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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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冥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外。
小靈嫣然一笑,趕忙上前攙扶凌歌。
凌歌在她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來。
殘雪的目光素來漠然,他只是看了凌歌一眼,便不再理會她,逕自舉步欲去。
凌歌一驚,連忙叫住他道:“是你救我回來的?我想問你一件事,我娘到底怎麼樣了?”
殘雪驀然回首,一雙冷眼出奇地泛起一絲悲哀,像是為白衣少女感到悲哀,他牽動唇角,平靜地、公平地宣判:“死了。”
晴天霹靂。
凌歌瞪大明眸,整個人不禁呆然落淚。
殘雪扭頭欲走。
凌歌又急忙搶上前問:“那蕭大哥呢?他怎樣了?還有江楓,他們知不知道我在這裏?”
殘雪沒有回頭,也不再逗留,這次是真的離去。
凌歌搖搖頭,有些難以置信,又似乎聽不懂對方話語裏的意思,過了半響,她眼神兒迷離,一遍又一遍地低喊:“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我不認識你們……”
吶喊之間竟泣不成聲,一垂眸,一滴滴晶瑩的淚珠吧嗒吧嗒的滑下面頰。
一切已不由她不信、不哭!
小靈憐憫地看着她,低下聲勸道:“……別難過了。聽其他人說,巫月神宮一戰,死傷無數,但並沒有發現雪山雙雄的屍首,所以他們也許並沒有死。厲少爺……他為人雖是古怪一點,但……他絕不會騙你的,他……他……是好人!你身上的毒也是他幫你解的!”
凌歌此際心裏亂糟糟的,她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是淚流連連地顰顰搖頭。
小靈撫了撫她的肩,柔聲說:“姑娘,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莫要傷心過度。”她黯然地嘆息一聲,真真切切地瞧着她,“我送你回去休息吧!真的,來到這裏,你什麼都別想了,想什麼也沒用,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
西北邊的瓊華宮本來僅得殘雪獨自居住,後來夜冥下令,新月聖女凌歌入駐望月樓,黎昕搬離望月樓,亦入住了瓊華宮。
月夜,露珠深冷。
此時此刻,殘雪正赤條條地浸身於“瓊華宮”內一個偌大的浴池中,四周一片水氣瀰漫,霎時間,也分不清浸在浴池中的到底是人?是鬼?是仙?還是魔?
只是無論是人是鬼是仙是魔,一意孤行的他也不想世人過問。
小靈正在屏風後為他整理脫下來的衣衫,她忽然笑盈盈地說:“厲少爺,今天多虧你替凌歌姑娘解圍,倘若她始終不跪,教主始終下不了台的話,那麼以教主平素的作風,她也許會……”
她沒有敢把那個字說出來,不過殘雪已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了。
不錯!
以夜冥那種凌厲霸道的個性,世間沒有一樣東西是他不能得到的,他若是盯上了誰,那誰就註定跑不掉。
殘雪眼睫輕顫,在浴池中仰起頭。
屏風外。
遽地,一張字條意外的從衣衫中跌了下來,輕輕落到地上,發出一絲很輕微很輕微的聲音。
小靈信手撿了起來,有點好奇,剛想打開一看究竟,誰料池中的殘雪竟能聽見屏風后這絲如此細微的聲音,他眼睛閉着,徐徐道:“別看。”
小靈更好奇了,問:“厲少爺,那……是什麼?”
殘雪漠然,沒有回答。
既然厲少爺如此,小靈也明白這是自己不應該看的東西,惟有把字條放回衣衫內。
轉過身,繞過紗簾,來到了閣子外。
小靈忽然發現,夜已深,黎昕少爺卻不在瓊華宮內。
他去了哪裏呢?!
小靈雖是服侍殘雪的,但亦時會顧及黎昕,有時候,還會為他弄頓晚飯。
台階上月色如水。
小靈斂了斂唇角,靜靜地坐下來,望着天空的一輪皎月發獃。
靜心細想,服侍厲少爺已有一段日子,他仍是冷漠如冰,不苟言笑,極少說話,誰都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麼。只知他的武功日趨彪柄,甚至已凌駕於黎少爺之上。
他,似乎已成為教主重用的戰鬥工具。
然而,厲少爺真的甘願做戰鬥工具?
