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9章不共戴天
港北市醫院,那間高檔病房外的走廊已經被圍堵得水泄不通。
縱然各色人物齊聚,但此時此刻,走廊中卻是落針可聞。
齊泰微微欠身,眼底透着無盡的疲憊,但面色卻依舊溫和有禮:“謝家主,感謝你能在百忙之中探望家父。”
“我是晚輩,如果不是前些日子沒有空閑,早就該來看望齊叔叔了。”謝雨煙輕輕頷首,“我先告辭了,願齊叔叔早日康復。”
話雖是這麼說,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句客套話。
以齊家的財力,倘若有一絲一毫的機會,也不會讓齊益平重病到今天。
齊泰的聲音很輕:“慢走。”
謝雨煙向後退了半步,緩緩轉過身。
在那一瞬間,原本擁擠在走廊中的各色人物全都挺直了腰桿分列兩旁,自覺的讓開一條道路。他們平日裏呼風喚雨,但面對謝雨煙卻老老實實的低下了頭,甚至不敢直視她那張平添了幾分雍容之氣的絕美面容。
謝雨煙今天穿了一件寬鬆式的長款紗衣,髮髻高挽,被一支翠綠色的簪子扎在腦後。她玉手挽在身前,目不斜視的穿過人群,緩緩向外走。
即將拐過廊角的時候,迎面上來一個人,腳步匆匆,兩者差點兒撞在一起。
兩個人皆是驀地一抬頭,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略有遲滯,旋即異口同聲的問道:“你怎麼來了?”
人群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旋即“轟”的一聲炸掉了。
臨港三大家的家主,再度聚齊了。只不過此刻在病床上垂垂欲死的齊益平,依然沒有同其他兩人並駕齊驅的精神和體力。
人群發出的喧嚷,伴隨着李青偏頭隨意的一瞥,霎時間鴉雀無聲,轉瞬間又恢復到了先前的一片寂靜。
“呵呵,真巧。”李青咧嘴一笑,“我昨天剛回來,正想去看你。”
兩個人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此地卻並非講話之所。
謝雨煙輕輕抿了下小嘴,旋即眉目低垂:“你留下吧,我走了。”
話音落下,她嬌軀微旋,便要擦過去。
“哎。”李青忽然扯住了她柔軟的玉腕,輕輕道,“別走,我還有事對你講,一會兒去你家。”
謝雨煙嗔怪的瞪了一眼,顯然是在惱火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如此張揚大膽。兩個人的身份都這般敏感,被閑人傳揚出去,絕非好事。
“那你在樓下等我?”李青訕訕的鬆了手,試探性的問。
“你都來了,我暫時也沒必要走了。”謝雨煙微仰起白皙的俏臉,又轉身走了回去。
李青摸摸鼻子,老老實實的跟在她身後。
齊泰原本正打算轉身回病房,看到外面的變故再度迎了上來:“李家主,謝家主。”
李青清了清嗓子:“我來看看齊叔叔。”
“有勞挂念。”齊泰一臉謙謹的道,興許是這些日子心力交瘁,並沒有對他表露出敵意。
謝雨煙小嘴微抿:“如果他被你們齊家人打殘廢,我會抬走,以免污了齊叔叔的眼睛。”
饒是這種森冷場合,齊泰也不禁笑着搖了搖頭:“謝家主說笑了。”
話音落下,他欠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青同謝雨煙對視一眼,邁步走進了病房。
穿過一道走廊,迎面是間寬敞明亮的屋子。齊益平就躺在病床之上,插着氧氣管,雙目微閉,臉色蠟黃。
這些日子的折磨,使得這位原本身材健碩的齊家家主瘦成了一具皮包骨頭,臉頰塌陷下去,顴骨高高的聳着,模樣分外駭人。
齊泰走到病床邊,將手覆在齊益平枯瘦的胳膊上,輕輕晃了晃:“父親,您看誰來了?”
齊益平慢慢的睜開雙目,看到李青的那一瞬,渾濁的老眼中掠過了一抹精光。他蒼白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但卻什麼話都沒發出來。
謝雨煙向後挪了兩步,一直退到牆邊,眸底是不可捉摸的詭異神色。
李青舒了口氣,緩緩走過去,微微俯下身:“齊叔叔,有何心事未了?”
