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艾若Ⅰ

第30章 艾若Ⅰ

101

20歲的艾若不管從什麼方面說,都可以算作可人兒,應該是個完美的女人,可惜曾經誤入歧途。而且很早。

當她在張皇中扭頭看見蔣正輝的那聲驚呼,實在是也驚着自己了。

艾若是在城中村一個骯髒的出租屋裏邂逅的。那是三年前了,她剛剛17歲。自那以後,雖然他們時常相見,有時候,有那麼幾天甚至是形影不離,但她從來沒有直接稱呼過他的名字,即使有時候她從心底里很想很想,是那種發癢的想,可是她始終都沒有這樣叫過。

她真的是震驚了,為自己驚呼的這個男人的名字,也為剛剛病房裏發生的一切。

她一次次默默地傾聽着蔣正輝給女兒低吟他自己寫的文字。艾若並不確定那是蔣正輝自己寫的,但她在心底本能的覺得就是他的作品。每次聆聽都止不住淚眼朦朧,甚或淚水泉涌。她默默地記下了這段如煙如幻,似鐵若石的文字,自己偷偷譜了自己理解的曲子。她堅信這父親的心聲一定能喚醒思嫣,一定能。

只要把歌唱給她聽,一直。

因為她覺得,蔣正輝幾乎天天對思嫣的低吟更像是虔誠的祈禱,而自己的歌聲在原本的虔誠中更多了些悠遠與空靈。只要他們兩人不停吟唱,那麼女兒終究會醒來,終究有一天。

她伏在床邊,凝視着思嫣近乎聖潔的臉,輕輕地唱着。她突然看到思嫣如天使般的笑,睜開了眼睛,從床上起來,朝自己展開雙臂。

她不由自主地很慢地站了起來,迎接着思嫣。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監視儀發出一個重重的長音,緊接着旁邊的蜂鳴器驟然響了起來。眼前的思嫣僵直地摔在床上。她定睛看着床上的思嫣。她的呼吸已經沒有了。

她的心底“轟然”崩裂,極力地把持着自己的身子,在一陣踉蹌中,被衝進來的醫生護士挾持着推出門來。

在驚呼過後的馬小樂如電般閃過的風,讓她搖搖欲墮。詫異中的蔣正輝上前扶持着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她頭仰靠在牆上,無力地扭頭望着奔向病房門口的蔣正輝。

就在靠近門口的一步之遙的地方,蔣正輝突然站住了,極力地穩住身形,猶如一尊雕像。

艾若急閉上眼睛,並且用力閉着。

三年前,在那個骯髒的出租屋,七八個道友東奔西突地逃竄的時候,也是這個身形,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時,她已經是嗨后的蘇醒期,具有清醒的意識,可全身無力地趴在一個角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這個看上去很黑道的男人。

男人拉起旁邊的一塊破草墊子,丟在自己身上,低吼着:“別亂動。”接着跟隨着最後一個逃跑的道友奔出屋去。隨即衝進來的警察緊追着他也衝出屋子。她等了一會兒,聽着屋外的嘈雜聲,掙扎着爬起來,順着樓梯爬到二樓,轉到樓後面順着下水管道,溜下。躲在旁邊的窨井裏,直到一切都變得安靜下來,天也亮了的時候。

這個男人就是現在的蔣正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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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若的母親絕對是個美人。她是當年流產的電影《水煮貂蟬》海選出來的女一號,可是,她並沒有出演電影,而是做了投資這部電影的地產商汪成林據說的四房。接着就有了艾若,電影自然是流產了的。

