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乍一眼,盛煙還以為撞見了大哥。

可再看一眼,他就知道,這人不是大哥。大哥的相貌極好,卻是端正清雅的類型,不像眼前這人,雖然也生的非常俊俏,眉宇間卻透着一股跳脫。況且,大哥去了杭州去跟一位九階制香師學習,應該明年才會回來。

就見眼前這人逆着光站在雲朵之下,耳邊垂着絳紫髮帶,一襲月白長衫垂到腳踝,正翹着頭睥睨自己,嘴角噙着笑,一副似笑非笑、眉梢高挑的模樣。明明是十歲多男孩的臉盤,神情卻很倨傲,宛如被一陣風攜帶過來,蜻蜓掠過湖面的笑,增一分過艷,少一分太淡。

盛煙就是一愣。

他頭上垂掛着絳紫色的髮帶,看起來也大不了自己多少,可已經是四階制香師了?

真是讓人羨慕啊,可是他幹嘛打自己的頭?盛煙就聽他聲音有些輕浮,卻清清脆脆得比叮咚的溪聲還好聽,對他說:“喂,你是哪裏來的小書童?”

盛煙一扁嘴,這人還真不禮貌,也不曉得是哪家夫人拜訪帶來的孩子,這麼霸道!自己好歹也是少爺,雖然是不得寵的庶子,可今天特意穿的一身天蠶絲,哪裏像書童了?

他被自家人欺負也就罷了,怎麼能被外人欺負了去!

這人見他不說話,又彎起手指敲了他一下,略有些不耐地說:“喂,問你話呢!長得這麼呆,還是個啞巴?”

“你才是啞巴呢!”盛煙仰起臉,鼓起勇氣,瞪了他一眼。

剎那的水光被吸入水漣漣的眸子裏,水波泛起的光芒恰好迷了盛煙的眼,他只好眯着眼瞪過去,卻是全沒了怒氣,與其說是生氣,更像是嬌嗔,比小貓炸毛好不了多少。

這人也不知道是晃了神,還是橋上真的很滑,忽然伸出手探過來,身子突然往前撲,手一拽,好巧不巧地拽向了盛煙的腰間。

叮咚!只一眨眼功夫,盛煙再回過眼,看見腰間的雙魚玉佩滑下了水。他驚呼着要往下跳,就覺得腰帶被一把拉起,耳邊響起他的一聲低吼:“你幹什麼?掉了就掉了,我賠你一個便是!”

盛煙轉臉橫了他一眼,一張俏臉氣得發紅。太過分了!這人很是悻然,想伸手去拉他,但被他一巴掌拍回來。

於是,竟也氣了,衝著他大聲喊:“喂,都說了陪你一個了!陪你一個更好的,我房裏多的是。”

盛煙不想理他,只死盯着水面,完了,這池水至少一米五,自己掉下去就被水沒了,肯定是撈不上來了!想着想着,眼眶裏水霧一時間便氤氳了。

見他真傷心生氣了,這人高挑的眉梢才斂下來,漸漸面露愧色,“那個,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我知道。”也許,自己並不配擁有三哥哥的東西。盛煙沮喪地想,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掉了,莫非是天意?

再也不理眼前之人,盛煙低頭猛擦了一把眼淚,繼續拖着箱子走。

“喂,你是哪房的書童,我賠你玉佩不成嗎?”這人卻是膏藥似的貼上來了。盛煙走一步,他就跟一步,擾得他不勝其煩。

“喂,你叫什麼名字?”他亦步亦趨,繼續跟着問。

盛煙已經累得夠嗆,分不出力氣來理他。

可這人還不死心,又追着問:“喂,不如你來做我的書童。每月五兩銀子好不好?”他眉眼彎曲起來時,眼睛彎彎得很像新月,如果不說話,倒是非常清麗秀雅的。

盛煙繼續瞪他,在心裏啐了一聲,你要是誠心道歉,看見我搬箱子,怎麼不伸手幫一把?見他還不走,眼珠子一轉,微微眯眼,笑盈盈對他說:“我叫言生,你要真的請我,真的能付給我五兩銀子一月?”

