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永生會
黃公道驚駭無比,拿着文件袋的手不自覺地在顫抖。
這個印記,這個印記,不該出現在這裏……十二年前……他們……
緊接着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些渣滓們早就被他們抓起來送進監獄。審判之後,馬上就送到刑場槍斃。那場刑決是他親眼看着的,他目睹到鮮紅的血液與白花花的腦漿自一個焦黑的小窟窿流出,前一秒還囂張無比的人渣們,全部都沒有聲息,死得不能再死……
整整一千三百七十二人,多麼駭人聽聞的數字——一個由慾望與利益編織成的蛛網昭然揭示在世人眼前,能找到的受害者遺體超過七千具——天樞國建國有史以來發生的最大案件。
上級緊急封鎖消息,所有媒體見於報刊的消息,只是含糊地表示警方近日搗毀了一個跨國犯罪集團,並將其一網打盡。至於受害者的家屬,各方共同協作編造了一個差不多的理由,有的歸為長年失蹤人口,有的則直接焚化成骨灰裝到罈子裏,有的只有一紙死亡證明……
這也是無奈之舉,之所以沒有準確的死亡人數數字,是因為這起案子牽涉到的東西太多,波及的範圍太廣。受害者的屍體被人為殘忍地混雜在一塊,哪怕貘佑星最頂尖的法醫學者共聚一堂,配上最精密、先進的儀器,也沒有辦法分辨出那一堆高度腐爛,埋在泥里多年的人類肉糜,其主人們的身份——這是一項堪比破解人類基因圖譜的浩大工程。
知情人都簽署了保密協議,因禍得福,對於失蹤人口的案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似乎害怕這樣的轟動性案件,會在天樞國國土內重演。邁入資訊時代,網絡無孔不入的滲透力與即時性,使封鎖消息成為了一種奢侈,很難做到過去那樣單靠權威就能包裹一切。
黃公道是當年參與了相關案件的人之一,這個符號便是那個令人髮指的犯罪組織的標誌。他們所擁有的一切物件上,都印有這種奇異而邪惡的錢幣圖案,法醫在那些保存完整的受害者遺體處,也找到了類似的特徵物。
據那些罪犯交代,他們的組織叫做永生會——可笑至極的名稱——一群竊取他人成果的寄生蟲!
黃公道曾見過那些受害人里,有不滿十歲的幼童,他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人類的惡在慾望的驅使下,可以達到這種程度。虎毒尚且不食子,自然界裏同類相噬的情況也只會發生在生存空間擠壓到最緊迫之時。
可那是在蠻荒的原始世界,人類自栩為萬物之靈長,在道德底線的拿捏上,竟然比不過一群畜牲?
種種阿鼻地獄狀的案發現場,曾一度激起了黃公道內心復仇的烈焰——他要為這些無辜的受害者,將那些禽獸全部緝拿歸案。
說來也諷刺,命運總愛拿這群自命不凡的小人開玩笑,在人最風華正茂的時候,給予最多的苦難與挫折。他的復仇之路本來進行得非常順利,他順藤摸瓜找到了幾個永生會的小頭目,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從他們的牙縫裏,掏出了一些價值非常的線索。
有消息指出,這個龐大而無法無天的犯罪組織,似乎與本市一些上流社會的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在那幾個小頭目嘴裏,撬出了一個人,這個人在當時可謂紅極一時。
他是莫德里市綠合科技的第一董事,綠合科技是那個時候莫德里市GDP崛起反超,成為國內一線城市的希望。人們萬萬沒想到,如此一個熱心公益,時常出現在電視機里的慈善企業家,會是一個非法獲取、移植人體器官的實權頭領之一。
當時一案不下十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被秘密逮捕歸案。黃公道那時還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警官,沒有多大的話事權,對上級的命令也沒有提出質疑的權力。那件案子,在他看來,還有許多值得深挖的地方,這個超千人的龐大犯罪集團,掌權人團隊,應該不止這十餘人。
雖然被勒令停止調查案件,但是他一直沒有放棄追查真相。他漸漸地發現事實如他所料,不少零散的線索,都指向莫德里市糜爛的上層。他無從得知這些人里,具體有多少人直接或間接涉及到這起案子,但肯定是一個驚人的數量,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也許當時整個圈子的人,都參與到了那個案件。
那些人可以去死,但是決不能是那個時候。這個理由他那時不懂,現在他能理解五六分,時間真是一種可怕的玩意,把他變成了一個自己厭惡的人。
試想曾經,他能不顧一切地對下達的指示提出質疑,與官大一級的上司據理力爭,把整個會議室變成人聲的汪洋。可惜,螳臂無法當車,他個人的力量,以及他搜集到的那些零散證據,只能鎖在他家自己卧室床底的保險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見天日。