齊益平嘴唇又動了動,卻依然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我知道了。”李青點了下頭,抬眼盯着站在床鋪另外一邊的齊泰,“如此繼續下去,對老人家也是一種折磨。你若真是孝子,送他走吧。”
齊泰一個硬噹噹的中年漢子,卻不禁單手捂眼,轉過身去抹淚,聲音低啞:“聽憑李家主的意思了。”
“齊叔叔,我們兩家鬥了好些年了。如今都是窮途末路,誰也好不到哪裏去。”李青沉沉嘆了口氣,“時勢所逼,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你不要怪我。”
話音落下,他伸手入懷,將那顆金色的祈福珠拿出來,輕輕捏在手裏。
齊益平在看到這顆珠子的一瞬間,就滿臉驚愕的瞪大了眼睛。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件東西屬於他最小的那個兒子。
齊家夫人生下齊寬后,見他體弱多病,擔心早喪,故而跑去寺中祈福,佛前開光,定下了這顆祈福金珠。從那之後,就一直呆在齊寬的身上。
人不死,東西不離。
此時此刻,這件東西出現在了李青手中,答案自然明了。
齊益平張着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抬起了那隻佈滿針孔的乾枯手掌。
李青以為他要取這顆祈福珠,連忙遞過去。
可齊益平卻神色猙獰的瞪着他,繞過李青手中的那顆珠子,鷹爪般枯瘦的手掌扼住了他的喉嚨。
李青恍然醒悟過來,齊益平知道自己兒子死在他手裏,所以想要殺了他。
他淡淡的道:“齊叔叔,你想要我死么?人總歸要死,又何必急在一時。”
掐住他脖頸的那隻手使不上任何力氣,反而是劇烈的顫抖起來。
齊益平大張着嘴,好似拉風箱一樣的劇烈喘氣。
齊泰趕忙湊到病床邊,滿眼含淚:“父親!父親!”
“殺...”齊益平異常吃力的從嘴裏擠出這個字,手腕一松,垂落下來。
他大睜着眼,一顆渾濁的淚滴從眼角悄然滑落。
“爹!”齊泰伏在床上,嚎啕大哭。
李青手指一松,那個金色的祈福珠跌落而下,沿着純白色的被單滾落下去。
醫生護士、保鏢秘書,十幾個人急匆匆的走進病房,呆立在床前,默默無語。
李青悄然轉身,看了看面頰清冷的謝雨煙,向著門外走去。
“李青!”
聽到身後的這聲斷喝,他停下了腳步。
齊泰臉頰扭曲,狠狠咬着牙:“我們齊家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願齊叔叔一路好走。”李青說完這一句,轉身出了病房。
謝雨煙也退了出去,在她身後,護士已經開始拔了氧氣管,關掉心率儀...
走廊中的每個人,都低下頭,臉頰帶着一抹哀戚之色。他們同齊家關係密切,齊益平的離世,對每個人都不算是一個好消息。
未來的齊家,將由齊泰和齊德兩兄弟挑起,他們真能一改齊家的衰敗,像當年的李家一樣重振聲威么?
顯然很難。
齊家同李家、謝家截然不同,這個家族數十年的依託,在於執掌軍政大權。但在臨港督察的一再打壓之下,已經無法再度恢復元氣。
一個超然家族的衰落,在所難免。
在家主之位更迭后,齊家勢必要再下一個台階,成為同周家、慕家齊驅的大家族。其臨港三大家之一的名望,已然名存實亡。
李青快步離開港北市醫院,驀地停下腳步,一旋身,見得謝雨煙緊隨着他跟了出來。
他張了張嘴,最後卻是嘆了口氣。
“你有苦日子過了。”謝雨煙淡聲說道,聲音空靈悅耳。
“是我們的寒冬到了。”李青忽然扯住了她柔軟的玉手,“從今往後,只剩下我們兩個了。”
“你來吧。”謝雨煙甩開他的手,徑直向著街邊的車子走過去。
謝家的保鏢為這女人拉開車門,一臉恭敬的將手擋在門頂,防止碰頭。
謝雨煙扭頭瞥了李青一眼,耳垂下的精緻吊墜,泛着明亮的光。
她沒再說什麼,俯身鑽進了車廂。
李青邁步走過去,向著不遠處指了指,將車鑰匙交給那名謝家保鏢:“你去,開我的車。”
“是。”
保鏢應下,見到李青坐進車裏,幫忙帶上了車門,這才轉身離開。
車子緩緩發動,謝雨煙玉手撐在腦側,玉指摩挲着白皙無暇的面頰:“齊泰對你的恨,毫無道理。齊家人行伍出身,做事欠缺考慮,太不理智了。”
“不能說毫無道理,只是不合時宜,他們顯然還不清楚真正的敵人是誰。”李青無奈苦笑,“我當初被迫與周文昊合作,扳倒了齊寬。這是齊家衰落的導火線,也是齊益平重病的誘因。要說沒有我的關係,那真是昧着良心了。”
謝雨煙問:“齊寬當真死在你的手裏?”
“同死在我手裏也沒什麼區別。”
“你這是何苦。”謝雨煙橫了他一眼,“悶聲發財的道理不懂么?何苦來自討沒趣?”
李青再笑:“齊叔叔畢竟是老一輩的人物,我於情於理,都該來送他一程。況且齊寬臨死之前,讓我將那顆祈福珠帶回臨港,交給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