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雨浸人衣
神父一板一眼的聲音在教堂里回蕩,所有教徒都虔誠地將手置於額前。
這神聖的聲音使得聖潔的教堂能夠長久矗立。
奧黛麗不敢有一絲馬虎地聽着已經爛熟於心的禱告,她熟悉每個音節,甚至能大概猜出牧師今天的心情。
所以她聽得出,牧師的心情是格外沉重的。不知道因為什麼,也許是家裏的人生病了吧。
一行人走出教堂,天空的雲似乎又已經壓了下來。
奧黛麗不喜歡這種感覺——濕漉漉的空氣和沉悶悶的天——弄得她心裏也沉沉的。
不過瑪麗夫人似乎很有興緻。一行人故意饒了遠路,去了集市又買了些盆栽。
很奇怪,瑪麗夫人買的盆栽就是她現在正在養的那些,種類和個數都不變。
搬着盆栽,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家。
奧黛麗由於搬着盆栽,走到了最後面。
正遠遠地聽着前面瑪麗正對她交代今天的晚餐,
“哦,奧黛麗,今天再去買些西紅柿……”
然後她突然叫了起來
“噢!我的天啊!是誰碰了我的盆栽!”
奧黛麗聽到這句話,突然想起小七還在家,然後腦子裏就一片空白,甚至差點把手裏的盆栽摔在地上。
手裏的盆栽很重,但奧黛麗不得不快走幾步。
雖然距離不長,但是這幾步不知道是因為手裏的盆栽太重,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顯得無比得漫長。
一株盆栽倒在了桌子上,土灑得滿桌子都是。
奧黛麗就楞楞地站在門口,忽然她想起了什麼,暗暗咬緊了牙關,走上前。
“啊,瑪麗夫人,實在抱歉。這盆栽……是我弄灑的。我……我走的時候太匆忙了……,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把盆栽弄灑了。”
瑪麗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桌子。
短暫的沉默之後,瑪麗夫人又開口說,這次的語氣格外的強烈,似乎每個詞都是喊出來的。
“奧黛麗,你怎麼可以這麼粗心!這可是我最心愛的盆栽!我看你是累了,你該回你的家去休息一陣子了。”
“瑪麗,別這麼嚴苛。她只不過是碰翻了個盆栽而已,你怎麼要讓她回家了。”普朗克聽了瑪麗的話連忙制止她。
“哦,你不知道,普朗克。昨天我在我吃我的點心時出現了過敏反應。咱們家會接觸到我的點心和貓……或者是花粉的,也只有奧黛麗了。”
奧黛麗聽到這話,頓時又不知所措。沉默了好長時間,終於開口:“是的夫人,這是我的失職。”
“可奧黛麗怎麼會接觸到貓呢?她每天只是出去買些東西,平時都在家裏。而且,要知道,咱們這一塊的貓是很少的。一定是哪裏搞錯了——是不是你還對什麼其他的東西過敏?”普朗克還在為奧黛麗辯解。
“可是花粉呢?也許她路過哪個花叢的時候就粘上了些花粉——我早就叫她注意了。”
“哦?”普朗克疑惑,“我不知道你還對花粉過敏。”
“當然,我對花粉過敏,當然。”
“可那也不至於把她趕走吧?這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一些?”
“天知道。我的意思是,這次沒有什麼嚴重的後果,但過敏反應可不是開玩笑的。而且,如果有其他的更危險的東西,豈不更糟?”
“我還是覺得你小題大做了……”
“普朗克!”瑪麗突然提高了聲音。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幾秒之後,奧黛麗開口了:“對不起,夫人……”
“這沒用,別說……”瑪麗的話還沒說完,只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向著瑪麗撲了過去。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包括奧黛麗。
瑪麗下意識的蹲下可是小七卻正好趴在了她的頭髮上,“喵——”呼嘯着就一爪子拍到了瑪麗的臉上。
“這是什麼鬼東西?!奧黛麗!”瑪麗慌忙地尖叫,“普朗克,快幫我拿下來。”
整個屋子都鬧成一團,小七看奧黛麗受了氣當然也不安定,光靠這幾個人哪裏抓得住它。瑪麗也是不停地打着噴嚏,一邊往屋外跑……
過了好長時間,終於安定了下來。
奧黛麗抱着小七站在一邊,另一邊是照顧着瑪麗的普朗克。
“奧黛麗!”好不容易緩過來的瑪麗衝著奧黛麗喊道,“收拾東西離開這裏!”
普朗克在一旁默不作聲。
奧黛麗匆匆忙忙轉身上樓。瑪麗拿了一把傘:“你們把這個屋子清理乾淨,我先出去,會好受一些。”
奧黛麗回到樓上,把小七放下來,一人一貓四目相對,奧黛麗是眉毛微蹙着。
“為什麼打翻盆栽?”
