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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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院是風雲堡培養“入室弟子”的場所,下至七八歲的流浪孩童,上至十七八九的颯爽青年都可以在這裏展示自己的拳腳,比武競技,出人頭地。
風雲堡旗下有三個分堂——飛雲堂,神風堂,烈焰堂。
每三年都會進行一次堂主遴選,所以每個風雲堡的弟子只要潛心苦練,武藝超人,就有步步高升的機會。
紅梅綠柳倒影在煙波浩渺的湖水上,草長鶯飛,花樹葳蕤,三年一度的堂主大選之日迫在眉睫。
院子裏人來人往,氣氛熱鬧。
揮刀舞劍的聲音不絕於耳。
院牆上的藤葛出奇蔥鬱,垂掛糾纏着,彷彿在佈下了重重疊疊的羅網。一個金冠束髮的錦衣小男孩慢慢地爬了上來,小手死死地揪着那些藤蔓,他一個斜跨身騎在了高牆上,然後長長了吁了一口氣,額頭的汗珠閃着輕柔的光芒。
低下頭望着羽林院裏佩劍走過的武林高手,他咧開嘴,滿心期待地笑了。
“嗵”一聲,小男孩張開雙臂,一躍而下,雙腳立足不穩,身子便栽到了草堆里。
雖然他的動靜很小,但還是驚動了不遠處的守衛們。
在小男孩狼狽地從草堆里抬起花貓臉時,幾柄陰寒的刀劍已經對準了他。
看着幾把閃着冷光的刀劍,孩子的臉上沒有似乎懼畏之色,眼睛裏騰然冒出了喜光。
皺緊了眉頭,守衛們仔細分辨了一會兒,待分辨出眼前小人的真實身份時,齊齊收回了兵器,臉色惶恐不安,單膝跪地,拱手拜見,“參見小少主!”
受到了如此的大禮,小男孩卻有些不以為然,抬起手胡亂地擦了一下臉上的草汁,他憨憨地笑了笑,逕自跑開了。
看着在刀劍如雲的大院裏穿梭而去的孩子,守衛們大驚,臉色大變,恐有所怠慢,急急追了上去。
“少主,這裏太危險了,屬下送您回去吧?免得堡主和夫人擔心。”
攔住了年幼淘氣的沐易航,侍衛們一臉的苦樣,神色恭謹而焦急,語氣又低又輕,似乎生怕嚇到了眼前的小人物。
沐易航抬起明朗卻深不見底的眼眸,看着一臉苦澀和拘謹之色的一群人、只覺得有些好笑。
他無言地笑了笑,絲毫不理會他們好心的勸阻,一溜煙的跑了。
“少主,你別跑!”
一時間整個大院裏都鬧騰了起來,侍衛們的高喊聲引得練武之人紛紛安靜了下來,側目觀望。摔跤,射箭,練劍,舞刀,鐳錘,所有在場的人都停止了動作,淡定的看着閃電般穿堂而過的人。
看來,活得長久些還是有好處的,起碼總有些新奇的樂子可以看。
四下張望着,侍衛們滿頭大汗,可是那個孩子身形滑溜,步法飛快,在那些假山盆景周圍竄來竄去的。他們跟了上去,繞來繞去,卻不料越繞越糊塗,到最後不是困在裏面出不來了,就是繞了半天又回到了大院門口。
待一隊人馬幾經波折,終於重新在庭院中間聚首。
沐易航已經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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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裏日影斑駁,環境靜幽,花草衰敗,樹木有些枯萎,顯出一派蒼涼冷清之色。
屋子裏陳設比較簡陋,一桌,一椅,一張木床,什麼擺設也沒有。
一個七八歲光景,穿着破舊的黑衣服,目光銳利的男孩子靜靜地坐在床上,臉上有淤青,嘴角也紅腫了起來。
“你忍一忍,擦了葯就不疼了。”身旁,一個同樣穿着的孩子一邊幫他敷着金瘡葯,一邊輕輕地吸着氣。
看着師弟一幅膽戰心驚,躡手躡腳的樣子,床上的男孩子咧開浮腫起來的嘴角,笑得有些隱晦,“慕雲,你很奇怪,我都沒喊疼,你幹嘛怕成那樣?”
