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番外:緣盡&執手(一)
“娘娘,您猜得不錯,皇上他果然不在宮裏了。”華麗的鎏金飛鸞鏡台前,一位中年宮女俯身對端坐着的女子如是言。
那坐着女子螓首微抬,一張華美精緻的臉龐便從鏡中映出。
“呵……那我是不是也該去迎接她?”
“咯噔”一聲隨着女子的話音落而響起,她硬生生地折斷了手裏的發簪。
皇貴妃恆氏,在葉皇后離宮十一年裏代掌鳳印,儼然副后的地位無人可動搖,膝下三皇子亦是朝中擁立太子呼聲最高的一位,她所缺的,僅僅是一個皇后的名分。可辛苦經營十一年,到頭來似乎終究要一場空。
“就說我病了。”恆姮站起來,揚手拆下髮髻上金燦燦的鳳簪,一頭青絲順滑而下落在肩頭,她回眸對身邊的宮女道,“傳旨六宮,皇后性情淡薄,不喜歡鋪張奢華的場面,叫大家不必去迎接,但凡皇后要見眾姊妹,會有懿旨,皇后回宮這些日子不許去打擾鳳駕。”
“是……”
“還有,叫三皇子來見本宮。”恆姮這樣說著,又要宮女脫下了她才穿上的華服,便是篤定不去迎接了。
這一邊,當皇后的儀仗進入宮廷,卻只見稀稀落落幾個人相迎,瘦削的陸貴妃已沒了當年的風采,只是瞧見葉乘鶴的第一眼,眸子裏綻放了光芒。天知道這十一年她如何在恆姮的欺壓下度過,如今盼得皇后歸來,宛如救命稻草一般。
可這一切不是乘鶴想要的,也絕不是她所期盼的。
十一年光景,物是人非豈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當年那位因形似容雨卉而得寵的安昭儀早已駕鶴西去,至今人們仍不敢提她的死狀,而本聰明伶俐甚得聖心的四皇子瑞昊更是因親眼看到母親去世而痴痴獃呆至今,由皇貴妃抱養在宮裏不常見人。
至於其他妃嬪,乘鶴只在路上聽長琴絮叨過,但人太多又生疏,她終究記不得幾個,此刻瞧不見,在她而言反是大好的事情。
等候乘鶴更衣的功夫,陸貴妃時不時往外看,滿頭髮已染了白霜的趙嬤嬤瞧見了,不免問:“娘娘這是在等誰么?”
陸氏訕笑:“旁的人不來,我也知道她們是怕了那一個,可是怎麼也不見皇上來呢?”
趙嬤嬤道:“皇上素來以朝務為重,這會子一定是被什麼事牽絆了,皇上巴巴地天南地北找回娘娘來,怎麼能和人家一樣呢!”
陸氏連聲道:“是啊是啊,那一位氣的不還是這個么,什麼叫六宮莫去迎接娘娘,不要打攪娘娘,這叫什麼話。娘娘不見我們自有她的道理,我們這些做妃嬪的,豈能這樣無禮呢?”說著問身邊的宮女,“快去問問,大皇子怎麼還不來。”
“母妃不必去找瑞祥來了,母后說她累了今兒本就不想見人。”長琴從裏頭出來,這一回宮,穿上華麗的衣衫,她那大公主長女的姿態便毫無保留地顯露出來。
“不過母后托母妃辦一件事,我們從金陵帶回來給弟弟妹妹們的禮物,還麻煩您一一分派了去。”長琴如是說著,面上的傲氣卻分明寫明了,她也不曾將陸貴妃放在眼裏。
“這是小事,本宮知道了。”陸貴妃很客氣,也不計較長琴的倨傲,又略略說了幾句,便走了。
長琴要去找乘鶴,卻被趙嬤嬤拉住道:“小祖宗,好些日子見不着,怎麼瘦了那麼多?金陵那裏的東西吃不慣么?你想吃什麼,嬤嬤給你去做。”
長琴心裏有事不能說,只是淡淡一笑,“我好着呢,就是路上累了,不如嬤嬤做些母后從前愛吃的東西,你們也有十一年沒見了。不過嬤嬤你老了,別太累了,往後我不在宮裏,再沒有您陪在母後身邊,那可怎麼好。”
趙嬤嬤還以為是好事,笑道:“是不是公主和鍾大公子的喜事近了?”
長琴卻冷笑:“只怕是成不了了。”
正說著,外頭太監高聲通報,正是皇帝駕到。長琴不敢無禮,帶着一眾人到門口迎接,這小半年沒見到父親,回來卻是為了和親一事,長琴頓感委屈,一邊給父親行禮,一邊眼淚便滑落,只道:“父皇既不要女兒了,何不把女兒從金陵直接送走,又把我找回來做什麼?”
