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狐子(完篇)
“此事說來話長,正逢此刻長話之時,小生便細細道與星君知。”于吉呷了一口水,捋了捋眉毛叢中的汗,望着兀自調息中的白狐子,回憶道,“遙想七十多個春秋之前,小生初成《太平青領書》,正值意氣風發之年,圖一身本事以出世濟民,遂往來各國間行醫傳道,諸王亦拜為上賓,士民走夫無不夾道,可謂風光無限。怎料侯王之崇,朝廷之忌,朝中構小生為妖異惑世之人,所布乃妖道,傾旨捕殺。”
七十多年前,于吉真的一百多歲了?可如今他的面貌,看着樣子也不過長我幾歲爾爾,那我最該向他討教的難道不是長春之術嗎?嘿喲,快借哥們兒《太平青領書》翻翻,搞個方子回家,還有“后”和“海藍之謎”啥事兒?
“此後便是無盡之生死逃亡,悲乎哉,苦楚道不盡。某日裏小生與幾十名追隨太平道之弟子為朝廷官兵圍於垓中,想我于吉守修黃老之道,徒有醫術濟世,卻難解帝術王道、刀兵水火,竟陷己身與弟子於此等萬死之地。彼時之悲憤,今猶在心。”及言至此,于吉神色黯然若失,仰頭大吃了一口水,指着白狐子苦笑道,“得虧白兄當時在垓外放了一圈奇臭無比之屁氣,熏得一眾官兵東倒西歪,再施‘一葉障目’之法,助我等脫出了重圍。”
嗯,可以,這很狐妖。特么的,我看了一眼跟前這位安安靜靜地吐息納氣,一副歲月靜好、楚楚玉人、蘭質蕙心、溫文爾雅的翩翩白衣公子,真想不到,怎麼會跟‘屁’這個不雅之詞有關聯呢?可真是一個有味道的故事,我嗅着嗅着竟感覺這個古墓里的空氣似乎含着不少硫化物了。
于吉接着道:“而後得知,原是白兄白狐子聽聞小生醫術高明,且無人妖鬼怪之見,乃四處尋訪小生,延求治醫難症。”
翠岩生問:“莫非便是這妖珠之症?”
“然也。”于吉答道:“據白兄所言,昔日其借居於晉國名臣欒書墓中修鍊時,怎料此地封國之王廣川王劉去癖好發墓,封地內一系古墓盡為之掘毀。某日間廣川王帶兵掘發欒書墓,白兄倉皇逃避間為王之侍從揮戟砍傷左腿,遂生仇。一則白兄借欒書墓之靈氣,對其頗有感懷,不忍其墓徒為王所毀;二則平白收受戟傷,心難平復。是夜,白兄便化為人形潛入王府,化入王夢中,使木杖叩擊王之左腿,並注入妖力。王醒后,其左腿生瘡,終生不愈,遂一報掘墓傷腿之仇。”
翠岩生聽了,一邊點頭一邊琢磨道:“原來如此嗦,可是這種程度的報復,還不至於破壞他的天地守護吧。”
于吉看了一眼翠岩生,發現這位小兄弟年紀雖小,學識倒也算配得上名師之後,笑了笑點頭道:“當年白兄亦是如此認為,奈何其時年少下手難斟輕重,廣川王毒瘡內之妖力竟溢入其體,亂竄於五臟腦經。且王本非善類,此殘惡之人性與妖力兩相結合,便如乾柴烈火,如虎添翼,攪得封國內雞犬不寧,王府妾奴慘遭虐殺者,不計其數。廣川王惡貫滿盈之事終致驚動朝廷,貶其為庶人,逐出封國。王於流放途中妖力攻心,大失智,乃自絕於野。”
“是故廣川王所造之孽,白某亦有其份,乃致地律松塌,險些棄我而去。”白狐子調息完畢,緩緩輕啟如水眼眸,接着于吉的話開檀口說道,“此後百年來我努力掩去妖氣,潛心躲在古墓中靜修,只是地律無時無刻不在流逝,能助我者,世之萬萬眾而無一也。後來妖界傳聞,世上出現一名太平道道長,人稱于吉神仙,通天曉地,得上仙賜予《太平青領書》,以醫道濟世,不分人妖鬼怪,我便出墓尋訪拜會,恰逢其與門人身陷兵難,乃助其脫困。”
“哦?”我小聲問于吉道,“先生也遇見過神仙?”