“你呀!就是嘴硬,被打成這樣,卻一直死撐着不肯服輸,那個雷大出手也太狠了。你的背上青了好大一塊呢?!”敷藥的男孩子一邊嘖嘖地說著,一邊唏噓不已地抱怨着。
床上的男孩邪氣地笑了笑,卻不那麼認為,“所以他現在一定認為我的武功很差勁,等到了堂主大選那一天,我一定要他見識到我的真正厲害。”凌風蔑視般的斜睨着眼睛,剛欲再說些什麼慷慨之詞,卻發現窗外站着一個臉上髒兮兮的錦衣男孩子,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瞪着他。
凌風心中一驚,詫異地眨了眨大眼睛,以為是幻覺。直到那個身影動了起來,他才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
“你再這樣下去,恐怕等不到遴選那一天,就被打得站不起來了。”慕雲搖着頭輕嘆一口氣,幫他拉好了肩上的衣衫。
發現對方一直不說話,他獃獃地側過頭,順着凌風的視線望過去。
門口站着一個人,他扶着門框,身子筆直,嘴角掛着友好明凈的微笑。
“你是誰?”看着走進來的人,凌風第一個開口問,聲音充滿了戒備和謹慎。
沐易航停在了他們面前,雙手背後,看着兩個同齡的小夥伴,他眼睛裏的光芒是亮堂堂的。
“你是誰啊?是羽林院裏的人嗎?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呢?”慕雲也開口問了,不同於凌風,他的神色是溫和友善的。
“你們不認識我,但是我觀察你們好久了。”沐易航微微上前了兩步,淡淡地笑着,神情歡呼雀躍,頭上的金冠搖搖欲墜。
然而他這一句話,卻彷彿一陣陰霾,霎時掃去了慕雲臉上的笑意。
他怔了怔,獃獃地望向身旁的凌風。
“你是何居心?為什麼要觀察我們!”瞪着一臉輕鬆自若的人,凌風的眼神凝重,脫口驚呼,難以壓抑眼中的震驚和憤怒。
“我……?”沐易航抬起手指指着自己,想要說出名字,又怕對方知道他的身份后,不和他玩了,下一刻,他定了定神,臉色自如地眯起眼帘,說:“我是偷偷溜進來的,只想找個人玩,你們和我一起玩吧?”
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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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風和慕雲相識而笑,目光戲謔而不可思議。
要知道在羽林院裏像他們這種沒有身份,當苦工做雜役的人平時除了練武,連稍做休息的機會都沒有。
眼前這個人居然要跟他們一起玩。
“其實除了練武還有很多新奇好玩的事情。”
“我們出去放紙鳶吧?很好玩的。”沐易航雙手背後,笑得一本正經,極力地慫恿着對方的好奇心。
畢竟是孩子,看到來人似乎沒有什麼心機和敵意,凌風和慕雲的神色漸漸放鬆了下來。
童趣是難以抵擋的,心底頓時一癢,凌風看了一眼慕雲,又看了一眼沐易航,“噌”一聲從床上竄了下來,開始穿鞋子準備出去。
三個孩子互相看了看,交換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一前一後跑跳着奔出了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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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的大街上,喧嘩聲,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派繁華昌盛的盛世景象。
爬牆出來的三個孩子並排走到熱絡的人群中,在他們看來,街道兩邊的任何事物都是新鮮的,耍雜技賣藝的西域人,當街臨摹字畫的書生,擺攤賣水果和蔬菜的大嬸……
心情大爽之餘,卻聽到街頭巷尾哄傳着一個驚天消息。
“兵部侍郎諸葛青雲被皇上給抄家了!就在昨日,一家老小全部鋃鐺入獄!”
“據說諸葛青雲是個賣國賊,曹太師在他的書房裏搜出了大量的通關文諜還有通敵情報,這不大理寺一拷問,就什麼都招了。”
“諸葛大人為官清廉,剛正不阿,一心替百姓着想,怎麼會是賣國賊呢?肯定是遭人誣陷!”
“哎,現今朝政混亂,當今聖上昏庸無能,聽信佞臣之言,誣陷忠良而不自知!”
“雖然曹太師拿出了大理寺鎮壓欲置其於死地,但是皇上念在其一門忠烈,先輩有功於朝歌,已經從輕發落,死罪以免,全家流放充軍啊!”
“不僅是諸葛一家,還有洪侍郎,謝太守等好幾位朝廷命官,抄家的抄家,卸職的卸職,斬首的斬首,真是慘不忍睹啊!”
