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的尊嚴

()新年伊始，官員們上午上朝下午拜年，個個忙碌。水左這個沒爹沒媽的孩子乾脆搬到太傅府和大將軍一起過年，仗着柳青雲已經默認了她和柳風行的關係而想着方兒和他套近乎，爭取早日讓大將軍面對現實爽爽快快嫁給她。水左說了，她入贅也行，只要柳風行能點頭。可惜，大將軍心在社稷，水左有的等嘍。

柳風輕已經連着三天大晚上阿飄一樣到宮中報到，輕院的床鋪還沒有睡熱乎呢又起身飄出宮太傅府。怎麼說她也算是住在宮裏了是？柳譯狂被她這種陰奉陽違的行為氣了個半吐血，卻也沒有辦法。聽說神醫封凌住進了柳家，柳風輕當然要陪着寶寶治病了，可也正是柳譯狂的體諒，讓柳風輕錯過了宮中的一項重大協議……

那一天，柳青雲頭疼病發作、柳風行隨侍在側。柳家兩號大員都沒有出席早朝，等水左回來時噩耗已是既定的事實。

“鳳凰！鳳凰！你快救救小弟弟！”寶寶完成了上午的治療，才在院子裏蹦躂一會兒，就拉着哭紅了眼的柳風音撞門進來，打斷了柳風輕傳授西醫基本常識給封凌的課程。封凌火大，臉都由紅轉黑了，看着寶寶風急火燎的樣子，知道她今天的學習又要吹了。七年前怎麼就沒有發現這個小壞蛋這麼能折騰呢？早上給他扎針的時候還一個勁掉眼淚說不出話，這麼快又復活了！？

“怎麼了？慢慢說，先把氣喘勻了。”柳風輕熟練地接住寶寶撞過來的身體，把他攬進懷裏，給他倒了杯茶喝。她只看了柳風音一眼，就知道寶寶又爛好心去了。上次給小弟弟出主意讓他一舞驚天下后寶寶就超級有成就感，老愛拉着小弟弟到處發瘋。不知道這次又是為了什麼雞毛蒜皮的事，八成是又闖禍了！

寶寶坐在柳風輕的懷裏，手拽在她的衣袖瞎緊張，絲毫沒有感受到邊上的封凌正在用八百萬福特的電壓眼瞪他。他喝口茶壓壓驚，就指着站在一邊流眼淚的柳風音說：“鳳凰，白國的大將軍看上小弟弟了，今天早朝時白國使節提出要聯姻，想把小弟弟帶到白國去和大將軍成婚！鳳凰，怎麼辦嘛？女皇已經答應聯姻了！鳳凰，白國離柳都這麼遠，小弟弟一個人背井離鄉嫁過去肯定不會幸福的！鳳凰，怎麼辦嘛~哇……”說到後來，寶寶乾脆哭了起來，彷彿要嫁過去的是他自己，一想到柳風音以後幾十年悲慘的婚姻生活就心痛得要死。

寶寶後悔了，早知道就不把小弟弟打扮得那麼驚艷讓他上台獻技了。本來想讓小弟弟釣個皇宮貴族，沒想到連別國的大將軍都上鉤了，這下戲碼玩大了！

寶寶一哭，柳風輕就跟在氣場變強。聯姻？這年頭怎麼盡流行國際通婚了？火傾城的事才過去，又來一個白國大將軍！原來那個跟在白國使節身邊參加踏雪宴的人就是白國的嗜血將軍冷天藍嗎？柳風行鎮守北境那幾年沒少和冷天藍杠上，她不會是想要報仇才找上柳家的小兒子的？

柳譯狂你真的得罪柳風輕了，要聯姻你去做主啊，幹什麼兩次都把“恩澤”降臨到柳家頭上？！

“寶寶乖，不哭，萬事有我呢，寶寶不哭，哭了妝就花了。”柳風輕邊安慰寶寶，邊側頭看向封凌，說：“今天的西醫課就到這裏，我家老太太的頭疼病不知道好轉沒有，你再去看看。”柳風輕吩咐神醫吩咐得相當有師傅的派頭，無視封凌糾結的表情，繼續哄男人去了。

