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也不知過了多久,走廊里傳來一陣陣皮靴踏在水泥地面的“吭吭”聲,一個人大聲呼喝:“放風了放風了,都他X給我滾出來!”
緊接着是嘩啦嘩啦鑰匙撞擊的聲音,牢房門被逐個打開的聲音。一個矮胖矮胖的軍官帶着一個獄卒走到藍廷所在的老房門前,那個獄卒開門,胖軍官對着他們喊:“滾出來滾出來,他奶奶的放風啦。”
屋子裏的人像一群木雕泥塑突然有了活氣,一個一個從地上爬起,搖搖晃晃地向外走。一邊走一邊跟胖軍官開玩笑:“胖艾迪,今天怎麼晚了?”“昨天晚上去哪瘋啦?早上沒起來。”多維補充一句:“被人幹得起不來。”囚犯們大笑。
“去你X的臭狗嘴。”艾迪靠在牆上分辨,“我干別人。”
“得了你。”多維不依不饒,對其他戰友睒睒眼,“聽聽你的名字,就是挨CAO的貨!”眾人放肆地笑。
“滾,滾!”胖艾迪踢了他們幾腳,沒用多大力氣,神情也沒有多氣惱,看樣子他們這麼開玩笑不是一天兩天了,“都他X出去蹲着,我查人數!”
犯人們慢吞吞地拖着腳步,獄卒們時不時踹上一腳:“他X的快點,蹲下蹲下!一群J骨頭!”
犯人們被呵斥着、驅趕着,低頭在走廊兩邊的牆角蹲成兩排,雙手抱住腦袋。這還哪像帝國的戰士?簡直就是一群溫順的綿羊。藍廷氣得渾身發抖,眼睛裏幾欲噴出火來,筆直地站着,死死地握緊拳頭。五個隊員都沒有動,跟藍廷站在一起。
胖艾迪看見了他們:“你們怎麼回事?快點滾出來!”一個獄卒說:“新來的,喏,當中那個。”
“他X的就是欠教訓。”胖艾迪見叫不動他們,提起皮鞭揮起胳膊。
藍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順勢一擰。胖艾迪殺豬一樣嚎叫起來:“放開放開!他X的快叫他把我放開!”
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獄卒們目瞪口呆,半天才反應過來,連忙衝上去,跟那五個隊員扭打在一起。牢房裏頓時一片混亂,囚犯們紛紛站起來。胖艾迪扯着脖子大聲喊:“快來人哪,犯人們要造反……”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藍廷一拳打個滿臉花,蛆蟲一樣爬到地上。
尖銳刺耳的警哨突兀地響起,整層監獄都被驚動了,獄卒們紛紛跑過來支援。一些戰俘加入到混戰之中,更多的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茫然地站着。
藍廷早抱着必死之心,腕上的鐵銬當做武器,一連打翻五六個獄卒。忽然聽見“砰砰砰”三聲槍響,所有人嚇一跳,彷彿突然中了定身咒,全都停止動作。一隊持槍的獄卒趁機搶上,大聲喊着:“原地蹲下,都蹲下!否則開槍了!”
立刻又是三聲槍響,囚犯們不敢再動,老老實實蹲下,雙手抱頭。藍廷一眼瞥到一個中校軍銜的軍官大步而來,他一咬牙,猛然向前直撲。獄卒們沒有想到還有人會繼續反抗,齊聲驚呼。
藍廷就是要奪那個中校的槍,即使奪不到,在這種情形下,周圍獄卒為保長官安全,也會將自己擊斃。不料這群獄卒早已訓練有素,沒有長官吩咐絕不會亂開槍。那個中校就是莫頓,見藍廷撲過來,冷冷一笑,曲臂還擊。藍廷本來跟莫頓不相上下,但他此時身體虛弱,又帶着手銬腳鐐,根本不是莫頓的對手,兩下就被打倒在地。
兩邊獄卒蜂擁而上,將藍廷緊緊壓住。藍廷的臉緊緊貼在地上,四肢被壓得死緊,眼前一雙擦得鋥亮的皮靴一步一步走進。莫頓一擺手,鷹凖般銳利的眼睛緊緊盯住被獄卒架起來的藍廷,沉聲問:“你想幹什麼?”
