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醒時分 - 恰同學少年

1990年3月29日上午7:45，班主任文明德抱着一疊試捲走進了理科一班的教室。後面還跟着一個監考老師。今天是潭城一中第一次高考模擬考試的日子。

文明德走上講台，看了一眼下面的學生，大家都規規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有的人顯得緊張，有的人顯得格外緊張，只有一個人，居然還趴着睡覺。即使他把試卷重重地放在講台上，也沒抬起頭來。

咚咚咚，文明德不滿地敲了敲桌子，“睡覺的，醒醒。要考試了。”

文老師的聲音，驚醒了伏案小睡的王諾岳。在周圍同學低低了的笑聲中，王諾岳茫然的抬起頭。

“我在哪裏？”王諾岳環顧四周，有點不知所措。自己就是趁着考試前的幾分鐘時間休息一下，竟然睡著了。不但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王諾岳一直從1990年生活到了2019年。他夢見自己今年考上了華國科大，學習近代物理。但五年的物理學習，讓他感覺到智商和毅力都不夠。就留學花旗，改行計算機。然後就在IT界一路廝殺，從程式設計師爬到架構師，再爬到經理，最後到了技術總監的位置。

他夢裏最後的記憶就是：因為一個項目的多次延遲，自己被CEO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自己在會議室里，正準備對着手下的幾個開罵。結果，眼睛一睜，自己還在中學時代？

讓我再多睡幾秒鐘，也許我就能罵個痛快了。王諾岳有點鬱悶的想。

“所有人，把書包都放到講台上，桌子上只留下紙和筆。馬上開始考試了。”講台上傳來了文老師不容置疑的聲音。

王諾岳自覺地收起書包，只留下文具盒和幾張白紙。然後隨着人流，把書包放到講台旁邊。

再次回到座位上的時候，王諾岳的眼神終於可以聚焦，思維也開始活絡起來。那個夢真實得可怕，好像在他腦袋裏面塞進了三十年的記憶。剛醒來時，巨大的衝擊讓他大腦有停滯的感覺，現在才開始回過神來。

王諾岳開始打量周圍熟悉又陌生的環境。

現在是1990年，高考最後的衝刺階段。自己在潭城一中高三理科一班。講台上是自己班主任文明德，語文高級教師。因為身體有點胖，人稱“胖老文”。對待學生很不錯，就是老想在平均成績和高考錄取率上壓過其他班。

另一個監考的是自己的英語老師，英文名Linda（琳達），大家昵稱Darling（達琳）。九十年代少有的師範大學英語專業畢業，又在美國進修過一年的英文老師。今年是第一次帶班參加高考，好像比自己這些考生都緊張。對自己很好，一直想幫自己把英語從八十分的水平提高到九十分。

王諾岳又看看周圍的同學。有從初中開始，同學六年的；有高中開始同學三年的；也有高三文理分班後轉來的同學；還有一個同學，和自己從小學就認識的，斷斷續續，同學了八年。

王諾岳回過頭來，看向教室前方。正面的黑板，被擦得乾乾淨淨，上面寫着：“考試時間：8:00一10:30”。黑板上方，貼着【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十個大字。這是胖老文從《禮記·中庸》裏選出來作為班訓的。

教室前方左側的小黑板上，寫着“離高考還有100天！”100是極其誇張的紅色粉筆字。現在每過一天，胖老文就會把這個數字減一。

教室左右兩側，開着玻璃窗。在窗戶之間的牆上，掛着牛頓，愛因斯坦，高斯和達爾文的肖像。

“不要東張西望。”講台上傳來了胖老文的聲音。“你們要把模擬考試當作真正的高考。高考的時候，不要做多餘的事。監考的老師只要在你身邊多走幾次，就可能影響你的發揮”。

看到王諾岳吃了批評，周圍的幾個關係好的同學笑了起來。

“沒有職場上的勾心鬥角，沒有坑人的手下，沒有豬隊友，沒有KPI，沒有deadline，沒有C什麼O的口水，也沒有房貸”，王諾岳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伸了一個懶腰，就像一根舒展開來的彈簧，“只要努力學習，考場就有回報。學生時代，真是美好的時光啊！”