于吉苦笑一聲道:“啥噫,何來仙者乎。《太平青領書》實乃小生所作,只是自古以來無名之輩開門著書立說,皆好假託先賢神鬼,小生當年亦難以免俗矣。”
待我們插科打諢完,白狐子接着講他的故事:“于吉賢弟感懷白某救眾之恩,便盡心為我修復妖珠之瑕。且經由此役,賢弟乃知人世間之道,紛繁複雜,定數有期,變數難料,非一書一說能道盡闡明,便遣散信徒,絕世獨修。隨後賢弟與我遊歷天下名山大川,尋靈脈寶氣之地,為我攫取地氣,補益妖珠地律之縫。因白某虛長其百歲,便假承兄名,結拜為異種兄弟。”
嘿喲喂,如此說來,眼前這位倜儻俊公子,便是我在此宇宙的師叔咯?嗯,這位師叔顏值高絕,妖資深厚,堪當堪當。
于吉道:“只是後天修補之術登不得先天之堂,每過十年裂口總會再次崩壞,且難阻其勢,白兄實是與天地競奪仙機。或得道成仙為先,亦或守護先行崩裂缺半,修仙無望。此次托翠岩生小兄弟之福,以耐毒之功,補昔日之過,地律之穩,可保用百年矣。”
“怎麼算得道成仙呢?”我問于吉,“咱這做事,總得有目標才有幹勁,白公子四百年道行還不能成仙,不知這妖生能有幾個四百年,我們人生可是一個四百年都沒有啊?”
于吉攤攤手道:“若是天機明朗,人人皆可升仙。正是天意晦澀,天機難料,修行之道,前路縹緲無蹤,成與不成,皆乃未定之數。故喧囂紅塵者眾,悠然仙境者稀。”
我想起昔日剛從外太空降落的時候,廣袤無際的雲海中孤零零立着的大門和金甲守將,確實是天廣仙稀。不過照現在這個神神道道的世界來看,或許那門後面是另一番天地也未可知,保不準比農貿市場還熱鬧。
我道:“好好的非要成仙幹嘛,我倒覺得俗世之樂,其妙無窮,咱這在人間走跳不是挺快樂的。先生醫術高明,符籙之術不遜,以我愚見,先生在當今世上應也算是位橫行之輩了吧,多自在?”
白狐子莞爾一笑,道:“東楚君不知賢弟當年,不識世事艱難,無一招半式的護身之術,竟投往天下佈道。自從經歷兵禍后,賢弟便鑽修術法道符之術,竟也成了個中矯者,九州馳名。”
于吉擺擺手道:“雕蟲小技,難登大堂也。”
眼下我們幾個人坐一起聊開了,也漸漸熟絡了起來,翠岩生看向白狐子,有點心懷歉意,但少年人更多的還是心高氣傲,抽了個空檔,他對白狐子拱一拱手道:“白公子,斬妖師除妖,乃是本分,今次多有得罪,不望海涵,予在此向白公子致歉。”白狐子聽了,苦笑一聲,這個小自己幾百歲的後生對自己縱有冒犯,也在情理之中,但還是真想一爪撓碎他。看在他本性不壞,這次也因禍得了福的份上,算是聊可接受他的道歉,白狐子遂嘴角一揚,此仇一筆作罷(等回頭逮到機會再治治這小屁孫,道歉可以接受,仇不能不報)。
各人閑聊了一番,取出自己的隨身食糧吃了一會兒,體力都恢復了些。翠岩生問于吉道:“於神仙,我已助你解了白公子的血欲之毒,你是否可以帶我去冥府了?”于吉從口袋裏抓了一把炒豆砸進嘴,嘎嘣嘎嘣地嚼碎,又舉起葫蘆吃了一口水,用袖子抹了抹嘴,再將兩撇小鬍子梳理順溜,輕輕點着頭,反問翠岩生道:“生人去冥府,須大費一番周章,亦難免招惹一身死氣。小兄弟,汝對冥府了解幾何,年紀輕輕的何以如此堅決圖往?”
翠岩生抿一口水,用拇指輕輕地擦拭他透着乳臭的下嘴唇,想了想,也不再隱瞞,便道:“我下去,是要跟泰山府君換點陽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