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鳳冠霞帔紅囍燭
利木鎮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吹鑼打鼓從雞鳴起就沒停過,雜耍變戲法的也是輪番上演着看家本領,要不是劉祁衡覺得這樣喜慶的日子不能鬧出人命來,他一定還得安排幾個壯漢胸口碎大石,總之今日鎮上比過年還要熱鬧。
席開全鎮,大人們把酒言歡,推杯換盞。
孩童們追逐嬉戲。
顏初箐蓋着囍帕坐在房中,聽着那些孩童一遍遍的念着一首詩:
花燭酒香琉璃杯,待與良人共飲醉。
鳳冠霞帔坐帳中,鴛鴦綉枕合榻上。
綾羅綢緞裁嫁衣,比翼連理為嬌妻。
圓月當下情花開,羞等郎君揭紅蓋。
這是前幾日劉祁衡為他們新婚特地作的詩,讓那些孩童背熟了在今晚吟誦。
顏初箐聽了幾遍也背了下來,心裏默默跟着門外那些嬌滴滴的孩童一起念着。
她越聽越歡喜,要不是拜堂前一日聽老輩的人說在新郎揭蓋前不許說話,不許亂動,她早就推開門給那些孩子一人抓上一大把的蜜餞和零嘴。
顏初箐這般出奇的乖巧,這讓一直伺候在側的大弟不免有些莫名擔心,要知道她可看不見紅帕下顏初箐笑的眉飛色舞,笑的如痴如醉,她只知道顏初箐可是一個時辰不說話就會出大事的人啊。
“顏姑娘……啊呀,瞧瞧我這張嘴,該改口稱一聲聶夫人才是。”大弟喜上眉梢,嘴角揚了一天都沒放下來,比她自己成親時都要開心。
“聶夫人餓不餓,今兒一天都沒吃,我給你端碗蓮子羹可好?”
顏初箐想開口說不要,但她是憋住了,幸好早有準備,她從衣袖裏丟了張紙出來。
大弟打開紙條,上面寫着:姜婆婆說了,揭蓋頭前不能動,不能說話,不能吃東西,會壞了規矩。
大弟看着紙條,捂着嘴偷樂,她想,這風風火火的丫頭終於也有老實的一天。
門外的孩童停下念詩,格格笑了一陣,踩出嗒嗒嗒的聲響跑遠了。
門被推開了,顏初箐的心就像水井裏的水桶打滿了水重重的,晃晃悠悠的被提到了嗓子口。
“聶公子,聶夫人候你多時了。”
大弟的語氣中總有些讓顏初箐和聶胥央臉紅心跳的聲調。
“今天有勞嫂子了。”聶胥央誠心感謝。
“這哪裏來的謝,趕緊揭蓋頭去,聶夫人這一天都沒吃沒喝,沒說話了。我就先走了。”
顏初箐聽見了關門聲,那應該是大弟離開的聲音。
心跳聲越來越過分,顏初箐低頭看見那一雙腳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
聶胥央伸出手,他的雙手不自覺的有些發抖。他罵自己沒用,這有什麼好抖的,可馬上又替自己解釋也許是因為喝了酒呢……
顏初箐閉起了雙眼,她的臉頰滾燙,如果下一秒就要四目相對,她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難不成揮手微笑對聶胥央說:嗨,好巧,你今天也成親啊!
眼睛閉了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顏初箐睜開眼睛,那紅色的帕子還是遮在眼前,可低頭看,聶胥央還站在原地。
顏初箐皺眉內心一陣亂猜:這老兄是怎麼回事?不是堂也拜了,親也成了,酒席也擺了,他卻在這個時候後悔了吧?顏初箐立刻推翻這個想法,轉念想:難道這傢伙太高興了,畢竟第一次成親嘛,心臟病犯了?
那紅蓋頭就在顏初箐胡思亂想時被聶胥央揭開了。
聶胥央只見顏初箐眉頭緊鎖,眼睛瞪的大大的驚慌失措般看着他。
“大喜之日,你為何這個表情?”
