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番外七
十幾年如一日，一晃眼就過了。待到了秦芸笙十五歲剛及笄的時候，她就歡天喜地地和君燁定了婚事。
成親當天，為了不嚇到小姑娘，所有的禮制都只能按照凡間的制度來。甚至九重天上的那些個老頭子想要觀禮都不能，四海八荒之中，也就只有這麼一個神成親成得十分低調。
禮成之後送入了洞房，規制雖然不能按照神帝的禮制來完成，但是來的宴客卻是不算少，四海八荒體面一些的代表仙靈都來了，就連天界的人都來了好些許，皆是個個扮作了凡人，大家就只喝酒聊天，不耍修為，不耍靈力。
君燁不耐煩地應付過那些人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從前廳快步走到了後院，推開新房的門，他歡歡喜喜地就踏了進去，五千年了，他終於如願以償，如何能不高興。
只是剛走入內室，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佈置好的紅色床帳上隨意放着被人脫下來的喜服，就連還未揭開喜帕也被丟在了桌面上，他心口顫了顫，不可置信的想法從腦中蹦了出來。
這時，一陣風吹來，從敞開的窗鑽進了屋子裏，將桌面上的一張紙吹到了地上，那一時間，君燁下意識伸手，紙張就已經到了他的手上。
微黃的信紙上赫然是熟悉的字，這字還是他手把手逐句逐字教給她的，上面寫着：
君燁，我們婚事就此作罷吧。我累了，上輩子不過是我痴心妄想，你也不必惦記着我這份功勞而讓我如願以償，我們之間本來就不是合適的，是我那些年沒意會過來。
如今我想通了，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從此，各不相干，各自安好。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
陌笙留。
寥寥幾句，將君燁的心揉的驟然發疼，他捏着信紙，指節發白。
這時有人走了進來，
“小姐，水好了......哎？姑爺您怎麼來了？”
小丫鬟的聲音在看到那本該坐着一個人的床鋪已經空空如也，她愣了愣，聲音慌亂：“小姐怎麼了？人呢？”
君燁僵了會兒，才恍神過來，捏了捏眉心，神情有些苦澀：“她沒事，只不過不想跟我成親罷了。”
說罷，男人離開了內室。
小丫鬟看着自家姑爺的背影，眉頭深皺，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姐怎麼可能不想跟姑爺成親呢，做夢都想了那麼多年......
君燁走到院子裏，看着前廳那些還喝得正歡的賓客，涼風撫過，那些恍然的情緒才慢慢消散，他不自覺地攥了攥手指，心口的痛楚才緩了緩。
幾年前，當秦芸笙想起片段的時候，他不是沒想過後面她的記憶全部恢復，然後選擇離開他，所以他才等着小姑娘及笄就馬上舉行婚禮，沒想到他沒提，小姑娘就先迫不及待地提了。她的心裏還是有他，他知道，只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就在這個時候恢復了記憶，他左手攥着的冰涼的紙張在提醒着他那曾經的過往......
“站在這裏幹什麼呢？不進去？”
調侃的聲音傳來，君燁回神，抬眼看向墨蓮隱隱有些幸災樂禍的眸子，抿緊了唇，“你知道她在哪？”
“我只知道，她第一個要去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固定的地點，她說她要去遊玩夠這世間。”墨蓮懶懶地喝了一口酒，神色難得有些暢快。
他不是不知道，這五千年君燁過的什麼日子，可是他覺得不夠，如何都不能夠，當初他一意孤行，替她做決定的時候都沒有想到她的感受，現在憑什麼為了他自己，又要不顧她的感受呢？傷害已經落下了，想要彌補總得要付出代價。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比他好的，不比他，這一廂心事不知該如何去對待解決。
想着他又喝了一口酒。
“她第一個要去的地方是哪裏？”
“蓬萊。”
君燁得到答案之後，眉心一緊，已經明白了過來。當年，沐清荷被天界驅逐，只能回到她的家族源地，而花仙一族的源地是蓬萊的一座小山，第一站她去蓬萊，可想而知，她是去幹嘛的。
蓬萊距離這凡界還有好些距離，但是若是現下出發的話，興許能在她離開之前趕上。
君燁這般想着，便不管一旁的墨蓮，一個閃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墨蓮揣着酒壺，看着那漫天的星星，扯了一個極其燦爛的笑，而後，他端起酒壺仰頭灌下，隨着酒水入喉，一滴水兒也從他的眼裏落了下來，不知道是被酒水刺激的，還是其他......
