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線 Ⅰ

第47章 一線 Ⅰ

141

趙紅霞是側着身子坐的,一隻胳膊搭在椅背上,一隻擱在桌上,手捏弄着裝着涼水的紙杯,乜斜着對面低頭填寫着筆錄紙的馬小樂。

稚嫩。她想,這是一個菜鳥無疑。

“你是死者的鐘點工?”

“我說過了。”

馬小樂抬頭,眼皮挑起地看着她。

“是。”趙紅霞挪動了一下屁股,但依舊是撤着身子的。聲音里透着無所無不所地說,“我告訴過你的。”

“你很喜歡說話嗎?”馬小樂顯然有些不悅,這倒不是因了眼前這個怎麼看都不像是鐘點工而透着很厚的風塵味的女人,而是因為他確實不太願意用“死者”這個字眼,更喜歡用“受害人”。當然,眼前說“死者”似乎更確切點兒。但確切讓他總覺得有些擰巴。不過,每當他感到擰巴的時候,就會想起師父蔣正輝的話,“這是個擰巴的世界”。對面的趙紅霞就是個擰巴。從警車上要口香糖,到現在的坐姿,全是擰巴的。所以,他不悅。

趙紅霞吸了一口氣,對馬小樂的問話和接下來的短時的沉默有點摸不着頭腦,於是收回前後搭着的胳膊,又扭動了兩下屁股,聳了聳胸部,坐正了些。

“什麼時候開始的?”馬小樂盡量把聲音放得低沉些。

“什麼?”趙紅霞心裏有些咯噔,脫口問。

“什麼時候開始在死者家裏做鐘點工的?”馬小樂不由地把手裏的筆在桌上輕點了兩下。

“三年前吧。具體日期記不清了。”趙紅霞並沒有忌諱馬小樂的情緒,後半句的解釋很是輕描淡寫。

“他是怎麼僱用你的。”馬小樂見趙紅霞有些迷惘地看着自己,發覺自己的問話不是那麼明確,輕咳了一聲,補充問道,“是在勞務市場嗎?”

趙紅霞眼珠子轉了兩圈,盯着馬小樂,然後搖着頭說:“不是。”

“那是……”

“朋友介紹的。”

“什麼朋友?誰?”

“那誰記得?就圈裏的。”

“什麼圈裏?”

“娛樂圈啊。”趙紅霞的語氣里,聽上去有些趾高氣昂的樣子。

“說具體一點。”馬小樂的話好像不是那麼待見。

“剛演完《無恥小混蛋》,群演里的一個姐妹吧。不過,真想不起來她叫什麼,連模樣都不記得了。”

“你演過電影?”

“這和死人有關嗎?”

“你以為我們是在閑聊嗎?”

“哦,當然不是。我演過。”

“都有哪些?”

“就一個,《無恥小混蛋》,只有一句台詞。後來沒人找我演了,就當鐘點工了。你知道,我得生存啊。”

“你去工作的時候,你的僱主,就是死者都在家嗎?”

“都在。不,保不齊,有時候他也外出。”

馬小樂深看着趙紅霞,目光跳躍着,“你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嗎?在他家的時候,有沒有見過什麼人來找他?”他連續地問道。

趙紅蟹沉吟着,然後一笑,說,“干我們這一行的,不打聽主顧的私隱。”

馬小樂依舊很深地看着她,等着自己下面的問題的答案,手裏的筆輕觸着桌上的筆錄紙。

“嗯,他很宅。沒見過他有什麼朋友。”

“是沒見過他朋友,還是覺得他沒有朋友?”

“覺得吧。”

“沒見過?”

“沒有。”

“他最近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嗎?”

“沒有。我,沒看出來。”

“他人怎麼樣?”

趙紅霞沉吟了一下,眼睛在馬小樂臉上掃視着。

“對你好嗎?”馬小樂強調着。

“這個,就那樣吧。”

“那樣是什麼樣?”

“就是僱主和僱員吧。”

“沒有別的?”

“別的是什麼的?”她的反問中透着突然生出的警惕,反應極快,幾乎是本能。

馬小樂嘴角扯動了一下,“你不止受害人馮靖宇一個僱主吧?”他的語氣里盡量地透出話裏有話的意味來。但見趙紅霞再次臉露迷茫,快速地追問道,“收入怎麼樣?”

“收入?就那樣吧。”趙紅霞彷彿明白了眼前的這個菜鳥警察,實際上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菜。

“那樣是什麼樣?”馬小樂突然訕笑了一下,語氣似乎變得有些玩世不恭起來。

“我不明白。”趙紅霞臉上的笑有些僵硬,但依舊堅持着,而且是努力堅持着。所以,那笑更像是哭了。

“一次多少錢?”馬小樂的腔調簡直油滑起來。

趙紅霞“嚯”地站起來,兩手按在桌沿上,傾身盯着馬小樂,“你什麼意思?”語氣急迫而帶着強烈的敵意,但目光是閃爍的。

馬小樂抬眼瞥了了一下逼臉前的趙紅霞的一對大胸,似乎怕被灼傷一樣,朝後撤了撤身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趙紅霞。

“鐘點工,一次,他給你多少錢?”他的話說得有點慢,陰陽怪氣得很明顯。

趙紅霞眼珠子打了幾個轉,突然像泄氣一般,坐回椅子,深吸了一口氣,“那是我的私隱。”她的語氣里透着一種莫名的底氣,話很快,很乾脆。

馬小樂輕哼了一聲,舉起筆在空中畫了個圈,“你以為,在這裏你還有什麼私隱嗎?”話語裏透着狠。

趙紅霞一愣,隨即快速地打量着這間略顯狹小被漆成灰色的房間,突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虛空,彷彿自己所有的器官都無處安放。盡量逃避着馬小樂追蹤着自己的目光。

“你殺了他。”

“你放屁!”趙紅霞屁股猛抬,隨即又重重地頓下,一指馬小樂,憤恨地喊,“你血口噴人!”

