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猝不及防
周一,易心濃提早到達學校,她昨晚四點驚醒之後,就再沒睡,只是接近六點的時候,在客廳桌上趴了一會兒,之後便再無困意,給自己做了個精良的早餐,現磨五穀豆漿,一個煎蛋,兩碟小菜,分別是涼拌海蜇絲和糖醋藕片,她喜歡吃清利爽口的東西。然後又將地板仔細細拖了一遍,之後才洗漱化妝,換衣服。
她以前是慣不愛做這些家務的,總覺得瑣屑又浪費時間,她寧願多讀點書,補充一下精神食糧或者乾脆坐着發獃,任思緒紛飛。
可是,近幾年,她卻變了,她開始愛上這些物質的、瑣碎的生活俗物。
一開始是因為手上忙活的時候大腦是空白的,這令她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記得小時候看《情深深雨蒙蒙》依萍與何書桓分手,依萍痛苦難當,只一個勁兒搓衣服,搓得手掌都破了,還不放手,小時候的她不懂,可是後來對這種感覺卻感同身受,知道忙碌真的是非常好的解壓方式。
高中的時候她會沉溺於課業來轉移注意力,也會抽時間照看自己養的小花草、還學會了編織,一刻不讓自己空閑下來。
人是這樣的,精神和思維越複雜,就會越痛苦,思緒像毛線,太多太細,會將自己裹住。
環顧古今中外偉大的文學藝術家,幾乎都擁有細膩、執拗、擰巴、鑽牛角尖的特質。
很小的時候,易心濃就經常被老師同學誇獎觀察敏銳、心思細膩,她也為自己擁有這一特質而沾沾自喜,可是自從那個夏天過後,她便主動摒棄了自己這種特質,因為太痛苦太難熬了。
王小波曾說,在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易心濃覺得這句話只說對了一半,因為,人不僅僅是挨了錘才會變鈍的,很多時候是自己主動變鈍的,因為他們看過其他人挨錘的模樣,也隱約預見挨捶這件事無人可免。
她在卧室的牆上掛了一副梵高自畫像,是割掉耳朵用白紗布包住頭的那張,她總是以此來警告自己,主動變鈍,不要被偏執吞噬。
是的,她還是喜歡看雲看霧、讀書寫字,只是很少讓自己去回憶,去接觸過於沉重的東西。
人越長大越脆弱、越懦弱,她不再生猛,也甘願不再生猛。
她學着主動變鈍,不再生猛,因為變鈍可以不再輕易想起他,因為不再生猛,可以將往昔拋之腦後。
在顧戰橋離開的這些日子裏,有關他的疑問、頹靡、痛苦都隨着易心濃主動的改變和妥協慢慢消失。
易心濃今天到校早,一方面是考慮到周一學校要例行升旗儀式,另一方面是想趁早到學校教務處把合同交給余清。
如果猜得不錯,余清應該已經到辦公室了。
學校教務處是整個學校最忙碌的科室之一。可她知道余清工作負責,有早到辦公室的習慣,即便大着肚子,習慣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果不其然,她還沒走進辦公室就聽到余清打電話的聲音,她敲敲門,余清聞聲,扭過來對她點一下頭,又看了一下牆邊的沙發,示意她先坐着等一下。
易心濃乖乖電頭,在沙發上坐下。
電話掛斷,余清對她笑着,“來了?”然後,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扶着肚子想站起來,易心濃趕緊上前扶住她,“您先坐,別來回動。合同我拿給你。”
“哎呀,不打緊,我早上吃多了,一直坐着着感覺有點積食。”
易心濃也沒再堅持,從包里掏出文件遞給余清。“我已經看過了,沒什麼問題。”
“好的,這次多謝你。再過一周,咱們新校區就要開始動工了,跟建築商那邊要頻繁接洽,之後可要勞煩你了。”易心濃一聽,只覺得心中一驚,一串問號冒在頭頂,學校新校區建設大家都知道,可是她就是學校的一個小透明教師,本來昨天去拿合同,知道顧戰橋是這個項目總負責人的時候,就足夠她驚魂未定了,現在余清又說以後會勞煩她是什麼意思。
余清看她怔怔的,也沒回答,只是淡淡笑笑,又問她:“你現在帶的初一13班原來是周老師的班吧?”