於是，這凡間最盛大的一場婚事皆是以新娘子和新郎官兒的失蹤告了段落。從那以後，誰都沒有再瞧見尊神的身影，就連新鮮出爐覺醒的笙月上神都也瞧不見了，傳聞里，尊神大人去追尋笙月上神的步伐了，而他們之間的那些風花雪月的往事則被後來的人說的煞是津津有味。
......
蓬萊的一座小山上，光禿禿的山頂蓋了一個小木屋。
秦芸笙......哦不，應該說陌笙，蹙眉看着這不遠處的小屋，心裏一派複雜。她緩步走進屋內。
小木屋是真的小，裏頭又一個小床，小床前頭僅僅拉了一個帘子，帘子後方就是那些廚灶，而陌笙一進門就看見了廚灶。廚灶上還冒着淡淡的包子香，想來應該是主人離開屋子不久。
陌笙看着那冒着水氣的蒸鍋，沒離開，甚至還上前塞了一把火。塞完火，她挑了一個小几子坐下，小几子斜對着門口。
剛一坐下，一個佝僂着腰，髮絲有些凌亂的婦人就走了進來，她手裏頭髒兮兮的，右手挎着籃子，左手握着一把鐮刀，籃子裏都是一些剛摘好的蔬菜，新鮮的甚至還冒着水珠。
“你來了？”
出口的嗓音有些粗噶和沙啞，她緩緩抬起頭來，曾經靈動的眼睛裏如今遍佈灰翳，清麗的面容卻有些老態，陌笙目光往上移，瞧見她夾雜着白絲的頭髮，沒有說話。
婦人等了許久，沒聽到任何聲音，便是笑了笑，笑容有幾分嘲弄，“怎麼，看到我這副樣子開心到說不出話來了？”
陌笙抿緊了唇，最後才開口：“沒有。”
聽到一個有些甜糯的年輕嗓音，她滯了滯，僵硬了一瞬，步伐便又動了起來，“你倒是好命，居然沒死。”說話間，她將那些蔬菜拿到灶台上方放着，又找了灶火前的小几子坐了。一面往火堆里塞了些柴火，一面自顧自地說話，雖是眼睛瞧着像是看不見，但是這個準頭卻一點都沒差。
“看到我這般處境你開心嗎？”
陌笙認真地瞧了她一陣，很是誠實地點了點頭，“大喜談不上，但是還是比較暢快的。”
聽到這話，那婦人手上忙碌的動作沒停，又嘲弄道：“你倒是十分實誠。”
聽到後方沒聲音，婦人知道陌笙沒接話，不過她也不指望陌笙接話，“當年我花仙一族，因為上古魔神那一戰，全數隕滅，作為觀音大士座下蓮的姐姐臨死前將我託付給了觀音大士。觀音大士是想把我收入門內教我佛法，可我一心只為那人，無心走和我姐姐的那一條路。”
“觀音大士慈悲，念我姐姐的情誼，將我送至尊神門下，委託我當了尊神的弟子。尊神是有大愛，更何況我全族為了上古魔神隕滅，於是不費吹灰之力，我成了尊神大人座下唯一的弟子。”
“能有這個殊榮，我當初開心地好幾天無心做其他。我以為我入了門，好歹尊神就會多看我一眼，更何況我還有這個弟子之便，我想着時間久了，就算他是個石頭做的心，也遲早能被我捂化。”
“我盼啊盼，等了好久，沒等來自己想要的結果，就等來了你。”
婦人說這些話的時候沒什麼表情，只是起身將包子端到一旁，然後把淘好了米的鍋放了進去，做完這一切后，她坐了回去，盯着燒的正旺的柴火繼續開口。
“你應召月主，意外之中進了尊神的幻境，巧合到令人無法置信。而就好像從那一刻開始一般，你的歡喜你的愛慕都寫在了臉上，甚至你的鍥而不捨都能夠全數使了出來。”
“說真的，我當真羨慕你，羨慕你能夠不顧一切去愛一個人，你隨他下凡，後來就算被罰入了那無崖壁，可當我讓你救他的時候，你又義無反顧地去了，在人界你被他捅了一刀，痛到忘卻過往，骨子裏卻還是向他靠攏。就算是他後來親自押你入牢，行刑的時候我讓你去救，你還毫不猶豫......”
