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君燁·番外
天地之初是一片混沌,在這片混沌里,靈氣匯聚,神靈衍生,盤古開天闢地后,化作父神,父神之初,一同衍生七位上古之神,由墨竹之形借靈氣衍生的便是君燁。
於是,這天地便由八神掌管,父神統天下。
神衍生之初並非無情無欲,對於七情六慾雖是淡了些,但總歸還是有的,但君燁生來便是和旁人不一樣的是,沒有七情六慾,做任何事情都十分淡然。父神無法教他七情六慾,離去之初只教了他大愛,愛天下蒼生,悲憫天人。
君燁從來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的,七情六慾擁有與否都不影響他,只是這大愛即是父神教授,他便學下。
後來,天地千變萬化,開始衍生了各種各樣的生靈,甚至魔神衍生之後,幾經大事輪番變幻,四海八荒之中只剩下他一位上古神,上古蝶神之事他知曉,只是無情無欲的他跟任何人都沒有過大的交情,縱然好幾位上古神隕落,他也不痛不癢。
他與天地同壽,能夠卜算自己的將來,他有他的歸宿,等到需要他的時候,他自然就可以和這天地間辭別。漫漫千萬年,他從未感覺到孤獨是什麼,遊走於天地間,也並不覺得無聊,他覺得活着就是為了執行自己的使命罷了。
離湖自古為靈氣最旺盛之地,他也甚是喜歡往那一站就是好幾個日夜,因為那裏最寧靜。他喜靜,所以一個月大概有大半的時間他都會去離湖冥思吸收天地靈氣。
而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注意到一股好奇的視線緊緊追隨着他,出於警惕,他探查了過去。
小小的靈芝根中有一個繭胎。繭胎里被人賦予了極大的神力,這個神力......
君燁愣了愣,收回了神識,他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裏看到上古蝶神的遺孤,想必那繭胎之上的神力都是上古蝶神的作為。旁人的事情他從不插手,除了必要的施行大愛之外,所以他沒有動那個繭胎,任由着這個小東西就這麼默默地陪伴了他許多年。
上古魔神引發大戰,而作為上古神的他自然知道在這件事裏他的職責,所以他去了,大戰之中,他不小心中了上古魔神的詭計,讓自己遭受反噬,神元受損,為了修補神元,他不得不每個月中挑一個時間給自己修補神元,而修補神元期間,他將會格外孱弱。
為了不讓別人看出端倪,他減少了外出的時間,所以離湖畔也不大去了。
所以又過了那許多年後,進行月主考核的時候,他沒想到小東西居然掉入了他下凡的地界,也沒想到她一晃而過的時間裏,化得人形是這副模樣,長得頗為討喜。
挑選月主自然得他在場,他回了九重天,正巧碰上那月主選舉的儀式,在那大殿之中,作為遺孤的她自然會給天界掀起軒然大波,上古蝶神的事情始末他知道得個大概,對於小姑娘會引發的後果,他本是不應該管也不必管,可看着那站在大殿中央有些孤零零的小姑娘,他居然鬼使神差一般地選擇將她護在了羽翼之下。
也許是那上萬年的陪伴讓他心生憐惜。
他想。
小姑娘很聽話,雖然眼裏掩飾不了的情意,但到底沒給他帶來麻煩,甚至還和雲殊處的上,他覺得挺好,也就打消了後來要送她走的念頭。
他宮裏頭的人不多,一個徒弟是承了那觀音大士的情,西天如來佛界是最早衍生的地界之一,在他作為神之後不久就誕生了,他與佛也算是有緣,聽佛經能讓他心神平靜,所以收一個徒弟不是多大的難事,他承情。
接了那徒弟之後,他知曉那徒弟眼裏的情意,他人如何想,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去動搖別人的想法,在他的眼裏只有麻煩與不麻煩,而這個徒弟也算安分,安分了他自然也沒想着送走。
另外一個則是他必須要報恩的人情,雲家作為一個凡界升上來的仙醫,在上古魔神之中對他情深義重,雲家滅門,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雲殊則算是他至親的人了。
