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談
才幾個月不見，梁帝都快認不出眼前人了。
他瘦了很多，周圍圍繞的是濃烈的藥味和血腥氣。烏黑的發間變得斑白，眼角也多了幾道皺紋。
在他的印象中，林夑還不到四十，怎麼就成了眼前這個樣子呢？
是因為戰事的殘酷，還是痛失愛子，還是因為他？他的猜忌讓他寒了心？
依稀記得二十多年前，他還是個皇子。那個時候他和林夑，還有太師府的言闋，有過一段純真的友誼，就像小殊和景琰那樣。可是，自從他坐上了這個位子，一切都變了，他與他之間，只剩下了君臣。
“阿夑，這次，辛苦你了。”這句話，是他的真心話。
年少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叫他們的。
不過如今，什麼都不一樣了。
“陛下，臣惶恐。”林夑彎下的腰又深了一分，兩人之間的隔閡又遠了一分。武英殿很安靜，一時沉默的君臣二人此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林夑語氣頓了頓，“臣此次受傷不輕，想要上交兵權，休養一段時間。”
梁帝一時間有點沮喪。是因為自己的猜忌，他才要減少自己的權利嗎？其實，他已經知道自己這次錯了。赤焰軍以七萬之數，滅了二十萬大渝皇屬軍，以保自己高枕無憂。而自己卻誤聽讒言，險些成了一代昏君。這次，他真的很想補償林家的。只是他們怕了，他們只要能活着，這就足夠了。可若是自己真的收了他的兵權，豈不是被天下人恥笑。
“朕知道這次委屈你們了，兵權我是不會收的，但可以准你休養幾年。赤焰軍暫時由謝玉打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對了，晴兒生了，是一對龍鳳胎，回去看看孩子，倒是挺像小殊的。”
林夑離開皇宮后，就一直處於困惑中。以陛下的心性，他自交兵權，一定會很開心，今日怎麼這麼反常？
大軍回府，遠遠的可以看見晉陽長公主和岳晴兒站在府外等候。
“晴兒怎麼出來了？身子還沒好利索，吹了風恐留下病根。”
“父親，不礙事。”見着林夑的樣子，岳晴兒的淚水終究是忍不住了。一軍主帥竟然傷成這樣。那麼作為先鋒隊的赤羽營主帥林殊，又會是傷成什麼樣子？
看着自己這兒媳婦，林夑心裏感慨良多。若不是她，這七萬赤焰軍，早就冤喪梅嶺了，這世代相傳的赤焰帥府也早就被抄了家。當年很多人都有猜到，這麼聰明的兒媳婦，會幫林家一個大忙，這個忙，確實不小。
“晴兒，對不起，為父沒能將小殊帶回來。”
林夑一句話，讓所有人都紅了眼睛，不提那淚流滿面的晉陽長公主，就是那赤羽營的將士，也是如此。他們的少帥，在所有人面前，縱身躍下山崖，只為了和那大渝副元帥同歸於盡。
“小殊，我的兒子……”晉陽長公主是不知道自己丈夫他們的謀划，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還活着。這些日子，她一直將心中的痛藏起來，直到這一刻才徹底的爆發。
很快，金陵的百姓都是知曉，林帥回府，林家人在府門前痛哭一事了。
林夑回府後，一連多日閉門謝客，太醫也進進出出。直到林府的一雙龍鳳胎滿月宴才熱鬧了一日。大家都是明白，林府清冷下來，是因為少了一位明亮的少年帶來的歡笑。
靖王蕭景琰親自帶兵去了北境尋找好友的下落，也只有岳晴兒等人知道，他們此去定然無果。
林夑暫離赤焰軍，寧國候謝玉統領赤焰軍的消息又一次引起了軒然大波，成為了金陵城人茶飯後的談天內容。
與這兩件事同時進行的，是祁王在一次深夜潛入了林府，只不過無人知道罷了。
好在那個時候，晉陽長公主已經睡下了，三個人的談話才沒有被她或是任何人發覺。
“舅舅，小殊他還活着，對嗎？而且你們也知道他身在何處。”看着面前的兩人，蕭景禹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沉默了好一陣子，兩人才決定對蕭景禹和盤托出。
“只是，父親，晴兒一直都不明白，為何當初你要夫君跳下懸崖，自己回到金陵？”
“因為我和小殊不同。小殊的才華遠不是我比得上。他只要經過時間的磨練，早晚有一天成就會遠遠超過我。陛下絕對不會允許他的成長。”林夑嘆道，“而我卻一天天老去，只要我不再鋒芒畢露，倒也能安享晚年。我只希望小殊，做一個江湖布衣，安度餘生罷了。”
岳晴兒不語。林夑的想法固然不錯，但他卻不懂他的兒子。林殊他寧願轟轟烈烈為國獻身，也不願碌碌無為終其一生。金陵，他早晚會回來的。
祁王突然開口問：“倘若，晴兒沒有發現這一切，赤焰會如何？而本王又會如何？”
“七萬英魂冤喪梅嶺，祁王府無人倖免，林氏一脈自此斷絕，除非有人為我們翻案，否則將背上千古的罵名。只是誰會冒着觸犯龍顏的危險為我們翻案呢？”
岳晴兒暗自嘆息。若是沒有改變這結局，所有人物的走向自然是隨着那本小說的。
“殿下，識時務者為俊傑。”岳晴兒抬頭，“皇位上的人，不僅僅是你的父親，他更是一國之君，掌控天下人的生死。晴兒知道殿下胸懷天下，但是，至少十年，殿下絕對不能多問政事，阻礙陛下的決策，否則必定引火燒身。”
“難道我就為了自身，葬送大梁的未來嗎？”蕭景禹激動的問。
“殿下如今就算過問了政事，會有什麼結果呢？殿下會得罪第二個夏江讒言後殿下再也得不到陛下的信任。殿下，難道你希望這天下落在獻王或者譽王的手中嗎？這大梁還會如此昌盛嗎？”
聽到這裏蕭景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愚不可及，就算一心為主，但是何朝無佞臣？
深夜，祁王失魂落魄的回了王府。
第二天開始，祁王再也沒有上過朝，稱病謝客。
後來人們漸漸發現，經過赤焰一案，祁王再也不過問政事了。
直到十多年後，那位名滿天下的麒麟才子入了金陵。
自然，這是后話了。