或許汪成林本來就沒有想着拍出那部電影來。這,在娛樂圈是很常見的。

乖巧,深居淺出,養尊處優的艾美人,37歲了依舊美輪美奐得光彩照人。但女兒艾若卻從9歲以後就再也沒有叫過她媽媽,甚至連名字也不叫。高興的時候,叫她為“艾誰誰”。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似乎誰也不知道她們母女的存在。艾誰誰,也只有這樣愛誰誰了。雖然她也曾經被汪成林喚作“嬋兒”。但那好像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九點了,艾美人依舊沉睡在那張寬大鬆軟的床上,絲質的被單遮着她的酮體,但卻很好地顯現了她的凸凹。薄紗窗帘透過的光亮,在那凸凹上散射,更顯出幾分陰柔與蓬勃的相濟來。整個床上顯得凌亂不堪,想鏖戰後沒有打掃過的戰場。

自然醒。

現在能睡到自然醒的女人越來越成行成市了,不過如艾美人這般年齡還能這麼踏實和身心都那麼愉悅的並不多。

她翻了個身,雙手在床單上輕撫,大概是感受要感受承載與包裹的絲滑。漫過身體的時候,大約是在回味昨夜的情趣與迸發。

朦朧的睡眼中,她大大地張開四肢,盡量地張揚着自己的慵懶。接着扭動了幾下身子,似乎記起了什麼,用力地睜了睜眼睛,起身,赤裸着走向衛生間。

103

時間凝固了,就如站在門口始終一動不動的蔣正輝。

艾若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而且湧向喉頭。她有些吃力地從長椅上站起來,朝蔣正輝走去。她真切地感到眼前的這尊雕像隨時都有可能坍塌,而且一塌糊塗。

她渴望着能給他以自己的扶持,哪怕一點點,一絲絲。

可是靠近他的距離為什麼這麼遙遠?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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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美人推開女兒的房門,臉上不由露出一陣厭惡的神情來。因為艾若和衣俯卧在床上,所和之衣骯髒一片。她又環視了一下房間,同樣是髒亂,就像很大很大的城市邊緣的結合部。她的心裏不由一凜,雙手抱在胸前,仰望着天花板。自己何嘗不像城鄉結合部,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生活。除了喧囂的偶爾,繁亂是全然一樣一樣的。嗯……這是我們娘倆的生活,而且還他娘的很常態。她這樣想着,放鬆下身體,趨身來到床邊,扯動着艾若身旁的被褥。

或許是艾美人護膚的香氣刺激了艾若,只見她鼻翼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兩手在床上胡亂地划動着,當她的手碰到一個枕頭的時候,立刻抓起來,朝艾美人扔將過去。

艾美人是猝不及防的。她急跳向門邊,躲過看上去有些力道的枕頭,接着扭身出門,靠在門邊。屋裏傳來艾若充滿厭惡,快要到絕望的喊聲:“關門。”她猶疑了一下,閃身站在門口,又注視着床上的艾若一會兒,伸手帶上門。但手在門把手上不由地停了停。

下樓的腳步開始的時候有些遲滯,像帶着些思想。但接下來還不到三分之一的梯級時,就輕快了起來。顯然是思想已經明了了。的確,對於艾美人來說,思想向來就是很多餘的。這一條,她自己認為對大多數女人來說都是適用的。可惜,很多人並不明白。她想着,在心裏笑了笑,很是嘲諷地。

20年了,舊愛新寵,艾美人靠的絕對不是思想,而是自己的本錢,或者說是資本。

在下到最後一個梯級時,她被枕襲的一絲不快,也就早已煙消雲散了。她走入四周鑲着鏡子的練功房時,腳步已經恢復了往常的輕快。碎步連連中,該顫的顫,該搖的搖着。

這裏是她讓自己的資本保值,甚或,應該說到目前為止還是增值的地方。

她做了幾個慣常的拉伸,以使自己的身體可以適應接下來的在普通人眼裏看上去的折磨。

瑜伽,艾美人做的就是這個,而且天天。不過,拉伸過後,艾美人突然收了身形,甚至有些沮喪地坐在地板上。她望着對面鏡中的自己,感到了股下的微涼慢慢在身上溢開,覺了周身的豐潤與膩滑。當微涼從周身彙集的心裏,又回到股下的時候,她突然自顧地抿嘴笑了。她笑的是自己想到了“冰火”兩個字。有個美劇,很有名,也很黃很暴力叫《冰與火之歌》的。汪成林的舊愛雖然縮水了不少,但好在還沒有斷絕。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可以給他絕對的冰火之樂,還有冰火之後的緊緻與潤嫩,還有如泉般的包裹。可是,自己的冰火之樂則是汪一驄帶來的。就在昨夜。當他用舌尖將一塊冰推入她,接着又用渾厚的灼熱將冰塊推入更深處的時候,她絕望了,是一種極樂的絕望。