藍廷沒有回答,突然一口吐沫吐過去,莫頓偏臉躲開,仍是大怒,狠狠抽了藍廷一個耳光。藍廷深深喘息一聲,猛地雙臂用力,居然掙脫兩個獄卒的束縛,揮舞鐐銬夾着風聲直砸向莫頓的腦袋。誰也想不到這個年輕人竟會如此強悍兇猛,周圍同時響起數下槍支推上保險的“咔嚓”聲。莫頓牢牢擒住藍廷的手腕,一腳狠狠踹到對方的腹部。藍廷痛苦地弓下腰,被湧上前的獄卒又按倒在地。
莫頓拔出手槍,拉開保險對準藍廷的腦袋,語調並不高,但卻危險得令人發抖:“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藍廷輕蔑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字咬着牙說:“開槍混蛋!”
莫頓面色鐵青,眸子裏閃着陰冷的光,他剛要開口說話,身後傳來一個人的大笑聲:“哎呀呀莫頓隊長,你用槍指着我的小心肝幹什麼呢?難道你也對他感興趣了?”
莫頓一回頭,正看見霍維斯帶着白色手套的手拎着一根藤杖,慢悠悠地踱過來,後面跟着紫頭髮的克蘭。霍維斯眼睛一轉,掃過眾人的臉,最後把目光落在被人壓制的藍廷身上,好像這時才弄明白出了什麼事,一挑眉,說:“怎麼了?難道我的新玩意惹禍了?”
“他想越獄。”莫頓收回手槍,不過一句對話之間,已然恢復沉靜,淡淡地說。
“越獄?”霍維斯一瞪眼睛,突然誇張地大笑,“算了莫頓,你說出來誰會信。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他越獄?難道他瘋了?”
“我看就是瘋了。”莫頓後退幾步,“要不你問問?”
獄卒把藍廷架起來,這回學乖了,仍有兩個牢牢鉗制住他的雙腿。霍維斯饒有興味地注視着藍廷被鮮血潤染得紅得炫目的唇,半天才問道,“你想越獄?”
藍廷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我想弄死你!”
霍維斯冷下臉,故意提高聲音慢慢地說:“看樣子,昨天沒把你收拾明白,今天還得繼續,你這種人,就得狠狠地吃點苦頭。”他說得平常,但他們刑訊的殘暴手段很多戰俘都見識過,不約而同吸一口涼氣。
藍廷恨恨地冷笑:“你TM有種就槍斃了我!”
霍維斯卻不再理他,轉而對莫頓道:“真是太感謝你了莫頓隊長,及時制止了他盲目的衝動,我可以把他帶走了嗎?”
莫頓瞥一眼他們,有些厭惡地說:“管好你的東西。”
“當然當然。”霍維斯笑着說,“把他押到我的辦公室。”
霍維斯的辦公室在戰俘營辦公的頂,完全符合他個人的風格,裝飾極為奢華,明亮通透的落地窗,一抬眼就可以看見戰俘營當中操場上的情形。
獄卒們把藍廷推進來,霍維斯命他們退下。藍廷身上的傷口全裂開了,衣服髒兮兮的,手銬腳鐐都沒有解下,勉力站着。
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克蘭輕手輕腳走過去,為霍維斯倒了一杯酒,轉身出去。霍維斯沒有喝,慢慢晃動着玻璃杯,看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子裏蕩漾。
“我以為,吃點苦頭,你能老實一段時間。”不在敵人面前,霍維斯的聲音總是很低沉,帶着點澀澀的沙啞,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味道。
藍廷嗤笑:“我不是那種人。”
“也對。”霍維斯抿一口酒,斜坐在寬大的辦公桌上,目光飄遠,“剛到集訓營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別的貴族子弟因為身份的原因,生怕成為眾矢之的,都很收斂低調。只有你,張狂而囂張,鋒芒畢露。”他絮絮地說著,像想起了非常久遠的往事,唇邊噙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行了霍維斯,我來可不是聽你敘舊的。”藍廷毫不客氣地說。他一點也不想回憶那段時光,本來完全可以過得充實而愉快,卻被眼前這個可惡的人一次又一次打壓,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
霍維斯聳聳肩膀,神色輕佻,彷彿剛才的深沉只是給人的錯覺:“我告訴過你,適當的妥協非常必要。古人有句諺語,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弄得大家都不愉快,除了被打一頓吃點苦頭,又有什麼用?”