“對。”易心濃不置可否,現在她所帶的初一13班原來是老教師周老師的,可是上學期她生二胎修產假了,才讓她臨時來帶。
“行,那就行,一會兒你要有課,跟其他老師調一下,九點半來教務處小會議室開會。”
易心濃又是一怔,記得剛才翻校訊通,沒有通知九點半要開會。
余清大概看出易心濃的疑問,只是笑着對她說,“來就行了,學校給你安排了新任務。”
九點半,易心濃按時來到小會議室,只見小會議室已經坐着了教務處主任余清、後勤處主任劉青山、辦公室副主任李永紅,余清見易心濃到了,對她笑笑道,“易老師來了,坐吧。”
易心濃面對一屋子的主任頓時覺得背脊生汗,她在學校的教學成績不俗,但對於學校事務幾乎沒有插手,也幾乎是個小透明,她不懂這樣級別的會議,為何叫上她。
才坐定,只見副校長焦向前走了進來,大家都起立迎接,焦校只是往下壓壓手,示意大家坐。
他掃視一眼,“我看人員都到齊了,咱們開始吧。”聲音渾厚有力,有着不可置疑的威儀。話說起來,焦校也來正一不久,只有三年,可是他工作穩住務實、為人又誠懇有禮,短短几年,就收穫了正一中學老師們的敬愛,大家都親切的叫他焦校。
而且這三年管理效果顯著,他也獲得了正校長王健的認可和信任。
正一學校本分為高中部和初中部,又因為是全市重點,平時管理任務繁重,正校長王健見焦校能力過人,便放手讓他全部負責初中,自己則騰開手專心管理高中部。
“關於初中部新建校區的事,又有了變動”,他掃視了一眼,“原本這件事已經說好,余主任身體不便,交於同辦公室的康老師,可是康老師的老父,前天晚上突發重症,進入監護室,咱們都知道康老師是家中獨苗,老母親也已病逝,家中看護任務繁重,新校區建設這事,他恐怕無法繼續負責。我想問問各位有沒有負責意願,或者身邊有沒有合適人選來接任。”
大家面面相覷,都不知該怎麼接話,負責新校區建設這事,聽起來像是肥差,但根本苦得很。
如果負責該項目,那平時肯定要經常跑工地,新校區又在離市中心很遠的郊區,再加上學校教師緊俏,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根本沒有閑人,這就意味着,如果負責項目,那就得打兩份工,平時除了管教學生還要負責工程事宜。
更可怕的是,新校區最早也明年二月才能完工,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你必須放棄寒假。各位老師可是過慣了寒暑假的,都要出國去旅遊的,誰管你工程,更何況,他們雖此處江南,冬天可是陰冷刺骨。
總之,誰現在接這活兒誰就是傻子。
一開始,學校這項目預定三月開工,六月底完工,那個時候春光明媚、草長鶯飛,正是江南最美最舒服的時節,而且,當時余清還沒懷孕。
可是沒想到中間項目資金周轉、審批出了問題,就一直往後拖拖拖。當時余清看這項目遙遙無期了,才稍稍放縱,不小心懷上了二胎。
見沒人答話,焦校又道,“昨天晚上我與余老師已經溝通過了,她表示這事原本由她負責,後來因為自己身體原因推給康老師,就已經過意不去,現在康老師家中有事,她不好再推與他人,可是身體又有所不便,所以跟我提議找一個幫手,說易老師不錯,我想易老師年輕也正可以,大家有異議嗎?”
大家看向坐在一邊的易心濃,只見她一臉震驚,顯然對剛才發生的事情沒有預料。
大家覺得燙手山芋終於有了落腳,只一個勁兒點頭,拍手“贊成贊成。”
焦校看向易心濃,“易老師工作一直踏實認真,教學成績也十分優異,關鍵年輕有活力,比起我們一幫老朽可是精力充沛啊。”
易心濃還沒有跟焦校有過什麼特別的正面交流,面對他“殷切”的注視,只覺得莫名其妙又不知所措,她聽聞焦校為人誠懇穩重,可今天怎麼,難道,我要被趕鴨子上架了?
見她眼中閃過猶疑,焦校長又看向她,“如果易老師有所不便也可以說出來,我們再想辦法,雖然會有所困難,但是辦法總是有的,不過我認為以易老師的天賦和努力,什麼事情都能很好完成的,是吧,易老師?”
易心濃知道焦校在給自己戴高帽,可是他話已經說到這個程度,與會的各科室主任又都在,此時此地,即便有千萬個不願意,也只能點頭答應。
其實這個任務,交於她也沒有什麼不合適,她一個單身女孩,又遠離家鄉,比起一些中年老師,是要空閑一些。
哎,接就接吧,硬着頭皮上吧,易心濃安慰着自己。
可是,等等,昨天顧戰橋說他是這項目總負責人?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易心濃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心突然緊繃。
難道······他在給隆盛集團打工?
難道······我要跟他一起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