小七坐在地上,也不出聲,就靜靜地看着奧黛麗。
寂靜壓在了奧黛麗的肩膀上,經歷了這麼一翻事情,奧黛麗終於承受不住,雙手捂住臉,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喵——”一聲呼喚從腳下傳來。小七正叼着一張照片坐在她腳下,搖着尾巴。奧黛麗把照片拿起來一看,頓時就愣住了。
這是瑪麗夫人的照片,看起來還是有意拍攝的。在照片里,瑪麗夫人手裏正拿着一隻盛開的鬱金香,細細地品味香氣。
照片照的很美,但在奧黛麗眼裏,它是灰暗的。
“瑪麗……瑪麗夫人她不是對花粉過敏嗎?”
奧黛麗愣在了原地,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外面一聲驚雷才把奧黛麗喚了回來。
簡略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奧黛麗又拿着大大的手提箱下樓了,只不過這次,更加沉重。
樓梯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倒計時,倒數着她在這個房子的最後幾秒。奧黛麗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瑪麗夫人要這樣做。
她走下了樓梯,環顧四周,沒有找到那個女人。
“就這樣離開吧!”想着,她走到了普朗克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而普朗克眼中神色複雜,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
小七轉頭看了看他好心做的“鑰匙”,越想越生氣,想要去破壞掉。“這樣糟糕的家庭不配擁有鑰匙。”
小七又跳上了桌子,但是因為剛剛的折騰,小七的腿明顯已經支撐不住,剛剛跳上桌子就一個踉蹌,差點沒摔下來。
“七!”
奧黛麗看到小七又不安分,連忙過去抱起他。小七離着蠟燭還有一段距離,發覺自己不能把燭台打翻,就跟奧黛麗揮舞着爪子,指向燭台。
奧黛麗自然不會理解小七的意思,還以為小七隻是還在憤憤不平。
“好了好了,咱們回家。”
但這一舉動卻引起了普朗克的注意。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稿粘在了燭台上。他正要去把草稿拿下來,忽然又一聲驚雷,照亮了屋子的每個角落。
透着光,在那一瞬間,普朗克看到了兩個圖像合在一起的樣子,直覺告訴他那是他一直追求的東西——在短波區域不至於有“紫外災難”,而在長波區也不至於有過大的偏離——這正是黑體輻射實驗需要的擬合曲線!
閃電一閃而過,雨還在下,風也在呼嘯,但屋子裏一片寂靜,普朗克定在了原地。
寂靜籠罩了很長時間,最終被普朗克急促的腳步打破。他連忙衝進自己的書房,之後就只聽得見裏面一陣混亂,然後又都安靜了下來,只聽得見筆在紙面上摩擦的聲音。
在這樣一個被物理,被理性所吸引的人的面前,什麼樣的混亂都無法把他的注意力分走一絲一毫。
只要他所信仰的東西不背叛他就可以。
但這個願望竟是如此的奢侈;但他不知道,他筆下正在打開的,是潘多拉的魔盒,是“上帝”的背叛,是“鑰匙”。
又有一聲驚雷,似是在宣告“鑰匙”的降臨。
小七看到這一幕,知道是沒轍了,貓爪子往臉上一捂,“喵”,又指了指門,示意奧黛麗可以走了。
奧黛麗剛打開門,就看到了正要走上門前樓梯的瑪麗夫人。
兩人在樓梯上正要擦肩而過,奧黛麗正要打開傘,但兩人居然同時叫住了對方。
“瑪麗夫人——”
“奧黛麗——”
兩人都愣了一下,同處在一把傘下,四目相對。
隨後奧黛麗用最輕是聲音開口了,那聲音就像是在雨里被雨水拍打的花——雖然孤獨,雖然凄涼,但卻有着無論什麼都抵得過的堅強。
“您,不對花粉過敏,是嗎?”
瑪麗聽到這話,沉默了幾秒,才開口。
“當初我就反對普朗克雇傭一個女佣人,他非不聽。你這樣打工能掙幾個錢。小姑娘,聽我的,就是得找個人家嫁了才對。”
雖然話語是勸告,但那一個個冰冷的單詞就像是暴風雪裏屋檐上的冰柱,一根根地掉下來,扎在奧黛麗的心上。
說罷,瑪麗走進了屋子。
傘去,雨落,夢醒,心涼。
奧黛麗討厭這雨,討厭這些不得不身處其中的東西,但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能做的,只是祈禱而已。
祈禱這雨快點停,祈禱這雲快點散。
祈禱,自己不是生在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