類似的撒嬌本是長琴在父親面前屢試不爽的事,可今日允澄卻沒有嬌慣女兒,竟正着臉色說:“這是你該對父皇說的話?是你該有的姐姐模樣?朕讓你去金陵是做什麼?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在凌雲書院做的那些事誰也不曉得?”
長琴委屈極了,才剛見面就被訓話,而且父親明知自己在說什麼,卻避重就輕不提那件事,分明就是不願意給自己一個說法,她鼓起腮幫子不服氣地看着父親,愣了半晌竟道:“難怪母后要離開了,父皇你太無情了。”
眾人皆驚,見皇帝揚手作勢要打,李真忙攔住了,勸道:“公主小孩子脾氣,萬歲爺千萬別動氣,鬧了起來,到底是在娘娘宮裏,叫其他主子怎麼想呢?”
長琴竟益發嬌縱了,冷笑道:“李公公你何必替我求情,在父皇心裏我早就可有可無了,不是嗎?”
“長琴!”忽而乘鶴的聲音響起,她的出現到底打破了僵滯的氣氛。
眾人看去,卻也是目瞪口呆,十一年的歲月彷彿沒有在這個女人身上留下痕迹,她依舊美麗動人,而那繁重的髮髻首飾和華麗的鳳袍在她身上,比當年更能體現出了一個皇后該有的威儀。
允澄眼中還是剛才那個步入鑾轎瘦弱平常的葉乘鶴,這一刻竟完全顛覆。
“葉乘鶴,你好狠的心啊。”一路回來,他只說了這一句話,可坐在邊上那個倔強的女人,卻是一言不發直達皇宮,而這一路,允澄還找不到任何借口發作,因為先開口,他已經輸了。
“母后,父皇他……”長琴顛顛地跑來乘鶴身邊企圖撒嬌,乘鶴卻正色道,“快向父皇賠不是,不然母后也要不高興了,方才的話母后可都聽見了。”
可是長琴的心性兒太高,她心裏積壓着那麼多的事,卻在這樣的時候得不到父母的寵愛,如是怎肯低頭,竟也不理會乘鶴的勸說,哭道:“你們原來都是一樣的,那又何苦叫我回來,還不打發了我去才好的。”
說完也不顧什麼禮儀規矩,竟撇下父母便跑了,慌得一干太監宮女不知所措。
“嬤嬤,你去跟着吧,別叫她做傻事。”乘鶴嘆一聲,轉而才向允澄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允澄方才只顧看着華服下明麗不凡的妻子,竟沒理會他們母女說了什麼,只道:“平身。”再無言語。
乘鶴淡淡一笑,“皇上進屋坐吧。”
允澄“嗯”了一聲,一言不發地往內殿而去,那李真跟上來,規規矩矩地給乘鶴磕了三個頭,含淚道:“到底將娘娘盼回來了。”
被人真誠地惦記着,乘鶴倍感窩心,忙讓宮女攙扶起他,頷首道:“這些年公公可好?”
“老奴很好,只是皇上他……”李真不敢多說,只道,“娘娘啊,這十一年皇上着實不容易啊。”
乘鶴心裏一陣發酸,只是點了點頭,亦一言不發地跟隨允澄而去。不久寧伊帶着宮女們出來,對李真道,“奴婢和公公到在外頭等吧。”
李真自然明白她的用意,便支開所有人,好叫帝后二人單獨說話。
這邊廂允澄正負手立在窗前,身後是乘鶴細心地斟茶,夫妻倆相隔十一年重新站在一個屋檐下,卻沒有一個人想開口說什麼。
“皇上請用茶,這容夫人送給我的西湖龍井。”許久后,乘鶴遞過一杯香茶,笑盈盈來到了允澄的身邊。此時她的神情與先前在鑾轎上全然不同,這一刻的葉乘鶴竟彷彿與十一年前無異,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謝謝!”允澄接過茶。
“謝謝?”乘鶴笑了,笑得那樣不屑,“皇上也會對別人說謝謝?”
允澄濃眉微蹙,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方才說過什麼,可是看着葉乘鶴挑釁的笑容,心中卻好生窩火。
“茶很香。”乘鶴從容應對皇帝迫人的目光,笑道,“皇上很久沒喝過江南的茶了吧。”
允澄道:“江南年年都會進貢,朕怎麼會吃不到?”
“是啊,江南總會進貢,而宮裏更不缺為您烹茶的人。”葉乘鶴嘴角微揚,無不挑釁地看着允澄,“皇上有話就說吧,您要臣妾回宮做什麼?做完了那件事,臣妾自然何處來回何處去。”
“葉乘鶴!”允澄怒極,竟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碗,那滾燙的茶水與肌膚接觸瞬間將允澄的手染得通紅,而碎瓷片亦在他的手心劃下傷痕,殷紅的鮮血從被燙得通紅的肌膚里滲出來,刺目驚心。
乘鶴卻仿若不見,仍舊笑着,用她最美的笑容挑戰允澄最後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