“那你想讓我怎麼樣?”藍廷提高聲音,神情激動,“與其這麼活着,我寧可死!”
“嘖嘖嘖嘖。”霍維斯無奈地搖搖頭,“藍廷,你從來也不知道什麼叫退讓。這裏是戰俘營,不是衝鋒陷陣的戰場,沒有必要一往無前,監獄有監獄的規矩,你不懂可以問問多維他們……”
“問他們?”藍廷冷笑,“是想讓我像他們一樣含辱忍恥、苟且偷生?還是毫無立場地跟敵人肆意談笑?或者像條狗一樣被人呼來喝去,蹲到地上,只為能吃上飯放個風?!”他鄙夷地唾棄一句,“一群怕死的懦夫。”
霍維斯面色一沉,那點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深邃的眼睛注視了藍廷好一會,目光甚至有些犀利。好半天才慢慢放下酒杯,起身走到藍廷面前。
藍廷昂起頭,和他對視。
“懦夫……”霍維斯呢喃一般的低語,突然出手,要抓住藍廷的頭髮。藍廷下意識地偏頭躲閃,同時揮臂抵擋。霍維斯順勢扯住他手腕上的鐐銬,雙臂用力把藍廷扔到辦公桌上。
藍廷痛得悶哼一聲,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被摔裂了,他不停地咳嗽,剛想掙扎着爬起來。霍維斯衝上前,狠狠揪住藍廷的衣服,猛地推到落地窗前,用力按下去。
藍廷的手銬腳鐐撞擊在玻璃上,“咣當”一陣亂響。他趴在大玻璃上,怒叫:“霍維斯你幹什麼?!他X的快放開!”
“讓你好好看清楚,什麼叫懦夫。”和藍廷的聲嘶力竭相比,霍維斯好整以暇。聲音淡漠而平靜,聽不見一絲怒意,手上的勁頭卻一點不鬆動,反而用手銬把藍廷的雙手死死絞在一起,讓對方一點也掙脫不掉。另一隻手抓起藍廷的頭髮,迫使他揚起頭,隔着玻璃窗望向外面,“看看,那群戰俘。”
藍廷急促地喘息,氣息在玻璃上畫出一道道白霧。
霍維斯貼近藍廷的耳邊,低聲說:“看見了嗎?這些都是戰俘。”
外面是戰俘營當中唯一一塊空地,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三面圍着高牆,拉起通電的雙層鐵絲網。每個角落一個瞭望台,架着機槍。
所有戰俘營里的犯人,每天分成三批出來放風,每次二十分鐘。今天太陽很好,耀眼的陽光將空地的所有角落映照得一清二楚。
“這是繁城唯一的戰俘營,也是普曼帝國最大的戰俘營,一共關押奧萊帝國戰俘三千四百六十五人,其中有三十四人,為敵後情報工作人員,暴露后被捕,關押在這裏。剩下的全是戰場上的俘虜。”霍維斯語調平淡,聽不出喜怒,炙熱的呼吸直噴到藍廷的臉上,“按你的意思,這些人都應該自盡才對。”
藍廷不說話,用力咬着牙齒。
“可你知不知道他們在這裏都遭受過什麼?暗無天日的囚禁、飢餓、寒冷、疾病;隨時隨地會受到的、死亡的威脅;對外面戰況消息的閉塞,完全沒有能被解救的希望;還有常常會遭受到的刑訊拷打,甚至強BAO。”霍維斯吐出一口氣,“當然,有人屈服,被折磨得整個人都崩潰了,但更多的戰俘選擇沉默,不肯有絲毫妥協,你說,他們是懦夫?”