真的對一切麻木?
不!小靈不相信!她從沒有忘記初遇殘雪的那一夜,他的悲傷絕對是真實的,後來他更是怕她吃苦受累,便把她從凌霄宮的酒使大人藍雨手中救回來了。
可是,厲少爺,你成為日月神教教眾艷羨妒忌的對象,你成為教主座下戰無不勝的工具,當中可有半分難言的苦衷?冤屈?
若然沒有,那為何在你冷得發光的眼睛中,偶爾也會閃過一絲無奈、憂傷?
是否,在你靜如深淵的面孔背後……
也曾有過一段感人肺腑的過去?
也曾藏着一滴不可告人的眼淚?
厲少爺……
你的故鄉到底在哪?
你的家又在何方?
你可曾思念過你的家人?
你可曾在暗裏流過半滴眼淚?
厲少爺……
小靈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什麼事才會叫你的心輕輕震蕩?抑或,你始終還是對一切無動於衷,繼續延續你冷冷的一生……
一陣冷冷的清風掠過,將小靈的衣衫吹得颯颯作響,她雙手拖着雪腮,靜靜地發獃。
相比於厲少爺的清高孤傲,冷漠無常,黎少爺為人甚好,他對所有人都沒有架子,公平看待,而且還會幫一些年事稍高或身體茬弱的婢僕幹活,甚得人心。絕世唐門www.jueshitangmen.info
色使大人阿音也曾多番勸告黎少爺不要如此紓尊降貴,免失日月神教財使的身份。但黎少爺照做不誤,畢竟此等小事無傷大雅,阿音在屢勸無效下也就放棄了。
晚風吹動竹林,發出窸窸窣窣的天籟之聲,月光下的女孩明眸帶笑,嬌小而可愛。
然而,就在她胡思亂想的片刻,她默默挂念的黎少爺正幹着一件她絕對不會想到的事。
他手中的短刀,正向一個人的脖子劃去!
這個人已被囚在天牢很久,他在這個黑暗污穢的空間不見天日地活了多年,怎會招來黎昕的絕命一刀?
刀很傷心,握刀的人也很傷心!
這一刀,早應在八年多前便向其劈下,卻一直延誤至今,只因當年的黎昕並沒有足夠的實力。
今日,他終於也有足夠的實力去延續這未了的一刀,可是始終還是未能劈下。
就在刀鋒抵住那人脖子的剎那,刀,陡然頓止了。
黑暗之中,那人可以感覺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鋒是如此的狠,狠得像是眼前白衣少年的那顆心。
“呀……”他又絕望地吐出一聲垂死的驚懼。
黎昕收刀而立,蓋因他在黑暗中發現了一件事。
這個人為何不說話、不求饒?為何僅是驚懼大叫?
白衣少年徐徐取出火摺子,走過去,點燃壁上油燈,當室內一亮之際,他才恍然大悟。
黯弱的燈光下,他從這個人張開的嘴巴中,一眼便看出他的舌頭已被挑去,難怪他迄今只是“咿咿呀呀”怪叫。
可是,最觸目驚心的還是他的身體!
定睛一看,赫然看到他的四肢竟全被削去,整個身體由於再難穩站,被逼倚在牆角,而糞穢則瀉滿他殘舊不堪的衣衫。而更有無數蛆蟲在他腐爛的創口蠕動,簡直令人作嘔……
饒是黎昕處變不驚,見此情景亦不禁面色一片慘白。
太殘忍了!
這就是對夜冥失去利用價值的下場?
還是皇天終於有眼,對兇殘成性者做出應得的懲罰?
眼前這個手腳盡失的人,背信棄義,害得他家破人亡,永墮魔道。
輾轉風雲,他終於找到了他!
牆角的人仍在不住地驚叫,他雖雙目失明,但雙耳甚為敏銳,方才黎昕進來時曾問了一句“真的是你”,他立即便知道對方是誰!