他多想彌補曾經的遺憾,然而這個案子的宗卷,只能作為內參,鎖在檔案室。為了維繫市民的安寧,與平靜的日常生活,那些埋葬了的事物,隨着他的熱血一同死去,不失為一種完美的結局。
他有過一個心愛的姑娘,南城人,溫柔得像水中芙蓉。只是美人多薄命,她患有先天性心臟命,在醫院住院的時候,皮膚蒼白得像一張薄薄的白紙,皮膚下的青血血管清晰可見。
醫生告訴他,她可能只有兩個月的生命,在那一刻,他猶豫了,他遵從自己的私慾,在兩個抉擇間,選擇了陪在她的病榻前,度過她生命的最後時光。他期盼着奇迹的發生,無微不至地照顧着她,眼睜睜地看着她像一朵嬌艷的花,從盛開到枯萎、零落成泥。
纖細無血色的手無力垂下,生命檢測變成了一條線,急促地發出刺耳的尖叫。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只能默默地流着淚,看醫生宣佈死亡時間。
等他重拾完心情,準備再繼續做那件事時,卻發現一切線索都斷了,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抹掉了所有的痕迹。他之前做的努力,都成了無用功。
他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手頭的那些證據成了嘲笑他的有力證明。他第一次認識到,他個人的力量是如此地渺小,就連被當成個屁放了,引起人們的注意力的資格都沒有。
他嘗到了深切的挫敗感,於是,他動搖了,作為一個沉默的知情人,默默等待案子了結。他覺得自己也成為了那個喚作永生會的垃圾組織的幫凶,他的雙手沾滿了無辜人的鮮血,他在吃他人的人血饅頭,還吃得津津有味。
收養黃小可更多是出於他的愧疚,黃小可不會知道,他也不會跟她說。她其實是一對死於那起案件的可憐夫婦的骨肉,他為了贖罪才把她接回自己家,當作親生女兒對待。
他的心好像在那個姑娘魂歸之時,就已經凋亡,後面談的那麼多戀愛,他總感覺一雙雙怨毒的無辜者雙瞳在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戀愛到了他這裏,變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他對自己說,我這種人,不配得到幸福。
就像他深夜噩夢裏的內容,那一個個殘缺的軀幹,大聲地嘶吼並質問他:“你為什麼不去告訴別人?!!!”
他無言以對,他心懷虧欠,他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多年以來,他用永生會已經覆滅,不會有新的受害人出現,編造虛假的謊言欺騙自己。可是,現在他又挨了一記響亮的巴掌。
永生會以這種肆無忌憚的方式,再一次宣告了自己的回歸!
“……瘋子!人渣!賤種!惡魔!爛泥!撲街……”
黃公道的鼻孔似乎要噴出烈焰,他用自己平生學到的所有惡毒詞彙,一刻不停地咒罵著,彷彿這樣能減輕他瞬間爆發出的強烈負面情感。
牛文紙文件袋內,裝着的東西並不多,無非是一些死亡檢測報告,還有命案現場的照片。黃公道看見照片上的受害者,面容驚恐,彷彿臨死前經歷了什麼可怕的折磨,卻沒有從他們身上發現明顯的外傷。其中一份報告寫道:死者右腎缺失,心臟有玫瑰色血斑,死因疑似驚嚇過度。
黃公道注意到,其中一張照片,雪白的牆壁有着四個血淋淋的大字:血債血償。
一股涼氣躥上天靈蓋,然後又鑽進他的腦子。
不可言喻的恐懼,在他心中升騰,就像一個中世紀的坩堝,散發著七彩的煙霧。
這張照片好像捅了一個破簍子,把他內里的隱秘,全部掏了出來——那些愧疚、不安、自責翻江倒海……他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之事。
今日,他破天荒地拿起手機,給自己的母親打了個電話。
“喂,媽。”
“怎麼了?小可回家了,你放心,有我看着。”老太太睜着眼說瞎話,黃小可還在外面浪沒有回來:“你安心上班,這丫頭我一定好好說她!”
黃公道說的卻不是這件事:“媽,你有空的話,幫我去桉洛山大華寺求張平安符,順便再幫我問個簽。”
老太太滿肚子疑惑,你什麼時候信這個了?
“……嘟嘟嘟……”
電話早已經掛斷。
“嗨,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工作。”老太太抱怨道:“自己女兒也不多看一眼,就知道一味罵她,臭小子……”
“不行,我得給小可打個電話,叫她早點回來,不然,她爸看到她不在家,有她一頓好受的,她的屁股肯定要開花……”
黃公道把東西重新封好,整個人像是掉進了游泳池,一絲不苟的圓寸都變得濕漉漉的,可他卻在思考着:莫非這是一個上天賜給我這個罪人的機會?
想到卧室床底那個保險柜,他死寂的心再一次開始活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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