霍維斯輕輕敲了敲玻璃,指着一個方向:“看到了么?那個在牆邊坐輪椅的男人。”藍廷不由自主望過去,一個中年男子坐在簡易的輪椅上,抬頭閉着眼睛曬太陽。身上的軍裝很破舊,但仍一絲不苟地繫着鈕扣。他忽然覺得這個人很面熟,端詳一陣,不禁驚訝地說:“他是……費……”
“對,費西朗少校,鐵血團團長。很多人都以為他戰死了,其實沒有,而是傷重被捕。和你一樣,敵人想從他嘴裏得到我軍在延河一帶戰略部署,對他進行殘酷的刑訊。敵人把高速旋轉的電鋸懸在他的一條腿上,問了三次他肯不肯招供,結果他還是搖頭,於是電鋸就落下去了……”
藍廷猛地打了個冷戰,那種恐怖的場景令他不寒而慄,好半天才幹澀着喉嚨問:“另一條腿也是……也是……”
“對,也是。”霍維斯的聲音毫無起伏,平淡無奇,可越是這樣,越使藍廷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難以忍受,“敵人救治了他小半個月,確定他完全清醒,於是壓到刑訊室,用了同樣的手段。”
藍廷心中悲憤難以自抑,嘶聲道:“這群畜生!”
“他是俘虜,可他是懦夫嗎藍廷?他沒有自盡,甚至還要努力活下去。他說,只要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要死。他要活着,看敵人投降,看我們勝利。”霍維斯慢慢放鬆束縛住藍廷的手,輕輕地說,“這要比你一顆子彈結束自己,艱難得多了。所以我早告訴過你,死不是最痛苦最可怕的事,在一些情況下,那甚至是種解脫。面對無窮無盡的苦難和摧殘,還能堅持對生命的尊重、對勝利的信心、還能有勇氣繼續活下去,那才是最難的。”
藍廷沉默地站在地上,神色怔忡,變幻不定。霍維斯從抽屜里拿出一把手槍,拉開保險放到藍廷面前:“如果你還想死,輕而易舉,我給你五分鐘時間。”說完,他轉身推門走出去。
藍廷看着那把手槍,好像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他慢慢拿起來,深吸一口氣,對準太陽穴。
一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費西朗仰靠在輪椅上,閉着眼睛曬太陽,那種悠閑而安詳的神情。那是看透生死、歷盡滄桑並且問心無愧的人,在一切事情都完成之後,才會露出的神情。藍廷一咬牙,猛地向上一抬手,“砰”地槍響了,正打在天花板上。
克蘭正守在外面,見霍維斯出來,忙上前低聲問道:“怎麼樣,主人?”霍維斯坐下,點燃一根雪茄抽了一口,疲憊地搖搖頭,剛說:“不……”突然聽到裏面一聲槍響。霍維斯手一抖,雪茄掉到地上。他像突然被扔到冰窟窿里,渾身血液都凝固了,耳邊嗡嗡地什麼也聽不清楚。似乎過去整整一個世紀,才聽到屋子裏“嘩啦”轟然巨響,那是屋頂上的大吊燈掉到地上摔得粉碎的聲音。與此同時,一隊衛兵慌裏慌張跑進來,個個舉起槍,領頭的叫嚷着:“廳長,廳長,出了什麼事!”
“行了行了,慌什麼?!”霍維斯不耐煩地擺擺手,“都給我滾下去!”衛兵們面面相覷,見的確沒什麼異常,收起槍向霍維斯行禮,紛紛撤下去。
霍維斯以手撫額,這時才覺得自己四肢冰冷,手指都在微微發抖,半天沒緩過勁來。這個藍廷!他恨恨地想,得快點把他弄走,再留在這裏,自己能少活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