封凌知道，她不用掙扎，凡事關係到寶寶，她鐵板釘釘沒有競爭力！於是只能識趣地抬屁股走人，她還真墮落成她柳家的家庭醫生了。

封凌走後，柳風輕又哄了一會兒寶寶，招手把門邊哭累了的柳風音叫到身邊。幫他擦去臉上的淚漬，說：“別怕，有姐姐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娘親、哥哥、還有姐姐都希望給你一個幸福的未來。”就算再討厭毛氏，柳風音總還是和她們流着一樣的血的小弟弟。柳風輕很少關注這個乖巧寡言的小弟弟，但是不表示能任他被人欺負了去。

柳風音睜大眼睛看着柳風輕，弱弱說了一聲：“謝謝姐姐。”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柳風輕說出口的保證就是既定的事實，就算女皇已經應下了聯姻的提議也會有轉機。

柳風輕留寶寶和柳風音在屋裏等消息，自己則是換了一件衣服，叫家將備馬準備進宮。

她在水上別院外碰上了聞訊趕來的柳青雲，看來水左已經把話帶到老太太那裏了。毛氏哭暈了幾次求柳青雲出面調解，柳青雲拖着病體跑來水上別院同柳風輕合計，一個照面就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堅決。

“娘，您在家休息，女兒進宮和女皇談。”柳風輕說罷，叫哥哥扶母親回屋休息。沒走幾步就被柳青雲叫住，她操着孱弱的聲線說：“風輕，這一次娘親絕對不會答應的，就算是丟了官沒了老命，我也不會同意聯姻的。”

柳青雲這是在表態，要女兒無論如何說服女皇。

柳風輕回頭看着一下蒼老了許多的母親，鄭重地點點頭。那個老太太心在社稷，但是她也想努力保護自己的家人，當年犧牲了柳風行、柳風輕，這次她想起碼讓小兒子別再成為政治的犧牲品。

“大小姐，求求您了，求您一定要救救音兒，奴家這輩子感恩戴德保佑您，您一定要救救音兒啊！”毛氏和柳風輕有嫌隙，她以為第一個把柳風音推出去的人就該是柳風輕，現在看着柳風輕匆匆離去的身影，他勉強挺着半崩潰的身子跪在水上別院門口給柳風輕的背影磕頭，早已淚流滿面。

世間的人，縱使再壞，涉及到自己的孩子時是會變的。

柳風輕耐着性子站在尚書房外等通傳的宮侍回來說女皇宣見，宮侍的話音還未落，原地已經不見柳風輕的身影。

這會兒柳譯狂正留白國的使節說話呢，也頭疼對方提出了聯姻的請求，有上一次火傾城的教訓還不夠嗎？居然又看上柳風輕的弟弟了！

柳風輕進來時，白國使節正和柳譯狂說到聯姻的事，看當事人的姐姐也出面了，心想正好把事情定下來。柳風音當夜一舞可是看得大將軍的眼睛都直了，大將軍現在正等着娶得美人歸、芙蓉帳暖呢。

“柳小姐是來談聯姻的事？貴國女皇已經答應聯姻的提議了，我國大將軍對令弟痴心一片，不惜湊請我國主以大將軍名下三分之一的領地為聘禮，求娶柳小少爺。那八座城池都位於柳白兩國邊界，送給柳國，相信有助兩國邊界的安定。”白國使節見了柳風輕就拋誘餌，驕傲地認為世上沒有人會傻到為了一個男人而拒絕如此豐厚的聘禮。

“不稀罕！”柳風輕也懶得廢話，直接說。她柳姑娘名下的財產會比冷天藍少嗎？她會稀罕那八座窮得只剩下乞丐的城池？！

“呃！”白國使節語塞，相當沒有面子地看向柳譯狂。

柳譯狂此刻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她從見到柳風輕大踏步進尚書房就知道這個魔障又是來給她出難題的。