“把手放下，準備考試。”胖老文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絲恚怒。

一疊試卷從前座傳了過來，王諾岳留下一份，再往後傳。模擬考試的試卷是鉛字印刷的，方方正正的鉛字印在潔白的紙上，散發著油墨的芳香。

“開始考試。我會在考試結束前半個小時提醒一次，十五分鐘再提醒一次。你們自己控制好時間。”隨着胖老文的一聲令下，教室里響起了開筆盒和翻紙的聲音。

拋開對夢境生活的胡思亂想，王諾岳把注意力集中在考試上。

語文考試的第一題，永遠是漢語拼音。王諾岳直接在答題卡上把C塗黑。

四組詞，每組四個詞，八個拼音，要在三十二個拼音中找出錯的一個，這道題對湘省人真的太不友好了。班上除了幾個普通話講得極好的同學，大家基本都放棄了這0.5分。這樣不僅可以節省時間，還有提高得分概率。因為要認真做的話，得分率基本為零，盲選則是25%的機會。

詞語，單句，改錯，短文，文言文，王諾岳一題接一題的做下去，心情越來越放鬆。語文知識是可以靠時間積累出來的。在奇妙的夢境裏，王諾岳高中畢業后，就只在本科的時候選修了幾門文學課，滿足人文方面的學分要求。但他經歷了二十多年的互聯網時代，雖然大部分都是碎片化閱讀，但以90年中學生的標準，知識積累絕對算得上雄厚。

王諾岳輕鬆地應付着考試。原來感到晦澀的情感分析，隨着豐富的閱歷，再也不是問題。原來感到沒有把握的古文，現在讀起來和現代文沒有區別。至於作文，更不是問題。經歷了互聯網時代的人，什麼問題沒見過，什麼樣的論點論據找不到？

當他把作文抄在試卷上后，王諾岳抬起手腕，看了看手上的電子錶，九點半。時間一個半小時，估計分數在105到110之間。在這幾年，高考語文滿分是120。這個分數是頂尖文科生的水平。

胖老文已經在王諾岳身後站了好一會兒了。今天的王諾岳表現得非常搶眼。整場考試，頭都沒抬，一直在刷刷刷地寫字。

胖老文瞟了幾眼最容易丟分的文言文部分，答案近乎完美。根據自己的經驗，他判斷王諾岳屬於超常發揮。

“有時間就再檢查一遍，不要急着交卷。”胖老文一邊從王諾岳的身邊經過，一邊叮囑了一句。王諾岳又花了十分鐘檢查了一遍，沒有什麼錯漏。他估計再檢查也得不到任何分了。就交卷出了教室。

---------------------第002章恰同學少年---------------------

王諾岳沿着走廊和樓道，往樓下走去。從小，王諾岳就是個理智型的人。而在經歷夢境中的人生，知道世事無常之後，就更加理智了。他現在心中思緒萬千，可臉色卻只是稍顯興奮。

他一邊下樓，一邊檢視着自己，看看怪夢給他帶來了什麼東西。

最容易也最明顯的，他發現自己英語有一個飛躍。詞彙量爆增是一個方面，他現在都可以用七八個不同程度的“藍色”去形容天空。表述能力的進步就更誇張了。當他想說一件事情的時候，根本無需思索，英語張口就來，就像中文一樣自然。根本不是原來那種，用有限的詞彙，有限的句型，勉強能說清一些簡單的事情的水平。

這絕對不正常，他心想。

其次，他發現自己語文水平也不正常。一些他絕對沒看過的書和知識，現在就堆積在他腦海里。夢裏面，他選擇了中國古典文學做選修課，當時背記了上百首唐詩宋詞，現在還有不少佳句在他記憶里。

數學，物理，計算機，還有其他的東西都要驗證一下。看我夢中的知識是真的還是假的。王諾岳心想。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麼未來三十年的世界，真的可能就是夢裏的那個樣子。

想到這，王諾岳飛快的向學校圖書館走去。那裏有一部分大學層次的書籍，是給老師們做參考的，學生一般都不會去看。可現在拿來驗證一下，卻是最合適不過的。

半個多小時后，王諾岳確信自己發現了一個金礦。他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輕飄飄地走出了圖書館。