他沒有遺忘他,他也沒有遺忘那晚那個孩子眼睛裏沖斥的淚光和絕望,還有他小手裏緊握的銀光雙刃,那柄短刀不單注滿了這孩子無限的傷心與悲憤,也當場殺掉了夢茹!他摯愛的夢茹!而夢茹是黎昕的娘親!這個孩子親手結束了娘親的性命。
而這傷心一刀,現在已架在了影子的脖頸之上。
影子知道,當年他奪人所愛,斬掉黎青雲的頭,今日,他的兒子亦必會斬下他的頭。他已盡失四肢,他的頭,已是那孩子唯一可斬的東西。
然而此刻,他連逃走的能力,呼救的舌頭也沒有,他僅能“呀呀”驚叫。
黎昕唇角緊抿,怔怔的看着影子這個模樣,手中的刀並沒有再動。
國人不知為何,永遠都在殘害同根所生的手足,歷朝因變亂帶來的傷亡已是數不勝數。
當中更還有些人挖空心思,精心設計了許多不同酷刑,專用以對付異已。
譬如,有把人肉逐片逐片削下的凌遲處死,有五馬分屍、宮刑、環首、剝皮……
林林總總,五花八門,想像可及的一定會有,想像不及的亦準會有。種種酷刑,令人一望即不寒而慄,寧願自行撞死,痛痛快快死個乾淨俐落還會好受一些。
正如此刻的影子,已是廢人一個,給丟在這黑暗角落中,由他自生自滅、慢慢腐爛,甚至任蛆蟲在他身上、心上蛀出一個個小洞,那種渾身佈滿千蟲萬蚓的感覺,令人聽來亦毛骨悚然。
可想而知,夜冥對門下如何殘忍、嚴厲!
影子辦事不力,兼且全身武功被尹昊所廢,對夜冥已完全失去利用價值。其實大可把他革職便一了百了,卻要將其如此慘無人道的重罰,到底為了何故?
是為了一世梟雄心中無法滿足、穩操生殺大權的權力欲!
縱使影子是黎昕恨得咬牙切齒的仇人,然而眼見他如今境況慘烈,黎昕亦不禁為施刑者那種極盡殘忍的手段而湧起一絲寒意;他忽然發覺,倘若有天自己復仇失敗,他的下場,相信會比影子更為慘淡。
寒光閃閃的刀,此刻就握在黎昕的手中。
只要他運勁一割,影子勢必人頭落地,他與他的一切糾葛、仇恨亦即告一段落,他為等候今天,在日月神教苟且偷生地活了八年,可是這一刀……
為何他仍下不了手?
影子的叫嚷聲亦逐漸遏止,或許他自己私下也想通了,如今自身處境比死更為難受,倒不如乾脆一死。
他已受到太多太殘酷的報應,能夠死在黎昕的刀下,總算“功德圓滿”,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時光彷彿就在此刻凝住。
黎昕在想着是否動手,影子卻在等他動手。
細密的冷汗流遍了二人一額一臉,連衣角亦沾滿了汗。
就在二人相對之際,數十條蛆蟲從影子的肩膀,沿着刀鋒,一直向白衣少年的手上爬去。
黎昕終於忍無可忍,他,出刀!
“錚”的一聲,狠狠劃破了滿室沉默。
刀,並沒有割破影子的咽喉,卻重重戳進其額上的牆壁,直沒至柄!
這一刀,黎昕終究無法下手!
他實在無法殺一個手無寸鐵……不!應該說,無手無腳無舌的人!
影子一怔,他沒料到這個孩子竟會放過他,他急忙又再“呀呀”的呼叫。
可是這次的叫聲卻並非出於驚懼,而是一聲無助的哀求。
實在是太痛苦了!若要如此腐爛下去,倒不如痛快地一死!
然而黎昕的臉色又恢復了一片漠然,但聽他平靜的道:“我不殺你,我只想忘記你,永遠,永遠……”
說著提刀垂首,推門而出,毅然決然。
影子猶在他的身後痛苦哀嚎,也許他已經知道,自己這一生辜負的人太多,殺的人太多,而他落得這樣慘絕人寰的下場,是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