“風輕，我知道你疼你弟弟，但是聯姻有利於時局的穩定。”柳譯狂說，她作為一國女皇天不怕地不怕，卻有點怕得罪眼前這個小魔王，把心裏的話告訴柳風輕，希望她能冷靜冷靜，別太不給女皇面子。

對於時局，柳風輕和柳譯狂一樣清楚。雖然白國現在陷入了糧荒的危機，但是真到危急時刻，火、淺兩國也會為了防止柳國壯大而幫助白國，讓白國來牽制柳國北部。現在，淺清大陸南部的火國處於強盛時期，淺國也不甘正統地位下降而積極練兵，白國的天山雪蓮、馬匹裘皮都是世人爭相想要的好東西，柳國只有和白國聯姻才能在四國政治的恐怖平衡中佔得優勢，才能抑制一直蠢蠢欲動的火國、淺國。如果處於這層考慮，柳國就等於是被白國脅迫着只能把美人送到白國大將軍的床上去！

但是！傻子都知道，白國也沒有她們自己說得這麼瀟洒。白國國內的糧食處於真空狀態，完全靠火國和淺國的小部分贊助勉強度日，冬天才過了一半，白國的街頭乞丐已經死了一大半。冷天藍是犧牲了八個城池，可是她現在不是已經着手叫人把那八個城池的糧食全都搬空了嗎？讓柳風輕幫她養活八個城，等哪一天人家樂意了再用柳風輕的弟弟要挾她歸還城池，柳風輕能說什麼？

如果柳國不鳥白國，白國大概只有搶劫一條出路了……

這麼算來，好像還是柳國比較佔優勢，那麼柳國憑什麼要聽白國吆五喝六開條件？！

“你真的打算和白國聯姻？”思慮種種，柳風輕沒有當著白國使節的面說出來，只是定定看着柳譯狂，問。她們兩個算是發？但是好像一直在走鋼絲，彼此之間的關係非常危險。柳風輕這一問是要探柳譯狂的底，女皇的底。她很了解柳譯狂，如果這次柳譯狂說要嫁了柳風音，那麼柳風輕也只好秉持家裏老太太的信念，反對到底了。

柳譯狂看着柳風輕異常鎮定的表情，彷彿看到了十幾年前柳青雲拒絕先皇、不讓柳風輕當大將軍時的樣子。她們果然是母女啊，有相同的堅持。柳譯狂愣了一會兒，然後嘴角的笑容慢慢泛濫開，起身從皇座上下來，和柳風輕面對面站着，給她鄭重地承諾：“如果你不樂意，我們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

堂堂一國女皇，為了柳風輕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收回成命，只因為她是唯一一個敢把女皇當朋友的人。朋友……我們是朋友？

柳風輕似乎料到女皇會這麼說，也慢慢笑開，無聲的笑意里盡顯囂張。“當然，我不樂意。怎麼說也是姓柳的，怎麼能讓人欺負了去？”柳風輕說，無視白國使節的老臉上加深的皺紋，和柳譯狂相視而笑，讀懂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柳風輕的話是一語雙關。柳風輕姓柳，柳是國姓。柳家的男兒不能被欺負了去，柳國，不能被欺負了去！這是她此生僅存的愛國熱情了。可是僅此一項，足矣。

“朕既然已經答應了聯姻，就不能說話不算數，既然柳家不樂意讓小少爺長途跋涉，那麼我們只好再選美人了。”柳譯狂側頭對白國使節說，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沒等人家綠下來的臉有所回應，就轉回頭和柳風輕閑聊，甚至引着柳風輕到一旁坐下喝茶，有點兒小話家常的意思。“李淵請求賜婚的奏章可是遞到我這裏來了，你這妖孽魅力不減當年吶，連李家那個大少爺都哭着鬧着要嫁給你。我看你肯定是不會娶他的，要不我把他送到白國去，省得你煩心？”