…我在科大拿到了物理學位，然後就在混IT界。雖然大部分的知識都還給老師了，但對知識的理解，分析問題的方法都還在。

…記憶中我高考有六百多分，這符合我以前的水平，但離全國理科狀元只差十幾分。

…以我現在的英語水平，多拿十幾分不是問題。英語一直是我的短板，高考好像只有八十分，現在提高到九十五應該不成問題。

…語文能力好像也提高不少，畢竟理解和分析能力在大學學習中提高了許多。而眼界更是開闊了不知多少。高考成績也應該能提高几分。

…數理化原來就幾乎都是滿分，現在肯定更沒問題了。

…只是政治和生物還要多準備一下。

…夢裏面，理科最高分好像是一個鄂省的小姑娘。考了六百三十左右。超過她，好像也沒什麼問題啊。

…全國理科狀元！聽上去就很舒服啊！

王諾岳一邊走，一邊做夢般的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

***

潭城一中的高中部，是一棟四層的教學樓，有二十多個教室和幾個教師辦公室。教學樓的前面，是四個籃球場。球場之間用樹木和長條石凳隔開。

三月底的潭城，春光明媚。明媚的陽光投射在翠綠的樹上，輕柔的風吹過，樹葉就一陣陣地變幻着光影。就在這些樹下，已經有不少提前交卷的同學，圍成一個個的圈子在小聲的說話。

九十年代初期，湘省高考的本科錄取率只有百分之十幾，加上大專和中專也不到百分之三十。有些學生，在會考結束，能拿到畢業證后，就選擇了盡情享受最後幾個月的學校生活。他們中，也許有些人會復讀，大部分會找個工作。

王諾岳以未來的視角來分析，現在高中生在整個知識層次上，還算是社會的中間層次，找工作不是很難。一些同學甚至進入政府部門或者金融機構。而二十年後，則出現了一個公務員名額，幾千個大學生爭取的盛況。

王諾岳輕飄飄地來到了學校的小賣部，一罐健力寶喝了下去，才稍微回過神來。他又買了幾個健力寶，然後來到操場上等自己的朋友們。

十點半考試結束，所有的人都被從教室趕到了操場上。王諾岳舉起了手裏的健力寶，他的朋友們馬上聚了過來。

“今天高興，請你們喝健力寶。”王諾岳面帶得瑟，分給他們每人一個易拉罐。

“看你得意的樣子，考得很好吧。可有100分？”許英傑打開易拉罐，一邊喝一邊說。他平時語文成績一直與王諾岳不相上下，今天看到王諾岳提前快一個小時交卷，忍不住要刺探一下。

“一般一般，滿分差點。”看着自己這個成績不錯，相貌出眾，能歌善舞的校草朋友，王諾岳很難想像三十年後他會成為一個胖子。

“你這什麼眼神？”許英傑看着王諾岳盯着自己的肚子看，忍不住了。其實王諾岳只是想比較一下他現在的腰圍和記憶中那個兩百斤的胖子的腰圍。

“嘿，今天你提早一個小時交卷，要是考得不好，就準備接受文老師的家訪吧。他可是對你期望很高啊。”說話的是柳子邵，為人輕財重義，誠實待人，可有時誠實得讓人受不了。他和王諾岳意氣相投，屬於鐵杆一類。

“明人不說暗話。我考試前不是小睡了一會兒嗎，結果做了一個黃粱美夢。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沒法解釋自己的怪夢，也不願意去找借口掩飾自己的改變，王諾岳隱晦地說出了真相。

“吹，使勁吹！”作為好朋友，柳子邵覺得有義務戳穿牛皮。“你要是語文考第一，洞庭春我請客。考不到的話，嘿嘿嘿…”

九〇年，潭城已經有不少的私人飯店。一中，因為地處市中心商業區，就把圍牆后移，蓋了一排沿街的門面房出租。洞庭春就是其中的一家小餐館，口味不錯，價錢也公道。他們這幫人時不時在那裏搓一頓。

“考不考第一，我都請客。”王諾岳心想，自己平白得了一個金礦，也不能完全吃獨食吧。

“我作證！”許英傑馬上反應過來，能免費吃一頓了。

“我也作證！”又一個同學要求加入白吃團隊。

“見者都有份。”王諾岳向朋友們發出了自願挨斬的邀請。

說說笑笑，時間就過了十幾分鐘。老師們已經收好試卷，回到了辦公室。作為有理想的高三狗，王諾岳和自己的朋友們都自覺地回到了教室，準備下午的化學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