太多人諂媚對他,恭維他的位置,敬仰他的神力,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愛慕者約莫是不算少,可沒有七情六慾的他以為這一些都不過是過往雲煙,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他沒想到小姑娘竟然這般執着,下了凡界她差點要遭受那爆元丹的傷害,他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一個善念之下救了她,導致了他自身的反噬,後來他親自去尋那禍害天下的上古神器,一時不察迷失在了幻境裏。
在幻境裏的他為了修補神元,只能將自身的神識封住一大半,整個人便只有幾歲小孩般的靈識。
幻境裏的記憶他記得一清二楚,小姑娘來救他,最終是把自己搭了進去。
最後,他成了凡界君樺。
作為君樺的時候,他雖然感情淡薄,可也許是因為是凡胎,縱使體內是神魂,也難免沾染了凡人間的情愛。所以那短短的十幾年,他慢慢在意,將小姑娘放在心上。但是,他本來就不是喜形於色的人,旁人看來他還是十分淡漠,對任何人不甚在意的模樣。
無數個日夜他都想過,如果沒有那一連串的事情發生,沒有推波助瀾的幕後黑手,如果他能夠把那些感情表現得再濃烈一些,他也有可能就這麼和小姑娘成婚,生一兩個凡間孩子安然度過此生。
可越是安穩的日子就越是蘊含著巨大的驚濤駭浪在裏頭。
所以事情發生的那一夜,等他回了府中的時候,看見那滿堂的屍體,他整個人就猶如進去了幻境一般,滿心裏竟然滋生了心魔。想着要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斬殺,所以他想也未想,拿起一旁的劍直接朝着那整個廳堂還站着的人刺去......
等意識回籠的時候,他驚訝震驚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胸口開出了血花,滿眸子裏都是哀傷地看着他,他還來不及懊悔,腦海里突然竄出那些丟失的記憶,也就一時不察之下,一抹紅光從小姑娘的胸口蹦出,不知飛去了何處。
他知道那一抹紅光是什麼,他沒去尋,上古神器星殤月刃雖然月刃不算得上是好的,但神器忠主,星殤月刃又是上古蝶神的神器,所以他不擔心身為上古蝶神後裔的她會得到什麼樣的傷害,因為就算是神器被毀,器靈也會盡它所能帶她回去該回去的地方。
所以他只一個人站在原地,靜靜地抱着小姑娘遺留下來的凡體,待了一夜,那一夜他想了很多,卻又好似什麼都沒想。
後來遺留在凡間的時候,他輔佐親王謀反,助親王上位,親手屠了那國師和那位年輕的帝王。一生無妻無子,圓滿回九重天。
回了九重天之後他直接叫來沐清荷,這件事只稍微一查他就知道幕後黑手是誰。
看着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女子,他平生多了一股戾氣,也許是做凡人做太久了。他看着地上的女子突然感覺到一股厭惡。親手打發了她去無崖壁之後,他回了平時待的大殿。
小姑娘自然已經不在他的宮裏,當初沐清荷誆她去救他的時候,留在九重天的本體聽那沐清荷說,早就搬回玉山。
他回大殿,想着好好探查自己身體的狀況,探查好了之後再去玉山找到小姑娘,好好談談。只要小姑娘以後還要他負責的話,他自然是要擔起責任。
然而等他探查到自己身體雖是虛弱,但是神元居然完好無損的時候,他很是驚訝,凡界的靈氣並不比離湖低弱,甚至還要更加旺盛一些,所以當他知道體內的狀況之時,也只是以為自己在凡界接收的靈氣補回了神元,畢竟那神元他已經補了上千年,自然是也不需要多費大氣力。身體探查完,他又隨手給自己掐了一卦。
卻不想掐這麼一卦,卻讓他愣在了原地。
因為他卦算到上古魔神即將出世,上古魔神出世,他與小姑娘兩人一起共抗魔神,然後小姑娘隕落......