顏初箐看聶胥央既沒逃跑悔婚,也能說能動身體健康,她一口氣鬆了下來。
“問你話呢,大喜之日怎麼愁眉不展的?”聶胥央似乎很在意她的這個表情。
顏初箐也不能坦白說,老娘看你揭個紅布頭那麼久,還以為你不是要跑就是要死了。
顏初箐嘿嘿一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聶胥央笑了,捧起顏初箐的臉蛋。
顏初箐以為聶胥央要對她一親芳澤,她害羞的像只鵪鶉一動不動。
聶胥央的手輕輕的撫着顏初箐的眉毛:“初箐,我的娘子你好美。”
俗話說,不怕花花公子耍流氓,就怕鋼鐵直男說情話,當然顏初箐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這句俗話,可聶胥央這實打實的鋼鐵直男居然對着她說了那麼肉麻的話。
聶胥央等着顏初箐回應她,可顏初箐似乎從他推門進來到現在,她的思維就沒有正常過。
在這個濃情蜜意的時候,顏初箐知道她得回一些適合郎情妾意的話才是,可憋了半天說了句:“嗯,是挺美的。”
聶胥央忍不住哈哈大笑,在她身邊坐下:“今天大婚,不該說句你愛我嘛。”
顏初箐咬了咬嘴唇:“愛又不必掛在嘴上。”
聶胥央點點頭:“也罷,既然你說不出口就算了,來日方長。”
聶胥央站了起來,走到桌邊,提起酒壺斟滿那一對琉璃杯:“話說不出口,但按照習俗交杯酒總要喝吧,姜婆婆說只有喝過她這祖傳秘方釀的梨醉蜜才能白頭到老,舉案齊眉。”
今天的顏初箐把姜婆婆的話視作聖旨,換言之她突然變的墨守成規皆是因為她珍惜和聶胥央的這段姻緣。
顏初箐走到聶胥央身邊,接過琉璃杯。
“第一杯,敬我們之間的誤會,誤會讓我見到機智如你。”聶胥央舉杯。
顏初箐碰杯:“誤會讓我見到正直如你。”
這酒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濃郁的梨子香氣沁人心脾,酒里的甜味不似甜粥里的蔗糖,甜的大鳴大放。
這一味的甜不經意的滑過舌尖當你不以為然的時候,它卻在你的味蕾大肆搖曳生姿。姜婆婆的酒他們喝過不少,但這樣好喝的蜜酒倒是頭一次。
琉璃杯再次添滿,聶胥央牽起顏初箐的手:“我愛你,你牽過好多人的手,你這隻手我要牽一生一世。”
顏初箐抵擋不住這樣的情意綿綿,她害臊到無地自容:“你……你……大晚上的怎麼總是瞎說大實話呢……”
顏初箐的嬌羞讓她的伶牙俐齒變的笨嘴拙舌。
第三次,這對琉璃杯發出清脆的碰觸聲,他們惺惺相惜,含情脈脈的說到:“敬緣分。”
這酒是一壺後勁十足的酒,顏初箐感覺自己有些發熱,聽着窗外不再喧鬧,猜想鎮民們都應該已經散去了,她推開窗,手撐着頭。
聶胥央陪在身邊,顏初箐靠着他的肩膀:“我該叫你什麼,老公?官人?相公?”
“按理說,你得叫我老公,在我們的時代結了婚應該叫老公。”
顏初箐有幾分落寞:“我的親人都不在了,可你還有父母,還有……。”
顏初箐把原本想說的三個字咽了回去:“你想他們嗎?”
聶胥央擁過顏初箐的肩膀,將她擁入懷中:“父母在我心裏,你在我身邊。”
顏初箐乖乖靠在聶胥央的懷裏,指着那輪明月:“滿月人圓,這是我們的結局嗎?”
聶胥央緊了緊手:“這只是我們生生世世的開始。”
“我餓了,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顏初箐的五臟廟鬧了起來。
“我帶你去廚房找吃的,今天肯定有不少吃的剩下,一會兒我給你煮個大雜燴。”
聶胥央牢牢的將顏初箐的拽在手心裏,他知道她愛被人牽着手,就像每次她牽着別人的手那樣。
推開房門,他們穿過院子往廚房走。
顏初箐覺得自己餓的能吃下一頭牛:“做完大雜燴我們端進房裏吃吧,姜婆婆的酒太好喝了,配在一起簡直極品。”
聶胥央停住腳步,他說話了但卻不是回答顏初箐的話:“湘雅,你怎麼在這裏,大晚上的穿着斗篷做什麼?黑乎乎的斗篷不走近都沒看見你。”
顏初箐笑呵呵的跟着招呼:“晚上吃飽了嗎,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廚房再吃點?”
“不吃了,其實我今晚就要和哥哥離開了。”她從斗篷里拿出個包裹。
聶胥央和顏初箐不解的對視:“皇上對祁衡兄大為讚賞,為何突然要走?”
