錢一樣。
捐了錢一家老小就可以去吃席面,可以觀禮。
對於娛樂匱乏的古代鄉村來說,還能有什麼比這更能讓人快樂的呢?
......
懷遠堂前人滿為患,老族長鄭三旺帶着族中成年男丁,焚香叩拜祭祖,儀式感很強。
李秀英此刻正跟着村中婦人們,在臨時搭建的土灶台前忙碌着,準備流水席。
鄭長生邁着小短腿晃晃悠悠的在婦人們中間來回的竄着,跟同齡的孩子們耍子。
偶爾走到母親身邊,張開小手要一點可口的吃食。
這很正常,不光是李秀英逮到機會,把煮熟的肉撕下一塊塞到兒子嘴裏,其他的婦人們也都這麼干。
孩子嘛!尤其是男孩,誰家不寶貝的跟金元寶似的啊!
再說了這年頭日子過的大都是很凄苦的,吃肉對於百姓來說,除了過年能吃上幾口,平時又有幾家能吃的起,又有幾家捨得吃?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見老族長鄭三旺洪亮的嗓門響起:“各家媳婦,把鄭氏適齡的孩子抱過來,磕頭祭祖入宗碟了。”
李秀英放下手裏的活計,一把拽過來鄭長生整理了一下衣衫,這件衣衫是賣了面偶娃娃賺的錢新扯的布做的。
手巧的李秀英,還在上面綉了五毒蟲,什麼蠍子、蜈蚣、壁虎、蟾蜍、毒蛇,活靈活現的。
古人迷信,以為這些都是毒物,以毒攻毒的話有避邪保平安之意。
鄭長生看着母親激動的樣子,知道這在母親心中是大事,馬虎不得,於是也老老實實的不在頑皮。
李秀英眼眶濕潤,口中喃喃自語:“鐵山哥,咱們兒子就要入族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