他又單獨給小姑娘算了一卦。
卦象黑紅之氣,小姑娘要經歷一場生死大劫,一念生,一念死。這生死大劫必然是那上古魔神之戰之因。
他平生第一次緊緊抓着卦象之盤,手有些抖地算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都還是這個結果,最後雲殊過來找他,說小姑娘魂魄回了那玉山之後,就不願醒來。才讓他從那個結果里回了神。
小姑娘的身體不好,卦象不會是假的。他傷的小姑娘太深,來不及去看,當務之急就是找到能幫她躲開這生死大劫,所以他只能擺手裝作一副淡然地將雲殊趕走。
雲殊走後,他在大殿裏一個人想了好幾種辦法,都不奏效,直到觀音大士遣人來找他,說是有辦法救小姑娘的時候。他便去了。
而得來的辦法就是,在西天佛殿裏,他要念整整三百年的佛經,才能將功德量力轉到以九天玄雷代那生死劫給小姑娘歷劫,之後那上古魔神大戰則換成他去抵那上古魔神,也就是拿他的命換小姑娘一命。
觀音大士問他,能否接受。
怎麼能不接受呢,他活了上千萬年,上千萬年就等這麼一個職責而功成身退,縱然現在已經很是捨不得離開這個世間,但是為了小姑娘,他卻是可以接受。小姑娘還小,還有大把年華去享受,怎麼能讓她就這麼泯滅於世間?
於是,他就這麼答應了下來。
這佛經念了三百年,雲殊也就恨了他三百年。
他知道雲殊和小姑娘的感情深刻,小姑娘在冰棺里醒不來也是因為他,若不是因為自己的那一刀,小姑娘不會那麼傷情,三百年間,他就算做到心無旁騖地念佛法,也不能做到回了梧桐華宮的時候不想那一抹身影,而雲殊偏偏又學會了做小姑娘給他做過的相思糕來“折磨”他。
每一盤相思糕他都吃了,縱使味道再像,可那終究不是小姑娘的手藝。恍然間,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想念小姑娘。
所幸的是,三百年後,小姑娘醒了過來了,雖然丟失了記憶。但是他也不敢去看,去瞧,如今她能好好的就已經是他畢生的願望了。
可他沒想到,小姑娘居然來了他梧桐華宮裏,化作了那小香爐,他沒想到,她丟失的記憶僅僅是後來她進了梧桐華宮的記憶。
自從發現自己喜歡她的時候,他就已經下不了狠心趕她,只能留她在桌案上,知曉她變身期只有那麼短短几天後,後面他也回來儘可能地陪着她,畢竟等她恢復了之後,他可能在她的眼裏就又要變成了惡人。
她的劫數即將到了,他必須想一個辦法來將這個雷刑轉化劫數到她的身上,以化解她身上的生死劫,觀音大士的辦法就是劫數不能躲避,也只能以劫化劫,這飛升上神之劫,不是那麼好化,他花了三百年念佛經就是為了此事。
就在他絞盡腦汁想方設法的時候,他沒想到沐清荷出了那無崖壁竟然和天後聯合一起暗算小姑娘,當他從那天後的器牢裏救出小姑娘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
此刻他恨不能將那天後和沐清荷嚴懲以給小姑娘報仇,可他不能,他已經卦算到,這是一個將雷刑施展的契機,他不但不能動天後和沐清荷,而且還要借沐清荷的手來斷掉小姑娘對他的念想。
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劫數危在旦夕。他只能找了沐清荷說讓她作為自己的未婚妻子,他即將隕落,妻子是誰對他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讓小姑娘好好活着就夠了。
事實上這件事的確給了小姑娘重重一擊。
那一夜,當小姑娘問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她的時候,他很想說喜歡,但是他不能。於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姑娘身形不穩地離開了去,那一刻他是多麼想喊住她,告訴她不是的,可最後他只能緊攥住自己的手,縱然出了血,他都不能邁出半步阻攔的步伐。
如他卦象所示,天後和沐清荷很是能蹦躂,竟然讓小姑娘親自上了九重天將那天後挑去鳳翎,將沐清荷打傷。沐清荷用她在他那裏偷來的竹笛喚回了他,於是他回來就看到小姑娘這副模樣,沐清荷如何他不關心,只是看着小姑娘一臉絕望和空洞地自請入牢,差一點就讓他所有的偽裝潰堤,可他等了很久的機會,不能錯過,只能就此將小姑娘送入天牢。
送入天牢,他特意註明行刑行的是九天玄雷刑。為了小姑娘剛重傷的身子,他又將雷刑分了兩次。
行刑的前天,他與觀音大士商量好將雷刑化生死劫,魔神大戰他來承受。
可他一時不察,讓那沐清荷偷聽了去。為了不讓那沐清荷驚擾行刑儀式,他將人封鎖在後殿,但是他沒想到沐清荷後來跑了出來,也沒想到上古魔神居然在行刑的當天出世......
