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勸諫
後半夜,酒宴撤去,范公強顏歡笑告辭,離開了自己家,借住在同鄉家中,而他的豪宅,自然而然就讓給了戍卒。
宋鯤喝了不少酒,頻頻起夜。第一次起夜的時候,看見一個戍卒背着一包袱金銀正在翻牆,宋鯤叫了他一聲,那戍卒頭也不回,溜之大吉。第二次起夜的時候,看見一個戍卒正要凌辱一個婦人,被宋鯤一腳踹翻。第三次起夜的時候,看見吳廣站在院子裏面長吁短嘆。
宋鯤乾脆就近解決,一邊朝着一束花叢放水,一邊問道:“吳大哥,為何嘆氣?”
吳廣慘然笑了笑,說道:“我本農戶。多年勞作,略有些積蓄,娶了一房媳婦。可偏偏被暴秦的狗官所害,家破人亡。這一路上,我與陳王意氣相投,想着做一番大事,顛倒乾坤,讓這人世間清明起來。可我今晚所見,我們的戍卒,偷人金銀者有之,***女者有之,虐待百姓者有之。我們的所作所為,和暴秦有什麼不同?”
宋鯤繫上褲子說:“軍紀敗壞,必定不能長久,應該整頓整頓。”
吳廣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然後自言自語的說:“我要見陳王,與他商議一番。宋兄弟,汝也隨我來吧。”
宋鯤本不想去,無奈吳廣已經拉着他走到了陳勝門前。
陳勝住在正屋,這裏曾經是范公的卧室,現在范公被趕出去了,他床鋪傢具,甚至於妻妾卻留下來了,而陳王來者不拒,正在裏面享用。
門前有個站崗的戍卒,只是這戍卒站沒站相,正弓着腰,撅着屁股,把耳朵使勁貼在門縫上面,聽着裏面傳來的靡靡之音。
宋鯤隨便一腳踢過去,把那獄卒踢了個跟頭。獄卒罵罵咧咧的站起來,發現來的人是宋鯤和吳廣,頓時有點啞火。
宋鯤一看這獄卒,頓時樂了。老熟人啊,這不是王舉嗎?
吳廣對王舉說:“我要見陳王,麻煩通傳一聲。”
王舉輕輕咳嗽了一聲,狐假虎威說道:“陳王有令,天亮之前,來客一律不見。”
正說到這裏,只聽見前院傳來一陣喧嘩,然後是滾滾濃煙,衝天火光。緊接着是男人的笑聲,其中夾雜着女人的哭聲。
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亂兵即為賊,流民不如寇。這幫沒見過世面的窮戍卒,一定在燒殺搶掠了。
吳廣有些急切的說:“我立刻就要見陳王。”
王舉拔劍一橫:“陳王有令……”
宋鯤直接一腳踹過去,王舉身子撞在門板上,發出轟然一聲響,然後撲倒在地。
外面的聲音驚動了陳勝,只聽執拗一聲,門開了。
陳勝披着衣服,臉色鐵青的看着外面的人。
王舉馬上點頭哈腰,一臉諂媚說道:“陳王,這兩個人定要向裏面闖。小人阻攔不住。”
陳勝淡淡的看着宋鯤和吳廣:“兩位好雅興,深夜不睡,四處遊盪嗎?”
吳廣急切的指着遠處的火光:“陳王,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哪還睡得下去?戍卒在殺人放火,搶劫民財,姦淫民女。這與土匪何異?”
陳勝淡淡的說:“眾兄弟隨我出生入死,既已攻下大澤鄉,總須有些好處。否則,憑什麼隨我造反?只有給了他們好處,他們才能聽命於我。”
吳廣瞪了瞪眼,雖然有一肚子話,可居然被噎的說不出來了。
陳勝擺了擺手,對吳廣說:“吳兄,我勸你也尋一個美女,抱在懷中,安安穩穩睡上一覺,一個不夠的話,就找兩個。這件事可以交給王舉去辦,他做得不錯。”
王舉得了誇獎,立刻臉泛紅光,腰也挺了一些。
陳勝吩咐完了,轉身就要關門,但是宋鯤伸出腳,把門擋住了。
陳勝面無表情:“宋兄弟有話要說?”
宋鯤湊過去,低聲說道:“陳王,如今戍卒搶得了錢財,擄到了女人。不妨試想一下,他們會繼續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隨着陳王一路打到咸陽?”
陳勝心想:“胡說八道,誰要去咸陽了?那地方全是秦軍,我帶着九百個人去找死?”不過他沒說話,只是無聲的看着宋鯤。
宋鯤接著說:“人一無所有之時,最不怕死,只因沒什麼可失去的了。可如今他們有了金銀,有了女人。他們會想,為何要造反呢?不如偷偷溜走,尋個地方隱姓埋名,蓋一座宅子,買幾畝良田,娶妻生子,安享太平……我斗膽與陳王立一賭約,天亮之後,九百戍卒未必能剩下半數。”
陳勝忽然有點慌了,這種事超乎他經驗之外。以前做佃農的時候,只看到做官的威風八面,富人們喝酒吃肉,羨慕的夜不能寐,希望有一天能取而代之,可是除此之外的事,完全沒有考慮過別的啊。就算要考慮,也考慮不出什麼來啊。陳王對除草種地比較有經驗,對帶兵打仗,治理天下,完全沒有概念。
這一次漁陽服役,眼看失期,趁戍卒們怨聲載道,謠言四起的時候夥同吳廣造反,一舉成功。本來以為奪取天下也不過如此,哪知道剛剛享受了半夜而已,就被宋鯤澆了一盆冷水。
陳勝的心思千迴百轉,臉上陰晴不定。然後又聽見宋鯤說:“陳王,你是否知道,戍卒們逃走之後,我等會怎樣?”
陳勝問:“怎樣?”
宋鯤說:“戍卒在這裏殺人放火,大澤鄉百姓恨的咬牙切齒。但是他們敢怒不敢言,因為我們有人,我們有刀。可是天一亮,人沒了,刀也沒了。百姓們卻認識我們三人,知道我們是戍卒的領頭人。到時候,一擁而上,怕是要將我們亂棍打死。”
陳勝打了個寒戰:“為之奈何?”
宋鯤說道:“趁陳王餘威猶在,必須立即整頓軍紀,遲則軍心渙散,無法收拾。請陳王下令,集合所有戍卒,一刻鐘之內,必須站在這裏。遲到者立斬不赦。”
陳勝點了點頭,看向吳廣。
吳廣心領神會:“由我執行。”隨後,他匆匆去了,片刻之後,大澤鄉響起來震耳欲聾的銅鑼聲:“集合,范公大宅中集合,一刻鐘之內不止,立斬。”
“去你奶奶的。”有戍卒藉著酒勁罵了一句。
緊接着,噗的一聲悶響,戍卒的聲音戛然而止,估計是被吳廣殺了。外面猛的一靜,隨後有十來個人影戰戰兢兢的站在了院子當中。黑暗中,陸陸續續有人趕來。陳勝和宋鯤都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