“其實皇上也不是昏庸到了不分黑白的地步,在關鍵問題上,他始終不曾被曹煥那隻老狐狸所左右!”
三個不經世事的孩子散漫地遊盪在大街上,聽着街道兩邊的傳聞,心底都覺得怪怪的。
這時。
發配寧古塔的囚犯隊伍途經此川中鼎盛之地。
前面,一陣激烈的敲鑼聲傳來,街道上的行人紛紛快步退到了大路兩邊,駐足觀望。
幾匹高頭駿馬錚錚而來,馬上是幾個領頭的押解士官,頭戴官帽,佩劍冷麵,身後跟着百十人囚犯。
長長的隊伍穿街而過。
囚犯們各個面色狼狽凄慘,衣衫襤褸不堪,過了而立之年的男子統統戴着腳銬和手銬,其餘婦孺由長繩連綁在一起起,充軍的隊伍中有垂髫的孩童,有年過半百的老婦,還有面色滄桑苦澀的家丁和侍女,一個個低垂着頭,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流放的隊伍拉得長長的,浩浩蕩蕩地從揚州城的大街上穿過。四周侍衛重重,一個個身着銀翼手握鐵戈,臉色肅清。
“諸葛大人是冤枉的啊!”觀望的人群中陡然爆發除了憤怒的大喊聲,打破了這窒息般的死寂和絕望。
大街上頓時一片混亂,成群的百姓蜂擁了上去,攔住了前行的隊伍,口口聲聲要為諸葛大人踐行,磕頭。
三個孩子很快被洪流似的人群衝散開來,凌風在人群中大喊着慕雲的名字,卻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急得跺腳。而沐易航早就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躲起來了。
“該死!”凌風暗自咒罵了一句,四下尋望着,腳下寸步難行。
“放了諸葛大人,他是冤枉的!”
“皇上明察啊!”
領頭的押解官員一看民憤四起,又生怕耽誤了行程,難以和曹太師交待,只得吩咐隊伍四周的隨行侍衛將鬧事之人驅趕開來。
官兵的鎮壓,激起了民眾出自內心的憤慨和悲痛,一時間整條街上人山人海,嘶喊聲,哀嚎聲一片。甚至有不怕死的莽漢衝過了官兵的阻攔,企圖跑過去解救心目中的好官!”
在一片扭打混亂之中,囚犯中已有人掙脫了肩上的桎梏,四下逃竄開來。
看到有犯人逃跑,駿馬上的押解官揮鞭一指,橫下心,冷酷地沖鬧事的民眾怒吼:“在下奉旨辦事,皇上有旨,蠱惑民心之亂黨,可斬立決!”
隨着他一聲令下,手握鐵槍的官兵們迅速地散開,血刃了幾個風頭最勁的鬧事之人。
百姓一看死了人,頓時都怕了,紛紛安靜了下來,面色驚恐而慌亂。
逃出去的犯人在一頓鞭笞之後被重新拷上了枷鎖,帶回了流放隊伍中。
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們一時無策,只能齊刷刷地跪了下去,不停地磕頭哭泣,“諸葛大人是好官啊!”
“諸葛大人是冤枉的!”
“皇上明鑒啊!”
看着烏壓壓的攢動的人頭,耳朵里融入了萬民的擁戴維護之音,囚犯中一直沉靜不語的諸葛青雲心頭一熱,隨即仰天長嘆一聲,在百姓面前直直地跪下身去。
人群霎時恢復了一片死寂,一陣陣痛哭流涕之聲。
“我諸葛青云為官數十載,鏟奸除惡,奉公守法,沒有貪污一文錢,沒有做一件對不起百姓之事!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額頭重重地磕向地面,浸出了刺眼的血花,這位深得民心的兵部侍郎低啞地開口了,眼神凄迷不堪,他定住了神,欣慰地笑着,說:“大家回去吧!都回去吧!”聲音低啞而蒼涼,“不要多做無謂的犧牲,看到你們這份心意,我諸葛青雲就算是死,也無憾了。”
領頭的押解官也只給了他說完這一番話的時間,凜凜的使了一個眼色,已有兩個侍衛上前將跪伏在百姓面前的囚犯拉了起來。
在一片哭送和祈福聲中,浩浩蕩蕩的流放隊伍朝着未知的遠方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