當小姑娘在那萬丈高空,他觸及不到地地方笑着說著什麼的時候,他什麼都聽不見了,心裏只有那個念頭,一定要靠近她,就算是不能把她拽下來,與她一同去,那也是好的......
可他不管怎麼使力氣,都靠近不了分毫。
只是絢麗的光芒之後,小姑娘的笑顏在那光芒中消失,天上掉下了一面鏡子和神器......
他下意識接住,腦子已然是一片空白,他抖着手拿着那面鏡子,一晃,那鏡子就說了話:
“斗膽罪神之女肖想尊神您,是我的過錯,所以,君燁,我放過你了。是我錯了,我領悟得太晚,現下才明白了過來不能求之事萬萬不可求這句話,這一切皆是我的心魔。抱歉,讓你徒增煩惱了這麼多年......”
字字句句都是小姑娘的聲音。
他一遍又一遍地聽着,嘴裏喃喃着,“你沒錯,沒錯,別放過我......”
形同自虐。
明明算好了的,算好了讓她躲過這麼一劫,算好了自己代她,他可以不和她在一起,可只要她活着,活着便好了。他千算萬算,算了所有的事情,以為自己安排得完美無缺,卻是算漏了小姑娘對自己的情感,也算漏了自己對小姑娘的情感,那麼濃烈,那麼深厚......
早在那三百年前他就應該明白,他們之間已經不能輕易分開了,可他卻是自以為是一番,讓小姑娘這般傷情......
此刻的他心有多痛,就有多恨。就連墨蓮問他有沒有心的時候,他也想問問自己,當初怎麼就這麼忍心看着她受折磨......
他想毀了神元,追尋小姑娘而去,卻不想被人攔了下來。
醒來之後已經是第二天了,他恍了恍神,冷靜了下來。先去處理沐清荷和天後之後,觀音大士又來尋他,他都準備好一切自己動手爆了那神元隨小姑娘而去了,可觀音大士說小姑娘還有可能活着,神隕落天有異象,天無異象,這就說明了小姑娘或許還有神魂在人間。
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整個人又有了希望。他遍地想去尋找神魂,聽雲殊說當年小姑娘留了一絲神魂在他的體內,他都想去剖出來,要不是觀音大士說神魂離了那麼久沒有效用了,而且不是主魂,他就算把自己掏乾淨也要掏出來。
怪不得從人間走了一遭,神元就補好了,這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原來都是小姑娘給了他一條命。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靜靜地從鏡子裏面看自己,幻想着能不能從自己的身體裏看出小姑娘的影子,可終究是幻想。
縱使他捧着小姑娘的牌位對着四海八荒承諾,小姑娘也不能再醒來,縱使他去將小姑娘埋在凡界的酒都挖了出來,也不能找到小姑娘半點蹤影,縱使他去先前小姑娘養病的別苑的卧房裏找尋小姑娘的氣息,卻終究是死物......
國公府的舊地已經不復在了,只有那座別苑被墨蓮施了法術,才被保存得完好。
他不敢動別苑裏的東西,生怕動了,就能感受不到那個人的存在了。於是他捧着小姑娘釀的酒,如珍寶似的,喝了五千年,找尋了五千年。將孤獨,寂寞,傷情都經歷個遍,他才明白小姑娘當初的心情。
那種愛而不得,求而不得的心情。
想他作為神英名千萬年,七情六慾看得淡,大愛而無情,最終卻陷在了這麼小小的情愛里,往日的尊嚴,威風皆不存在,如果......如果能重來,他想對那個歡喜他上千年的小姑娘好一點,再好一點,就算不能給她回應,也不能夠讓她這般絕望傷情......
好在,天道還是厚道些的,在他迷迷濛蒙抱着最後一點希望醉死的時候,第二天就送來了希望......
看着那手腕的印記,看着那酣睡的臉,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裏有花開的聲音,就像是乾枯了千萬年,終於如願以償地得到了養料和水......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