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三
君燁醒來的時候,天外已經發亮了,作為神仙夜間睡覺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在天光微微透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睜開了眼睛。
許是陌笙原就是神的緣故,釀的酒就不是普通的酒,往常他只是喝了不夠半杯的一丁點,就算酒量再怎麼不行,也不會醉,昨日,他傷心過頭了,便是把那酒都喝了,雖然倒完才僅僅半杯多一些......
酒......
想着想着,他慌忙起身去找酒瓶子,卻不想這麼一起來,一身薄毯子從他身上落了下來,眼熟的很。君燁盯着看了幾番,認出來這是陌笙在人界的時候蓋得毯子,為了保持屋裏的原樣,他從來沒有動過屋內的東西分毫,就算是打掃都不曾,只是時間久了些,便用法術維持它們不壞的模樣。若是按照平常,這毯子應當是髒兮兮的落了厚重的灰才是,可眼下......
君燁看着這雖有些霉味但還算乾淨地毯子,整個人暴起一股戾氣,是誰動了這屋內的東西?!
還未等他找尋到做這些的人,旁邊忽然軟趴趴地拍過來什麼......君燁下意識看去,一隻白嫩的小腳丫恰好擺在他的腿旁,還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腿。
登時,他整個人就從地上起了來,眼底蘊含了更加深重的戾氣,他回頭想去看看到底是何人,這般膽大闖了進來,還貿然地挑了他身邊的位置躺着。
這一看,他才發現,旁邊的確是躺了一個小孩兒,確切來說,是躺了一個小姑娘,還有另外一個小姑娘正坐在躺在他身邊不遠處的椅子裏睡得正香。而躺在他旁邊的小姑娘看起來有些熟悉,精緻姣好的面頰,因着睡覺還嘟起來的嘴唇,七八歲的年紀除了本應該有的嬰兒肥之外,其他地方卻看不出有什麼肉,似乎是長久營養不良一番。
君燁看了會兒,才記起來,這張臉和昨日在靈堂里看到的抽泣的臉有着七八分相似,用指頭想,他都猜出來,躺地上的小姑娘和靈堂里抽泣的小姑娘有着不淺的關係。可凡人的氣運,神仙不能相幫,更何況,他自從五千年的那件事之後,對什麼都上不了心,只想一個人待着,眼下這小姑娘雖是動了這屋子內的毯子,但是好在其他什麼都沒動。
罷了。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人已經找不到了,留着這些死物又有何用呢?心裏濃濃的絕望就要將他淹沒,他默不作聲地撿起地上的酒瓶子和酒杯,打算回去京都那邊的舊國公府,安安靜靜地抱着通天境,一個人好好地走的時候。就在這時,地上的小姑娘又翻了一個身,夏日的衣裳本就單薄,她這麼一翻,整隻手腕都露了出來,而君燁就這麼不經意一瞥,將她手腕上的那一隻血色的蝴蝶印記看了個一清二楚。
四翼雙尾蝶,通身血色,是神蝶。陌笙原本的真身就是這天地以來獨一無二的四翼雙尾血色神蝶,前世,他沒看見她的身上有什麼胎記或者印記,也許是當是被上古蝶神玉凰封了神力的緣故,可這一次,他清清楚楚將這四翼雙尾的神蝶看得一清二楚,那神蝶顯露出來還閃了一下光芒。
那光芒刺他的眼睛一抖,手中的玉瓶子一摔,碎片滾落在地,可他全然顧不上其他了,只抖着手想去觸摸面前的人,卻又像害怕什麼一樣,縮了回去。
方才看到她,就算身上有同樣濃重的陌笙的氣息,他不是沒有想過,不是沒有懷疑過是不是,可昨日的靈堂那一回已經讓他怕了,他害怕依舊和昨天一樣,這世上和她的氣息想像的人那麼多,無數次的絕望從昨天那瓶酒徹底沒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邊緣,誰能想,就在他想要去徹底毀滅自己的時候,就找到了這麼多年來快要放棄的希望......
縱使這五千年來維持了一個表情的他,這時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情感幾乎要將他逼瘋,他的手都在抖,想去觸碰卻又不敢,只死死地盯着,一眼不眨,生怕面前的小姑娘消失了一般。
秦芸笙睜眼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眼前的這位好看的像是仙人一般的男人,雙目赤紅,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想把她拆吃入腹的模樣,手又克制地擺在半蹲的身子兩邊,指節發白,那雙目的厚重情緒她看不懂,可也足以讓她深感壓力。
莫不是覬覦他的心被人家知道了?