劉湘雅低頭不語。
顏初箐走上前。“湘雅,是不是我平日說話口不擇言無意中傷害到你們了,其實吧……”
“不是這樣的,反正我們是要離開的,我準備了一物要賀你們新婚,不過是女兒家的東西,顏姑娘可否借一步,不便讓聶公子看見。”
顏初箐總覺得劉湘雅很奇怪,但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不過她還是跟着劉湘雅走遠了幾步。
聶胥央好奇的看着她們,他是覺得今晚喝的有些多了,這腿到現在還有些打票,看東西也不太清楚。
“湘雅,要送我什麼?”收禮物總是開心的,顏初箐探過頭去看。
劉湘雅從包袱里往外拿着禮物,她轉身語氣異常冰冷:“送你去死!”
顏初箐眼見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劃過眼前,她往後躲閃也已經來不及,不過她慶幸身上的衣服還算后,只是割開衣服,傷到了一些皮肉而已。
雖然她們和聶胥央離開一些距離,但始終在視線範圍內,聶胥央幾步沖了上去,他抓住了劉湘雅的手。“湘雅,是我們做錯了什麼嗎?為何如此?”
聶胥央的制服絲毫起不到任何作用,劉湘雅反身一記側踢在聶胥央胸口,將揣出老遠。
聶胥央捂着胸口,沒作多想連滾帶爬的站了起來,邊喊着來人啊,邊沖向顏初箐。
顏初箐覺得這不是劉湘雅,劉湘雅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可能將聶胥央踢出那麼老遠。
顏初箐無論這女子是誰,憑她的拳腳功夫對付這女人應該不是問題:“你是誰,為什麼要冒充劉湘雅,既然送我去死,那就露出真容,讓我死的明明白白。”
“哈哈哈,倒是不笨,我還真不是劉湘雅,看來我在姜婆婆酒里下的葯起作用了,讓你們的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她說著話笑了起來。
“你到底是誰?”短短几步路,聶胥央走的費勁,不過他還是走到了顏初箐的身邊。
“來揭開我的斗篷看看呀,不過忘記告訴你們了,這葯還能讓你們手腳發軟。本來我想去你們房間動手,誰能想到路走到一半你們就送上門來了。”
那冒充劉湘雅的女子幾步沖了上來,那手上的刀兇猛無比。
顏初箐推開聶胥央,手肘頂在那女子的腹部,女子以為顏初箐已經失去的反抗能力有些鬆懈,沒想到顏初箐還能使出這一下,她連着退了幾步。
“去搬救兵,快去啊!”顏初箐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腳正在失去力氣,可聶胥央本來就身體弱,根本幫不上忙,顏初箐不能讓聶胥央身處險境。
“我不走,我哪裏也不去。”聶胥央又開始大聲呼救:“有刺客,有強盜,救命啊!”
女子又擺開了架勢。“忘記了,這男人是個廢的,我該從他下手。”
女子和利刀合二為一了一般,瞬間移動他們面前,顏初箐費出全身的勁,又是一腳踹在女子的腹部,顏初箐的力氣用完了,腳徹底軟了,她大口喘着氣:“我知道你是誰了,把斗篷脫了吧。”
連着被踢了兩腳,那女子蹲在地上緩着:“你這人最愛咋咋呼呼,別想誆騙我,如果真知道我是誰那就喊出我的名諱來。”
被女子說中了,顏初箐現在根本聽不出這女子的聲音到底是誰,眼睛的視線非常模糊,她只知道這女人是她身邊的熟人,非常熟。顏初箐只是在拖延時間,等着鎮民來救他們。
但這一次事與願違,無論聶胥央如何呼喊都沒有一人踏進這庭院,彷彿幾個時辰前這裏從來沒有婚宴,沒有喧囂過一樣,彷彿這裏還是當初來時的無人問津的模樣。
女子捂着腹部站了起來,一步步的朝顏初箐走來:“時辰到了,我送你上路吧。”
顏初箐知道這回他們在劫難逃了,她想再看看聶胥央,還沒來得及用眼睛找到聶胥央,那鋒利無比的刀就要落了下來。
“啊!”
刀沒扎到顏初箐,聶胥央擋在了她的身前,那刀插在了聶胥央的胸口,屹立不倒。
女子走上前準備拔出刀子,鎮民從庭院外從里蜂擁而至,終於將女子擒住。
聶胥央倒顏初箐的懷裏,眼神迷離,顏初箐的鳳冠早就不知飛到哪裏去了,她頭髮凌亂的散開着,她的霞帔越來越紅,紅的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