對於幾個小時前的絕望的極樂,感覺還是那麼鮮明而強烈。她看到鏡中自己臉上突然爬上的淡淡的猙獰,急忙起身。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猶疑地愣在那裏,任憑鏡子反射着自己好像越來越嚴重的猙獰。她緊攏着雙腿,兩手慢慢攥起,好像努力地抑制着不讓它們撫向她一直認為不該撫弄,也從來沒有撫弄的地方。

她的抑制讓自己的脖子有些梗直起來,牙齒咬住嘴唇,就連身體都開始微顫起來。

片刻,她突然邁步急速走向門口,正要拉門。

艾若推開門,有些詫異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母親。

105

艾若的詫異是短暫的,在面對艾誰誰的時候。

因為她也在鏡中看到過自己如此的微顫的身子和有那麼一點相似的猙獰的臉。那是在她15歲的時候。

所以,面對母親的若此,詫異自然就短暫起來。

那時的艾若正坐在一家看上去有些規模的露天大排檔里,眼前桌上的包里放着剛剛從艾誰誰那裏要來的一大摞錢,一口深似一口地吸着煙。濃淡的煙霧中,沾染着自己的厭惡甚至是噁心。因為煙霧繚繞着似乎是不願離去的艾誰誰的臉。

起先,她是有父親的,就是汪成林。雖然這個男人有點老,在她意識的深處,應該是爺爺,而非父親,但她還是能夠看到他眼睛深處偶爾透出的關懷和注意。

艾若的手突然急顫了一下,立刻把煙頭按在桌上,另一隻手搓弄着被燙着的手指,然後連連地甩着。抬眼的茫然中突然一亮。

那個男人正站在片排檔外面的矮柵邊上,朝裏面張望着。

艾若笑了。她想起身呼喊,但又讓自己坐下,只定睛看着男人。

一陣淡淡的雲團樣的粉紅飄過。

艾若知道,那是幾個護士走過自己。她立刻站了起來,朝病房門口望着。

一個白衣的大夫正在跟渾身看上去很是緊繃的蔣正輝說著什麼。馬小樂垂首站在旁邊,但從身形上看,似乎放鬆了許多。

艾若明白,病房裏的思嫣的生命,又過了一道坎兒。

她凝視着全然凝重的蔣正輝,心裏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跟蔣正輝說完什麼的一聲與蔣正輝握手,然後在自己面前經過,沖自己微微點頭,安慰地一笑,走了過去。她收回望着醫生背影的有些感激的目光,滿懷期待地朝病房門口走過去。

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視門旁的蔣正輝,雖然她知道蔣正輝一直看着自己。她怕自己忍不住會上去抱抱他。

就在走到門口的一瞬,艾若還是抬頭正視着蔣正輝。目光里滿含着歉意和問詢。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艾若覺得思嫣是在自己面前失去呼吸而不得不在死亡上掙扎,而此時自己要進去病房探視,需要蔣正輝同意。

始終看着艾若的蔣正輝面對她複雜的注視,臉上露出了微笑,然後深深地點點頭。

艾若又一次心疼,很劇烈。她扭頭快速地推門而入,隨即靠在關了的門上,雙手捂住嘴巴,努力地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腳步聲起。

她知道是蔣正輝和馬小樂。

艾若打開門,望着蔣正輝和馬小樂的匆匆背影,直到他們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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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地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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