“你辱罵警察。”馬小樂不陰不陽,緩慢地說。

“你,你誣賴好人!”趙紅霞再次豐臀猛抬,但在半空凝住,片刻落座,語氣有了平和地說,“我為什麼殺他?”

“勞資糾紛。”

趙紅霞一陣狐疑。

“你給他提供,嗯,鐘點服務,”馬小樂掃視着趙紅霞的臉,像是在判斷着什麼地說,“他剋扣了你的工錢。這麼說吧,或者是沒有給夠你想要的數目。你找他理論,然後是爭吵,然後是肢體衝突,然後你殺了他,馮靖宇,你的僱主。”

趙紅霞的臉上爬上了一絲隱約的不懈,乜斜着馬小樂,“你當警察可惜了。”她的腔調里充滿憐憫地說。

“你不是蓄意的,是個意外。是吧?”馬小樂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並沒有理會趙紅霞話語裏的情緒。

“我到的時候,你們已經在那兒了。”她在鼻孔里哼了一聲,依舊乜斜着。

“到什麼地方?殺人現場嗎?”

趙紅霞依舊乜斜着,默然。

“以你現在的心理素質,完全可以在殺了人之後,逃離現場,或者還報了案,藏在附近,等我們到了之後,你再出現,以證明自己是無辜的。”馬小樂一字一句地闡述着,如官員的報告。

趙紅霞凝視着馬小樂,依舊是默然。

馬小樂把手裏的筆在兩人之間的半空中晃來晃去了幾下,然後丟在灼傷,“很多案子都是這樣做的。”他的聲音突然降了下來。

趙紅霞突然抬臀欠身,凝視着馬小樂。

馬小樂朝前湊了一下,盯住趙紅霞的眼睛,“不是嗎?”他嘲諷地說道。

趙紅霞咧嘴一笑,然後猛地雙手抬起,搡在馬小樂胸前,接着轉身朝門口走去。

馬小樂在椅背上起來,望着走向門口的趙紅霞。

走到門口的趙紅霞突然站住,猛地轉身,指馬小樂,“瞧你編的那些狗屁橋段,你應該去當那些二逼導演!”她近乎死後地喊着。接着轉身。

問訊室的門開了。

蔣正輝站在門口。

142

史克明是被夢攪醒的。

屋裏通亮,這是個白日夢。無疑,他這樣提醒自己和堅信着。

白日夢都是混亂的。他這樣想着,又極力地回想着夢中的一切,似乎並不甘心夢裏的混亂,想理出個徵兆來。

他下床,赤裸地站在房間的中央,在一片明亮中,突然感到自己有些虛脫。這種脫力感對於他來說,很有有的。靠,艾誰誰。他想到的就是這個女人,讓他做夢,又攪亂他夢的女人。他立時生出一股沮喪來,這倒不是因為眼見自己的昂揚變成了去勢,而是因為自己又輸了。做所有的絞殺中,他從來都沒有贏過艾誰誰。這是他沮喪的根源,也是他重燃慾望的源泉。雖然他從來不會去主動招惹這個女人,但面對這個女人的撩撥,他還是很欣然的。如果去掉男人在這事上的那麼點自尊心,艾誰誰是一個很能叫男人意亂情迷的主兒。汪成林不就是這樣嗎?不過,就他自己所知,汪成林目前對艾誰誰也有點愛誰誰的意思了。他想到這裏,不由怪笑了一下,因為隨即爬進腦子裏的一句格言是:再漂亮的女人,也有那個什麼夠的時候。

“哈”,他輕笑了一聲,朝衛生間走去。

就在他打開衛生間門的一瞬間,手機響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回床頭。他之所以猶豫,是因為這電話一定是艾誰誰打來的,因為每次完事以後,這個女人就會打過電話來,對自己調侃一番,而且沒完沒了,竭盡嘲諷之能事。只是在實際上他還是很享受那種特有的,而且是強力有變化多端的吸附的。這與嘲諷和調侃相比,應該是更受用的。就當是事後愛撫的安慰吧,他每次都這樣想,於是,拿起手機。

他猶豫了,因為屏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舉着電話,望向窗外,隔着薄紗的窗帘靜靜的,光柔和地打在他的臉上,一臉的判斷顯得有些冷峻。

之所以冷峻是因為他的腦子裏快速閃過的是馮靖宇兇案的現場,撕開的喉嚨和滿地暗黑的血,耳朵里充盈的是警車疾馳聲和要命的警笛聲。

舉着電話的手抖了抖,他還是按了接聽鍵。

“喂。”他努力地把自己的聲音控制在毫無情緒的範圍之內,低沉而鎮定。

“我是安成軍。”電話里的男聲,有些急迫。

史克明默然地聽着電話,彷彿需要對方再說多一些。實際上他的腦子飛快地轉着,搜索着自己記憶庫里的人名。

沒有“安成軍”這個人,這他很是肯定。

“你是史克明,史先生吧?”電話里的男人顯然是急迫的。

“你想幹什麼?”史克明的聲音冷冷的,嗓音也有些沙啞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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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地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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