一張嘴就是五兩,他現在一月的例錢都沒有五兩!肯定是哪家討厭的嫡子!

這人連忙點頭,“當然了!”

“那先付我五兩,就當是定金!”盛煙沖他攤開手。

說來也奇怪,這少爺隨身就帶着沉甸甸的錢袋,掏出一錠銀子塞過來,說:“喏,五兩,我沒騙你!”

盛煙眨了眨眼,這個少爺不是傻子,說給就給啊?

不過,誰讓他害得自己弄丟了三哥送的玉佩,盛煙笑眯眯地把銀子收起來,說:“我要去送東西,你在這裏等着我,我送完了就回來,怎麼樣?”

“行,那你快去!我就在這等着你。”幸虧這兒景色還挺不錯的。他對盛煙一笑,還催促他快走。

盛煙頭也不回地拖着箱子走,在心底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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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娘詫然地看着站在院子裏,抹着一臉汗水的盛煙,沉默了半晌,讓小夕過去掀箱子。小夕一掀開箱子,臉上便飛起片片霞光,說道:“主子,是沉香!全是上好的沉香!”

冷然地瞥了盛煙一眼,二姨娘走過去,低頭看了看箱子,臉上並無喜色。

盛煙也不急惶,只是低頭等着,臉上還有點清淺的羞愧。

等到二姨娘終於問他話了,他才扯着衣擺說:“二姨娘,不瞞您說,先前盛煙是真的捨不得這箱沉香,不是不願拿出來,而是……娘不在了,我總想着……留着它,也算是個念想。”說著亮晶晶的眼眸里又泛起星點漣漪,頓了頓,才接著說:“還有,盛煙是想着,要是哪日爹爹若記起了我娘,哪怕是想起我娘的這箱沉香呢,說不定……說不定就能來看看我。可現在我才明白……這宅子雖大,記得盛煙的,就只有二姨娘了。”

這話一落,小夕也動了惻隱之心,轉臉抹了抹眼角。

二姨娘看了盛煙黯淡下去的小臉,也輕聲嘆了嘆。示意小夕叫幾個小廝過來,將東西搬進小庫房裏,貼上他二房的標籤。

儘管二姨娘未有表態,但她接受了東西,盛煙就知道這事算成了一半,一直提着的一口氣也隨之鬆了下去。

又說了幾句話,二姨娘沒開口留他用膳,盛煙看着天色,就告了退。

回行時,盛煙想着心事,還在琢磨着明天該做些什麼,就沒有從來時路走,也就將還有人等在迴廊那兒的事忘在了腦後。等他回到眠香,端起稀飯稀溜着喝,習慣性地摸了摸腰間,這才想起來。不過那個人等不到我,也該被自家母親帶走了。

這麼想着,盛煙把五兩銀子喜滋滋地放進了枕邊的盒子,爬上床蒙頭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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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夕匆忙領到瓊學館,盛煙使勁把自己天蠶絲的衣擺往下扯了扯。前晚,他忘了掛起來,又沒有丫鬟熨燙,今兒個再穿,已經有些起皺了。

小夕輕輕搖了搖頭,對他囑咐道:“瓊學館的主事夫子是曾夫子,曾是中書省舍人,因為家鄉也是永嘉,才被大老爺請了來,可千萬不要怠慢了。”一說完,便急急忙忙回二姨娘那兒回話去了。

也不知二姨娘用了什麼法子,可以說服大老爺又准許他來上家學。總之,能上家學是件好事,盛煙整了整衣衫,決定好好上課,認真用功。

宅子裏的少爺紛紛坐定后,講學的曾夫子手拿一柄戒尺,端坐於上,橫豎看來,都是個嚴謹古板的教師模子。

盛煙偷偷瞄了他一眼,趕緊垂下頭,一板一眼坐着,看着書本,目不斜視。讀了一會書,他驀然覺着有一雙在盯着自己,猶如芒刺在背。得着夫子翻書的功夫,他迎着那束目光望過去。結果一側臉,就撞上那抹冷銳的眼神。