其實她早在那酒瓶子落下碎地的那一刻她就醒了,在那破敗的所謂她家裏的時候,常常天還沒亮,主院那邊就派了下人來叫她起床,若是不起床,那些下人自然不敢對她怎麼樣,只是會弄得相當大的動靜,驚擾她起來。方才那玉瓶子在她耳邊這麼一摔,她想不醒來都難,只是原本她想裝睡一會兒等男人走了之後再睜眼的。因為畢竟躺在人家身邊這種事是她自己做出來的......
昨日,在自家的貼身丫鬟一番鬼叫之後,秦芸笙壓着撲通亂跳的心強硬地上前,使了力氣掀了掀腳下的東西,才發現竟然是個人,還是個她平生以來看到的最好看的大人,登時不知為何,她的既酸澀又有些歡喜,使她下意識地就想靠近他。這位大人好似是喝了酒,那酒氣熏得她家的小丫鬟都快暈乎乎的了,可偏生她半點事情都沒有。
蹲在地上端詳了陣,最終秦芸笙屈服於自己沉淪美色的內心,找了張毯子,清理乾淨后給大美人兒蓋上之後,又給自己找了些被褥之類的東西放置在大美人兒身邊,美其名曰,躺在大人身邊尋求保護緣由睡在了人家身邊。而小丫鬟則是受不住這酒氣便擇了不近不遠一張椅子窩着睡了,這一睡就睡到了現在。
秦芸笙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手裏頭緊緊攥着身下的小被子,心裏是十分緊張,七八歲的她雖然從小沒有娘親教養她該怎麼做,也許是天生悟性好,很多東西她看了就明白,自然知道七歲以後,男女大防要提起來,可昨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的就昏了頭躺在了人家的身邊。換作任何一個人看到自個兒身邊躺了這麼一個陌生人,都會感到生氣。
是的,她認為眼前好看的男人在生氣,或者也有可能在心裏已經責怪上了她的不知廉恥。秦芸笙在心裏唾罵了幾句,美色誤事之後。又和人家大眼瞪小眼了陣,最後她實在忍不住,磕磕巴巴地開了口:“大......大哥哥,對不住......昨日這裏很黑,小女子有些害怕,就......就想着與您睡一起許會安全一些......所以......所以......”
後面的話尷尬得她都說不下去。
小姑娘許是因為沒有人教過禮節,一句話磕磕巴巴的有些像話本子裏摘來的詞兒,聽得再是怎麼面無表情的君燁,心裏都忍不住發笑。
他終是剋制不住,伸了手放在了眼下低頭不好意思的小姑娘發旋兒上,手心裏傳來的溫熱讓他那飄搖不定的心終究是安定了下來,等了五千年,彷彿就是為了這一刻一番,他強按着將面前的小姑娘拉入懷裏的想法,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地道:“不礙事兒。”
本來這廂的她都有些快急哭了,小姑娘面子薄,再怎麼不知天高地厚,到底是有規矩人家出來的閨閣小姐,年紀小,又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生怕給別人有什麼不好印象的秦芸笙已經做好了準備等着對面的人來一句破口大罵了,想不到等着等着就等來了這麼一句話。
哎?
她心裏愣愣的,下意識就抬了頭,對面的人卻是眼神十分溫柔地看着她,面上卻是一點都不見不悅的模樣,就如同他的話一般,他說他不在意。
不但如此,他還輕柔地給她擦了擦方才就噙在眼裏的淚珠,輕柔的指腹帶來她知事起就沒感受過的溫暖,聽着他好聽的聲音響起,“你叫什麼名兒?”
於是她下意識地就給人家透露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秦芸笙,小名叫笙笙,今歲七歲半。是秦府的大小姐......”還不知不覺地就要把自己的家底全部透露完了,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的秦芸笙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又用怯生生的眼睛去瞧對面的人,見那人表情不但沒有任何不喜,反而有些高興的樣子,她放下了心。
小時候,習慣了在尖刀子上生活的她本來警惕性就很強,可不知為何,看着面前這人,她總覺得自己像是認識了很久,心上總是不自覺地產生想要依賴的心裏,甚至心裏有隱隱有些讓她難過的情緒,一時之間,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說了好些自己的生平。想着想着,她心裏好些窘迫。
可面前的男人彷彿看破了她的心思一般,親手將她從地上的被褥上扶起來,讓她站在自己的身前,他才一本正經地開口:“我叫君燁,沒有小名,是你未來的夫君。”
秦芸笙一聽,登時就瞪大了眼睛,可她耳朵不聾,自然將那兩個字聽得很是清楚,是夫君不是父君。這讓她陡然又生出窘迫來,難道自己覬覦人家的事情讓人家知道了?