“哈哈哈哈......”
她突然笑了起來，形容略有些癲狂，直至笑出了眼淚，她才止住，“縱然如此，你花這麼多心思他不愛你，那也沒用，我當初是這麼想的，可是......後來事實告訴我我是多麼天真......”
“如果......如果我沒偷偷看到他去西天拜見那佛祖，就不會知道他為了救你，甚至想把自己的生命棄之不顧。如果我不在他夜間閉關修鍊的時候偷偷去看，就不會知道他那麼虛弱......”
“縱然你給了神魂救他，可神補魂是需要靜養和時日，當初和上古魔神一戰的確傷了他的魂元，可他還想着拖着這麼殘破的身軀去救你。你說，你何德何能？”
“就憑你是上古神的後裔？因為你要經歷成神之劫，勢必要經過生死大關，為了能順利讓你活着過了這麼一關，他逆天道，硬生生把你殞身劫改成了雷刑，而他則是想要幫你擋那上古魔神的殞身劫......憑什麼呢？憑什麼你得到了他的心，還要讓他為你殞命？！”
坐在小几子上的婦人陡然激動，聲音突然尖銳起來，那刺耳的聲音響過之後，就是伴隨着劇烈的咳嗽，而那婦人像是沒感覺一般，一面咳着一面想站起來，卻因為身形不穩，摔趴在了地上。可她的目光朝着陌笙這邊看了過來，灰色的眸子都是恨意：
“所以我去找你，讓你按照原來的計劃，去承受那上古魔神之怒，殞身而亡。”
聽到這裏，陌笙的眸子動了動，閃過一絲什麼，快得卻是讓人看不清，一瞬之間，她的表情彷彿從未變過一番，“嫉妒讓你伸手向我的家人？”
她問。
聽了這句話，趴在地上的人一愣，卻是笑了，“你來找我竟是為了這事？”說著說著她又笑了，“都百八十年了，你為什麼還是緊緊揪着不放？”
陌笙抿着唇，不答話。
沐清荷也不在意，“要不是想到你那個好姑姑會攔着，礙眼得緊，我也不會朝她動手。”
聽到沐清荷這般輕描淡寫的話，陌笙攥緊的拳頭緊了又松，眸光幾番涌動，最終看着她那匍匐在地上的狼狽模樣，她還是沒有出手，僅是站起了身，就要朝着門外走。
趴在地上的人愣了愣，她錯愕地看向門口的方向，大聲問道：“你難道就這麼放過了我了？那些年的事情你都不追究了？”
已經走到門口的陌笙聞聲頓了頓，甚至頭都沒回過來，只留下一句話，便是揮袖走掉了。
她怔在地上許久，就這麼趴着，那句陌笙留下的話彷彿還停留在空氣里，
“你身上已經有了仙靈的詛咒，就不需要我動手了。”
還未等她回味過來，屋子裏又進來一個人，鼻子靈敏的她聞到空氣中的氣息，一個下意識之下慌忙就想要從地上起來，她不想要自己喜歡的人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樣子。
沒錯，來的人就是君燁。
只不過就在她剛艱難地支起身子的時候，空氣中已經傳來了男人的問話，“她呢？”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聽到這句話，沐清荷的動作僵在了原地，良久，她才扯了扯有些疼的嘴角，道：“剛走。”
幾乎是這一句話落下，男人便是追了出去。
感受着那一陣風拂來的淺淡氣息，沐清荷撐着的雙手已經不再是柔嫩的指甲猛然地刺進了泥土裏，她試圖從地上直起身來，想努力站了起來，最終卻是因為四隻酸軟，最終再次跌在了泥地了。
她瞪着眼前灰濛濛的一片，最終伏地哭出了聲來......
陌笙說的沒錯，如今的她的確沒有讓人想報復的慾望。仙靈的詛咒讓她不但美貌不再，宛若老嫗一般之外，還讓她喪失了雙眼的光明，她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家族本可再現的輝煌就這麼斷送在她的手裏，緊緊是因為一己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