冷冰冰,涼颼颼,透着一股子驚異和慍怒的眼神。

呀,怎麼是他?前日被他放了鴿子的人!盛煙腦袋一懵,汗津津地對他扯起一個笑,卻笑得十分僵硬。

那頭,龍碧升瞧見他尷尬得不知所措,莫名的,怒氣逐漸消散了。倒是盯着他躲來躲去目光閃爍的樣子,覺得非常有趣。不自覺,嘴裏念出了他的名字。言生,原來是盛煙……呵,盛世如煙,別有一番嘲諷俗世的意味,還當真是個好名字。

這廂,盛煙還不知,自己的名字已被一廂情願地解讀了一通。從他坐的位置,盛煙開始意識到這是正房大夫人生的第二子,也就是二哥哥……很快坐立不安起來,不停思考着等下該如何解釋,才能把前日的事給糊弄過去。

他曾聽幾個丫鬟八卦過,四年前這位大自己三歲的二哥就被外公接去,一直住在天子腳下。最近,是大夫人想得緊了,才派人接了回來。

怪不得自己認不出他來,四年前,盛煙連焚香台的門也只進過一次。只是,大老爺早就安排好,讓他進瓊林書院讀書的,怎的一回來又上了家學?

盛煙漫無邊際地想,夫子講的課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好不容易熬到下課,趕緊抱着數本挪出門外。不料,他正站在瓊花樹下等着自己。

龍碧升從光影流轉處看過來,一隻手輕撫過肩頭的碎花瓣,對他俏皮地揚起眉頭。

“二,二哥哥……”想友好地對他笑,盛煙卻被眼前兄長的笑容給怔住,支吾了半天,才擠出來幾個字。

彎曲起手指敲了他頭頂一下,龍碧升把書本往身邊的書童懷裏一拋,白皙如玉的手從長袖裏伸到他面前。

盛煙疑惑地抬起頭,“啊?”

又敲了他一記,龍碧升這次直接牽了他的手,拉起來便往前跑。

許多年後,盛煙還記得,那日,呼嘯的風卷着瓊花的香氣四溢飛散,在耳邊吹拂起一地的花瓣。漫天飛舞,如幻似真。

盛煙喘着氣停下來,掙開他的手,發現他們已站在了昨天的小橋上。

“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個玉佩?”龍碧升抬起下巴,問他。

“嗯。”就算是,也撿不回來了。看着池水,盛煙難掩臉上的失望。

龍碧升伸手便扯住他胸前的長發,往下拽了拽,笑着問:“如果我能找回你的玉佩,十弟拿什麼報答我?”

“二哥哥,要不是你,它也不會掉進去么。”盛煙簡直苦笑不得,摸不清這二哥哥的脾氣,他也不好頂嘴,但還是心裏有氣。

“那我不管,如果我能找回來,你要報答我!”又扯了扯手中拽起的頭髮,龍碧升湊近他眼前,笑嘻嘻地說。

盛煙本想着一本正經給他道歉,被他這麼一鬧,倒一點都不怕了,沖他翻了個白眼,說:“如果你真能幫我找回來,我自然會報答你。但你知道,你什麼都有,我可是什麼都沒有!”

“唔,也對……但你可以幫我辦事,這樣好了,如果我找回了你的玉佩,你任我驅使一個月?!”想了半天,龍碧升笑意狡黠地說。

盛煙攤了攤手,心裏有十分不信,“行!但是二哥哥,你得自己找哦,別人找到的可不算!”

想了想,龍碧升臉色傲然地說:“那是當然,我才用不着別人!”

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盛煙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因為惦記着二姨娘那頭,行了個禮便匆忙離開。

若他能預想到,龍碧升這次自告奮勇的幫忙,會在日後惹出那樣大的禍端……盛煙倒是寧願,這塊玉佩永沉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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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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