看這女皇當的，也太偏心了，人家李融不過是喜歡柳風輕，這有錯嗎？至於把他嫁到白國去受罪嗎？

柳風輕聽到女皇重提舊事，就想起去找封凌回來的大清早在老太太書房裏發生的事。那時她就和柳青雲說明白了不可能接受李融，看來那個她連印象都沒有的小子還是不死心啊，居然都想到搬出女皇來了！柳風輕的眉頭皺到了一起，心想着是該給李融一點教訓。

柳譯狂看柳風輕糾結的樣子，笑着招呼白國使節，終於有空問問人家的意見。“貴使認為如何？既然白國有聯姻的誠意，人選上就別太挑剔了，柳家的小少爺年紀還小，朕就再養兩年，我國吏部尚書的兒子年齡正合適，就嫁給你們大將軍當將軍夫郎好了！”這話說的，多大發慈悲啊，好像是天大的賞賜，一個尚書家的兒子嫁到大將軍府還要當人家的主君！

白國使節的老臉已經白掉了，看着眼前兩個年紀不大氣場超強的女人，不自覺就點頭把他們大將軍家的主夫位置送出去了。禮部尚書家的兒子？冷天藍是放着白國小皇子不要來娶柳風音的，現在這、這叫什麼事兒啊！

“不行！我不同意！”柳風輕突然開口，人家白國都勉強答應了，柳風輕還有話說！

您老逗人家玩兒是？！

“怎麼說？”柳譯狂配合地問上一句，其實心裏早就知道柳風輕的計較。柳風輕是帝師家的女兒，帝師的尊嚴是和國家的尊嚴綁在一起的，不會只考慮個人，容不得整個柳國受半點委屈！

“男孩子嘛，就應該留在深閨里享受妻主的寵愛，無關家族和國家的利益，柳國不會把國家安危推到一個男人的身上，也不想讓一個男人拋頭露面被人指點。”柳風輕是大女子主意者，只要是柳國的男孩子就不能受人外人指點！

柳譯狂點頭，裝得好像受教的模樣，感慨陌路十多年了她們還是想到了一起。白國使節是剛剛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她被柳譯狂耍了，頓時怒上心頭。柳國的男孩子不能嫁到國外去受人白眼，她白國的大將軍就是拿來給人開涮的嗎？！

“柳女皇，您早上已經答應聯姻的提議了！您不會想出爾反爾貽笑大方？！”老太太差點沒跳腳，看着對面悠閑喝茶的兩個小輩，生平第一次有打上位者的衝動。

“是哦，那怎麼辦啊？”柳譯狂“犯難”地看向柳風輕，越是到了危急關頭越要算計柳風輕、把她也拉下水。

“能怎麼辦？讓白國嫁一個男人過來完成聯姻唄！女皇早上說的應該是答應聯姻而不是答應把柳國的男孩子嫁到白國？”柳風輕了解柳譯狂，即便好些年不見還是知道彼此的狐狸程度。

白國的聯姻請求是給了柳譯狂一個機會探柳風輕的底，柳風音被點名純屬意外。如果今天柳風輕不來，就等於不回應柳譯狂的邀請，那麼柳譯狂就會死了心從此一個人撐起江山，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然後做冷血君王把柳風音嫁到白國去。

但是柳風輕出現了，自願跳進了柳譯狂的局裏，掙扎了好些年最終還是答應助她一起守住柳家的天下。家裏的老太太身體不好，柳風輕是該偶爾孝順一下接下接力棒的。但是你們別得意，要知道柳風輕從來不讓約束，你們要有覺悟哦，以後這柳國朝堂有的熱鬧嘍！

柳風輕就是這樣，和柳譯狂唱着雙簧，逼得白國使節差點沒想自殺！就這麼個老太太來柳國談判，第一輪就能給踢回老家去！柳風輕也不是什麼好人，只要柳國的小男孩兒保住了，她才不管人家白國的和親男孩哭得多麼傷心欲絕呢！

於是，和親的事定了，還和女皇之前答應的一樣，只是和眾人理解的有很大出入而已。柳風輕第一次為了帝師的尊嚴走進尚書房，也從此走進了屬於她的政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