夫君她雖然不知道詳細的意思,但是也知道自己的繼母經常喊自己的爹爹作夫君,自然是知道和她覬覦人家的美色沒什麼差別。她向來害怕麻煩別人,更別說如果只是因為自己覬覦的心思而又委屈別人當了自己的夫君,那就更加不好了。
於是她嘴角一癟,委屈巴巴就要哭出來,“對......對不起,我不是硬要你做夫君的,你不用勉強自己的。”
到底是七八歲的孩子,又沒有人管教,自然是心思單純了好些許。
君燁看得無奈又覺得心疼,遂伸手細細地抹了抹她的淚珠子,才正色道:“是我要做你的夫君的,不是勉強。”
“真......真的嗎?”小姑娘這下才勉強收了聲兒,又問:“可是你比我大好多等我長大了,你會不會變老了?”
在外人少年老成模樣的秦芸笙,終是在君燁的面前顯露出幾分稚氣來。她心心念念的還是他的容貌,畢竟她現下都有些糾結,自己喜歡的是這一副面相,若真等自己長大了......秦芸笙在心裏頭默默掐了指頭算了好久,才算出來,離成婚的日子還十分遠,到時候他會不會變成自己爹爹的那副樣子?
自家爹爹的模樣,秦芸笙可是看得很清楚,在她三四歲記事的時候,爹爹看起來還是一副好面相的,可過了那麼幾年,肚子都大了,面色更是越來越老氣,由此得知,到了年歲之後,她還是很擔心自己未來夫君的顏值。
“......”
明明上一刻還在害怕自己是勉強答應做她夫君的小姑娘,下一刻就已經開始嫌棄了他的年歲,一時之間,君燁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
只輕咳了幾聲,說了一句:“不會變老。”
小姑娘眼前的這個身體應當只是凡人的身子,年齡和心智都是按照凡人的軌跡來長的,許是神魂在體內沉睡還未覺醒,神能夠活過來,還是靠神魂。傳說神蝶能夠織補自己的魂魄,等了上千年,終是讓他給等到了。
君燁又與小姑娘坐在一旁,絮絮叨叨地你問我答說了好些,君燁才知道,眼下的小姑娘受了多大的委屈。他又隨手一算,頓時將那些秦府可以藏好的事兒全部翻了出來。
這個算出來的秦府與外人人人還算得上叫好的秦府不一樣。
秦知府就一個兒子,從小溺養長大,小時候沒什麼學問也沒讀什麼書,兩老在世之前,拼了老命給他安排上了定了娃娃親的官家小姐的婚事後,就撒手人寰。
而在二老故去之後,遊手好閒的秦知府兒子只能靠着二老遺留下來的家產和自己妻子的一些鋪面過日子,日子是過的緊巴巴,畢竟官家老爺手裏頭沒那麼闊氣,不管是留的家產底子還是自己妻子那邊陪嫁的鋪子,統共就那麼幾間。他又不屑於管理商鋪子,鋪子荒廢每天就勉強營生,秦芸笙的母親知道不能依靠自己的丈夫,只能咬咬牙找了好些書本來學經營之道。
好在最後好了些。可長年累月這般勞累,讓本來身子骨不是怎麼好的秦芸笙的母親身子骨更差了,而在這時,在外邊花天酒地的丈夫卻帶回來了一個商戶女,商戶女生的雖不是十分美貌,但勝在會怎麼討她那位丈夫歡心,於是丈夫納了良妾之後,便日日夜夜幾乎都守在那位的身邊。
秦芸笙的母親雖然心裏發苦,但是從來不會低聲下氣求人的她自然不會放下自尊去求那位已經變心的丈夫。好在老天待她不薄,竟然讓她懷有了身孕,有了依靠的她本來以為自家夫君好歹心裏會偏上她一些,但是沒想到的是,一個月後那位良妾也有了身孕。這讓本來能往她這裏多跑些的丈夫反而不往她這裏去了,而是天天去了良妾的院子。
秦芸笙的母親沒辦法,自己身子骨弱,便不好天天垂淚,只好打起精神來養胎,可頭一胎生產本來就是女人的難關,所以她拼下力氣生下了自己的孩子,連孩子都沒來得及看上一眼,便故去了。
妻子的故去不但不能喚醒秦知府兒子的良知,反而在良妾生了孩子之後,直接將那良妾抬進了門成了續弦。
秦芸笙年紀小,自己母親留下來的奶嬤嬤說話不頂用,沒兩年,那奶嬤嬤也故去了,續弦吹那枕邊風,直接讓親知府兒子把秦芸笙划拉到了自己的名下,甚至連帶着秦芸笙母親陪嫁的鋪子,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秦芸笙就過起了表面風光,內地里辛苦非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